他的手停在半空,面色变得很僵,过了一会儿才道:“当时情况特殊,我并非执意骗你。”
“这种话,半年前我就已经听过了,”紫菀不屑地笑出声来,用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盯着他,“那时我们一同从卢安寨出来,在眉山脚下,你告诉我,你是宰相长子朝廷命官,说你不是有意瞒我,彼时我痴傻愚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可如今,我却和那时大不相同了。”
他皱了皱眉,思考了一瞬便急急开口:“身份并不重要,你若不能接受,可以还把我当做阮晨,我......”
紫菀闻言,嗤笑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憔悴的面容竟然显出些血色来。
“太子殿下这样也未免太过无趣,阮晨是阮晨,殿下是殿下,二者怎能相提并论?更何况,阮晨已经死了,殿下还提他做什么。”
她撑着床榻慢慢起身,拥被而坐,乌黑的长发散落,几乎将那张小小的素白的脸庞都完全遮挡住,深沉的黑衬着纸一样的苍白,让人担心她脆弱得随时都可能破碎掉。
“紫菀,你能不能不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他终是沉不下气,这么久的焦虑与惴惴不安,这么久的观望与默默守候,到最后竟然只换得她这样的冷嘲热讽?
“那我应当如何做,才合殿下的胃口?”
紫菀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汪汪的水意:“殿下是喜欢这样楚楚可怜的呢,还是巴结谄媚的?”
他看着她清秀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与她气质迥然不同的媚笑来,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既愤慨又失落,然而紫菀还是那副轻佻的样子,像是故意要激怒他一样。
他站在原地,用了许久才平复心情,稍稍侧过脸,压抑着声音假装和缓地道:“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话毕转身,踏着步子慢慢离去。
紫菀手里攥紧了被褥的一角,缓缓地滑倒,仰面躺在木榻上。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对于阮晨,哦不,现在的他应该唤作苏景宸。
宸,王者之星居于北,有帝王之相,所以他并非清俊的宰相公子,而是整个南奚地位仅次于皇帝的,太子殿下苏景宸。
紫菀对于苏景宸是没有任何话要说的,哪怕一个字也是多余,方才的嘲讽,不过是将对于桃蕊的失望尽数转移到了苏景宸身上。
所谓阮晨,所谓军师,都只是南奚垂涎于夏迩所设的假局,而苏景宸既是设局之人,又是入局之棋,用了好一番手段计谋,逼死了余飒,使得夏迩南境战局一度变得异常艰辛。
为什么...他费尽城府设下的局总被她无端闯入,让她一次次见识到他的深不可测与狠辣无心,逼得她陷入绝境,避无可避。
落云山大火依然是迷雾重重,她原以为,那一簪子可以替她宣泄所有仇恨,从此他们就可以互不相欠;她原以为,既然上天让她来到了夏迩,便是有意让她忘掉前尘过去,然而就在她的心上即将绽放出新叶的时候,近在眼前的锦绣花圃忽然灰飞烟灭,渴望与梦想全都消失,从未预见过的现实刺痛了她,几乎鲜血淋漓。
“慕姑娘?”
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怅然,紫菀回过头,瞥见一个清俊的身影立在穹帐门口,稍稍弯了腰,温和有礼地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紫菀点点头,道:“请进。”
帘子再一次被人掀开,颀长的身影走进,轮廓渐渐清晰,也是很好看的眉眼,与苏景宸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比他更加亲和温暖,就像被水流无数次冲刷过后,磨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没有一丝锋利尖锐的气息。
“那日在西郊,你忽然晕过去,口中喊着‘阮晨’的名字...”男子说到这里,略微一停顿,又接着道,“我以为你同我二哥有些交情,便带着你回了东郊大营来见二哥,慕姑娘...我此举可是太过唐突?”
紫菀见他歉疚模样,心中想着应当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便缓一缓神色,答道:“三殿下多虑了,民女与太子殿下并非旧交,今日才是初见,故而三殿下此举也算不得唐突。”
三皇子讶然,却看着紫菀镇静神色不知该接什么样的话,方才二哥走出穹帐,脸色那样阴沉,就像要吃人一样,他在来夏迩之前就已经知晓了紫菀的存在,所以才自作主张让二哥见她一面,却不想弄巧成拙,惹出这般局面。
而这位慕姑娘,在激怒了二哥之后却还这样气定神闲的坐着,告诉他她与二哥并无瓜葛,着其中重重缘由,倒真叫他摸不清楚了。
三皇子怔了好大一会儿,露出个有些尴尬的笑容来,道:“原来如此,是我多心了。”
他定一定神,正想同她告辞,却忽然被一双瘦弱的小手拽住衣角,一如那晚在西郊一样。
“临王他...有没有死?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哪怕一面也好......”
看起来十分孱弱的女子死死拽着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哀求又渴盼的模样,叫人不忍心拒绝。
三皇子喉头一哽,好半晌才微微点头,放低了声音安慰她道:“临王还没有死,就关押在这大营之内,若有机会,我就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