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父亲会回来的原因,就算不用刻意的去思考都知道。因为祖母的逝世,作为直属祖母一脉的父亲,自然不可能不会来参加葬礼。曾经一度盼望能有这般团聚的我,如今也对这样的团聚感到麻木。
若这样的团聚需要的代价是如此沉重,我必然不会每年,每月,每天,甚至到每当入睡之前都在祈求着能实现这份希望。经过恶意的时间折磨,终于迎来七月中旬,祖母厚葬的日子。
那天,还是拂晓的时间,天空便已然下起雨。滂沱的大雨,将之整个三海市都给淋湿。愣是这般冰冷的雨天里,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站立在后院的阳台。那双涣散的瞳眼,掠过一丝昔日里与祖母在这后院玩耍的记录。
“很难过吧!”
“恩。”
“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想哭的话,就用难过的表情,痛苦的心情,通通把这些从心里排出来。”
“恩。”
面对着身后那个比我年长不过几岁的兄长,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马把什么内心的话都说出来。理解到我这种闷声的含义,兄长也不在意我的态度,继往的说下去。
“文霖,你怨恨吗?”
“恩,怨恨。”
“怨恨着什么?”
“怨恨着父亲,怨恨着你,怨恨着祖母的离去,怨恨……这一切。”
强忍着翻滚在内心的那股异常的情绪,我用着与没有加过任何调料,淡如清水般的话述说出了那样的不甘。然而,像我刚才说出的那些话,身为兄长的他却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极为温柔的,用右手在我脑袋上抚摸一番。
“恩,我知道了。”
那一声夹带着什么悔恨,不知道在忏悔着什么的语气。还有兄长的举动,更加叫我不明白这样的事。疑惑的同时,我向他问出了一直以来弥漫在内心中的烦恼。
“哥,我不理解。”
“说来听听。”
“父亲为什么执意要那么做。就算他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才那么努力。可那样真的是对的吗?那样的方式真的就没有错吗?”
在追问兄长的话里,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加入一些自我的感情。没有立马回答我的话,兄长哀声叹气一声,抚摸在我脑袋上的右手更加用力。仿佛,那并不是为攥住什么才用力,而是为抑制住已然颤抖的右手。
气氛如同外方正在下雨的天空一样,灰蒙蒙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努力大口呼吸过后,兄长用明显能听出来,带着抽泣的声音,缓缓的说道。
“对与错,是与非。哥哥也不知道。所以,哥哥并不能说父亲的做法就完全对。相反,父亲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让我根本指责不了那个男人。”
“是吗?”
可能是兄长懂事的缘故,或者是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原因,让他始终对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保持着坚信。从兄长那些话语里,我多多少少能体会到这一点。就是这样的他,叫我更加不懂他内心里装的什么。
“哥哥。”
“什么?”
“为什么,我说出那种对不起那个男人的话,你却连一点气愤的感情都没有。”
“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明明我就有过这样的怨恨。怨恨过那个男人从我身边离开,怨恨能生活在那个男人身边的是你,怨恨一切不公平的事都落到我身上。甚至,有时候这股怨恨随着黑夜的侵袭,蕴育出对你们的憎恨。”
伴随着低泣的声音,我用自认为最为平静的心态。向着身边的兄长,阐述了那些已经埋藏在心中的事,那些不为人知的黑色史。谛听我讲述的那些话,兄长仍是那副勉强的苦笑,脱口而出的话,使我从中得到慰藉。
“这些话,埋藏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这样的委屈,还远不及那个男人所承受的冰山一角。”
“你能这样想,我便安心了。”
“我……”
“文霖要说的,我都懂。”
正要说出口的话,被兄长给抢先打断。慢慢的,他似为这种局面感动,缓缓从眼眶中流露出来晶莹的泪水,生是吓了我一跳。印象里,那个始终不会为任何人哭泣,就算在怎么难过,在怎么悲伤,都不会流泪的兄长。
如今,却是紧抱着我,放纵着那股内心的涛涛波折。对他那种属于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人来说,若会因为什么人而流泪的话,那一定是等同于他生命般的特殊的人。而现在滑落下簌簌泪水的你,是否是在向我证实这一点。
“文霖,就算你怨恨我,憎恨着我。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先是母亲,后是父亲,就连作为兄长的我,在你需要我们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陪伴在你身边。就算被那样的你给憎恨,我也认了。”
那时候,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连一句“我不懂”这样辩解,能让眼前自己亲生的兄长减轻自身的自责,简单到是人都可以说出来的话。因为,事实上我就是在憎恨着他,憎恨着那个男人。
“但是,能不能不要将这份憎恨波及到那个男人身上。”
“为什么哥哥会不惜背负上被我憎恨的结果,都要为那个男人说好话。呐……我不明白,那样的他,那样的你,究竟都是为了什么而这样做。奶奶说过,每个活着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定义。那么,哥哥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我给自己定义了一个存活的理由,那便是理解。”
“理解?”
就像这个词汇所昭示的那般清晰,我根本不理解兄长说出的这句话。想要托付给我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懂。这样看似简单的词汇,无意之间成为我心中的一道枷锁。
“恩,那就是我的选择。”
“选择了理解?”
“是的。所谓选择,是做好背负其选择道路上所有一切的罪恶。无论是否能理解,也无论这样的选择所带来的结果如何。那些被这个选择所引发出来的种种,就由我这个当事人来背负。所以,文霖你的憎恨也理当由我来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