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芽出去买菜。我便站在门口安静的站着听雨。梅雨时节,徒增愁绪,让人里里外外都发了霉。
“你的眼睛的真漂亮!”熟悉的声音响起,明明很干净,我却还是打了一个激灵。
我冷冷开口:“一个瞎子的眼睛,能有多漂亮!”
“你为什么总是站在旧亭里,向北张望?你为什么总是盛满悲伤?”戎逻问,问的我不断的笑。
为什么?还不是拜你所赐!
“小逻!”兰郁快步走来,阴雨霏霏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打伞。
“兰郁把他看好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可不会保证他能活着回去!”早知道这样我就该让天妙圣骑住在附近的,省的戎逻跑来这里烦我。
“苍堇,怎么站在门口?”这回来的是隐绰。
“在等春芽回来。”我轻笑着回答,隐绰上前站在了门口。
“玉儿,她为什么从不对我笑?”戎逻问着他身旁的兰郁。
我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我疯狂的冲入雨幕,疯狂的嘶喊:“兰郁,你快把解药给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我要杀了他!”
“苍堇!”隐绰飞快的冲出来,拉住我。
兰郁和戎逻的侍卫的长枪皆是对准了我,隐绰的手下也严阵以待,场中形势,一触即发。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甩开了隐绰的手,疯了一般的哭笑着:“戎逻!你别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你是全天下最可怕的魔王,是你,都是你,你毁了我的一切!你凭什么在这儿哭诉你的无辜!你凭什么!”
“苍堇!”隐绰担心不已,想上前拦着我。
我却是先一步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
我摔倒在雨地里哭的狼狈,都说,雨是天的眼泪,这一刻天陪着我一起哭。雨声凄厉,我的哭声更加凄厉,像是失去伴侣的孤雁,又如杜鹃,声声啼血。
一双大手,带着愤怒,带着怜惜,将我从雨中拉起,头顶是一片晴天,我怔怔愣愣,痴痴傻傻的站着,仍眼泪拼了命的流。
我被他拉入怀中,不是熟悉的秋草味,而是浓浓的踽梅。
原来不是他?
轻靠着他片刻,我终于缓过神来,推开了他,礼貌的开口:“谢谢。”
对面的男子,半刻沉默,把伞递到了我的手中,疏离的开口:“雨大,拿着伞吧!”
他的声音清润婉转,不是拓跋长涉那淡淡的嘶哑。
“不了,我已经湿透了,还是公子拿着吧。”我苦笑不已,拓跋长涉,真的不是你吧。
男子强行掰开我紧握的手,把伞塞了进去,退开了几步,走了。
我孤零零的站在雨中,大雨将我包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荒凉。
“夫人!”春芽焦急的喊着,为我披上了厚实的衣服,“雨这么大,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觉得很窝囊。
“夫人,您在这儿啊!隐绰王子晕过去了!”一个暗卫,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什么!”我心头一紧,再也顾不上其他,“快走!请郎中了吗?”
“派人去请了!”
“好!”我们加快了脚步。
与一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春芽欲言又止。
隐绰腹部有伤,昨天又淋了雨,再加上染了风寒,此时发了高烧,难怪我能那般轻易的将他挣开。
一想到是我拼命的挣扎扯裂了他的伤口,我心头就是一阵难受。
“王子本事让我们去护着夫人的,可是王子突然晕倒,我们只好……”隐绰的手下,略带愧疚的说着。
“各为其主,你们做的很对!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当然没有必要关心我的安危。”今日隐绰就带了四五个人来,这四五个人一面要照顾着他,一面要防备着戎逻和兰郁,哪里还有剩下的人来照顾我。
“夫人!”手下的头领,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揖。
“放心,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他的。你们都是合格的侍卫,更何况,整件事情本就因我而起。”我亏欠隐绰的太多,真的不想再欠他的人情。
几个侍卫留下来照顾隐绰,春芽扶着我去了隔壁。
“春芽,叫图子把分布在梅子坞周围的天妙圣骑召回来吧!”换下了了湿衣服,我喝着姜汤说道。今日图子去了梅子坞周围的小镇,偏巧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一块儿了。
“好。”春芽一边回答,一边忙碌着,突然她试探的问道,“夫人,这伞?”
