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表姐胡萍萍在疯女人出现不久后的行为让商榆十分费解,她在离考试还有一个月时,竟然提出要转到别的班级去。实际一个月后,他们考取初中后自然就会分班的。老师迷惑地问为什么?胡萍萍说我不想和商榆一个班,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您不同意我就不念了。然后在老师还没缓过神儿来时,她拎着书包走出教室。
商榆升到初中以后,很少见到小表姐,他总想问问她:怎么就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呢?到底怎么了?可最后时刻他及时遏止住了这种冲动,好在胡萍萍一直对他视而不见,一句话也不说。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局面。
光头女人出现一阶段再消失一阶段,好像隔段日子要去另一个地方做些事,做完了再回到商榆的视线里。偶然一天,商榆放学时远远地看到胡萍萍在校门附近拉着一个人,还给那个人抹了抹脸。那人穿着一件整洁的紫色衣服戴着一顶帽子,并且一直回头向这边看。胡萍萍扯着这人的袖子,并挽起这人的胳膊走了。当商榆看到那人的身形与走路的姿态时,心的哪里被猛敲了一下,一阵风吹来,那人的帽子一下子掉了,露出了一个光头,商榆的心又恢复了安宁。
现在商榆的心里经常浮现两个人。一个坐在巷口面色消瘦的光头女人,现在他已不怕她了。而另一个就是他妈妈,那个头发长而弯曲,面色红润妩媚漂亮的女人。她们的脸总是在商榆的脑子里重叠出现,商榆想把她们分开或重合,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商榆姑姑出嫁已有一年,他奶奶还总要在有力气时到屠宰场挣点油盐钱。三年一晃而过,商榆十四岁了,他早已有了成年人的思想。他听过有人议论光头女人的事,说她是“那个”,多年前和这个小城很多头面人物有染,后来东窗事发被拘留了,她在派出所时曾大放厥词:有人让她难过,她不会让他们好过,她有一个日记本详细记录着那些人的名字、时间和地点。后来她被关进了拘留所,终没有那个日记本的下落,不久人疯了,就被放出来了……。好多次商榆经过时,那些人都在说这段,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之前她的那些事他从来没赶上过听,或者他们不说别的,只专门说这段。只要看到商榆走近了,他们都要停下来,看着他从他们身边走过。仿佛商榆经过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事都要搁下、停下。商榆从不往心里去,他觉得与他无关,他从来不让自己想这个光头女人的事,从第一次看到光头女人时,商榆就有了这样坚定的信念,他要努力学习,努力长大,使自己强壮。他要等真正强大后再做些什么。
现在少年商榆进入了一种执着的状态,他不让任何杂念困扰自己。他在等公共汽车时背单词,在给奶奶或爷爷打下手时,脑袋在思考一道方程题,他在梦中都在背课文。
春天来了,商榆突然喜欢上了这个季节,并开始注意它。从这个春天开始,商榆感觉自己从远处越走越近,从低处越走越高,又仿佛才跳上岸来卸去束缚,他要接近的东西会在这个春天后更明晰了。商榆仔细看柳叶从枝条里抽出来,荡漾着香甜的气息。他能感觉到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怡人,这应该是属于商榆的春天,因为再过两个多月商榆就要中考了,以他现在全校排名第二的成绩,考个师专应该没任何问题,在未来中他将变得更加强壮。
“她有好久好久没出现了!”这是商榆经过老柳树或者巷口时下意识想到的。关于光头女人少年商榆感觉他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不在。
学校要订校服,参加一个重要的活动,即使毕业班也要订。九十二元并不多,可对于少年商榆来说就难了。他奶奶前阶段病了已花了很多钱。他不知道这次买校服的钱家里一时能不能凑齐,实在拿不出就朝姑姑要吧。好在他姑姑嫁了一个并不穷的人,现在这些都是小事,缠不住少年商榆的心,他现在全力以赴只有一件事。
中午放学在站台等车时,少年商榆习惯性地背着单词。风不大不小很适度。路上车如流水。透过这水流,越过脑海里那些像蝌蚪一样的单词,商榆看到对面一个罩着紫色纱巾的女人。那人从对面走来,与他成一条笔直线。风把她的纱巾吹开,一张脸露出来,商榆忽然就呆了:那是他走失的妈妈。一些头发正从光头上长出来,已长到有两寸多长了,油黑发亮。商榆就在那头正长出的头发里瞬间看到了披肩长发,那个面色红润妩媚漂亮的女人正一点一点走近。商榆现在突然意识到他妈妈有多漂亮,她正悄然长长的头发,她正慢慢红润的脸庞,她又开始丰满的身体。少年商榆的妈妈微笑着向他走来,眼里闪闪发光,他则一动都不敢动了,他怕是一个梦,眼泪瞬间充满眼眶。带着紫色纱巾的女人边过马路边摇着手里的东西大声喊:“儿子,你别急,你别急!”少年商榆的眼泪很粘稠像胶水糊住了眼睛,他必须把眼泪弄掉,他使劲闭眼并用手背擦拭。那些眼泪掉下的速度很慢,当这些眼泪沾在手背上时,他感觉到了炙热。商榆好容易收拾好这些泪水,等他再向对面看时,天——他妈妈竟然不见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少年商榆才看到跟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挡住了他的视线。有几个人从车上匆忙下来绕到了另一面,接着他看到周围莫名拢过来很多人。商榆恢复了理智,他迅速绕过车头。
在这个春天的中午,商榆看到了他走失三年多的妈妈,她躺在地上,头巾遮住了半个额头,血慢慢地从纱巾里向身体相反的方向流去。她手里攥着一叠钱,最下面的是一张五十的,中间是十元的,最上面是两张很旧的一元票。她侧卧,微睁着眼睛。人还在动,确切地说一只手还在试图抓手边的一个塑料袋。商榆看她那么艰难的样子,就想把这袋子尽快递给她。他一拎,袋子里面的东西散出来,一张红证书被翻开,商榆看到一张二寸的照片。是自己年轻父母。没丢失前他妈他爸的头拥得近近的,露着令人心动的笑容。少年商榆还注意到原来他爸爸的眼睛和他妈妈的眼睛是那么像。商榆声嘶力竭地向四周的人大喊:“快救救她呀,她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