我心头蓦地抽痛,苦笑着问:“好好收着吧。”
春芽叹了一声,应了。
“等等!”听见春芽要出去,我唤了一句。
“怎么了?”春芽收住了脚步。
“这伞上,画着什么图样?”我轻声的问。
“这伞遍布三月的柳。”春芽轻声说着,声音飘远,如一道含愁的歌。
“三月的,柳?”我低低的喃,明明知道问了心会痛会碎,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他可是连秋草都不喝了啊,踽梅,踽梅,解愁的圣酒。
隐绰醒来的时候是晚上。
“苍堇,没事吧?”这是隐绰醒来的第一句话。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受伤了也不说一声,让我内疚了好一阵。”我推门而入。我不敢在屋里守着他,只能在门外守着。
不爱就不能太过亲近,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把握着这个度。
“对不起。”隐绰面色愧疚。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笑,被春芽扶着做了,“饿了吧?知道你受了伤,春芽特意做了药膳端给你吃。平时图子最会鼓捣这些,如今他不在,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无妨。”隐绰心情不错,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吃完了,就好好对我说说,这伤是怎么来的,不老实交代,咱俩就绝交!”猜隐绰差不多吃完了,我说道。
隐绰握着饭碗的手顿了一下,毫不在意的说:“能有什么,你也知道,身为皇亲国戚,被刺客捅个一两刀的总归都是在正常不过的。”
他这话连自嘲都省了,就仿佛真的像吃了一顿饭那般平常。
那可是捅刀子啊,要人命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是想问你,捅你的人是谁?”我接着他的话来。
“怎么?你想为我报仇啊!”隐绰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气氛尴尬了几分。搁在以前,他都会很快的转了话题。可今天,他似乎不打算这么做。
“我只是好奇,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龙三少爷挨刀子。”我知道他期待的是什么,可还是要这样说出来,我的心太小了,装不下两个人。
隐绰扬起一抹自嘲的笑,眼中满是失望和悲伤。也许,他以为我看不见,他就可以尽情释放他的情绪,不用再辛苦的压抑掩饰。
可他不知道,眼盲的人会很敏感,悲伤的人,气场是会跟着变的。
“你个没良心的!”隐绰飞快的调整情绪,骂了一句,低头继续吃着饭,两人皆是无话。
“龙年绰?”过了片刻,我先出声。
“嗯?”
“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我说的无比真诚。
“好。”隐绰笑了笑,“苍堇。”
“嗯?”
“我要回临海一趟!”
我了然的笑了:“难怪你今天跑来找我下棋,原来是要违约,不好意思了啊!”
隐绰亦是笑了笑。
“看来,你的鹰眼山我是去不成了。下次有机会,一定多坐会儿。”我笑着说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话虽这么说,可我与鹰眼山确实无缘。
第二天,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隐绰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兰国才女凝宛是他的娘亲。
临海国王女人无数,却只有这一个女人爱他成痴。只可惜,多情自古空余恨,很多人都未能得偿所愿。
我又接连听了数日的雨,时不时的想起听雨轩的日子。
“春芽,今天的景漂亮吗?”我轻声的问。
“有些哀伤了。”
“怎么说?”
“有个傻子在那里站了几天几夜了,他妻子都不要他了,他傻等在那里算怎么回事!”春芽抱怨着。
我心头一颤,笑了笑:“迟早还会有个女子被他的痴情所感,好好爱他,好好疼他,他会幸福的。”
“夫人!”春芽急了。
“春芽,这次回去,就嫁给冬葛吧。他等你等的也很辛苦。”我认真说道。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问。难道真的只是劝人容易,劝己难?
“夫人,我的事情你知道。可你不一样,你们有孩子!夫人,您熬了这么多年,有多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何必苦了自己,又苦了公子!”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戎逻!你知道他有多么恨戎逻吗?那种恨钻心蚀骨,放不下的。等看完霁晨,我就在这里等着杀戎逻!”我转身就要朝屋里去。我何尝感觉不到拓跋长涉那悲伤的目光,虽不冷寒,却仿若匕首,将我的心戳的鲜血淋淋。
他说女子如刀,其实是情事如刀。
“夫人,在冬葛之前,我有过一个爱人。”春芽忽然出声,有些吃惊,我顿住了步子,等她讲下去。
“他家祖辈经商,家里头的事情交给他的时候,他才二十弱冠。遇着我的那年,他家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他说他不会娶她,他说他一定会娶我。可我那个时候已经在卖花巷三年了,自觉配不上他的好,每次他来见我,我都想办法不见他。他以为我生他的气,更是风雨无阻的天天来见我。”
春芽说着说着,湿了眼眶:“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配不上他。为了气走他,有一天,我甚至接了客,而且那个男人还是他的死对头。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以为他终于死心,娶了别人做妻子。可谁知道他……”
春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心痛欲绝,一气之下跟着自家的马帮去了黎国。结果,戎逻屠了城,他没能逃过那场劫难。夫人,切莫因为一时的想不开,而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哪!云公子,都是死过几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