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别院中,孙灵倩道出近日暗访的一个可喜进展——蜀国军机处一处秘设的兵械弩机工坊就在剑州府衙。这消息令众人都大感振奋,若能拿到兵械弩机工坊的订单账册,说不定就能找到刺杀那名渔夫的幕后主使。
孙灵倩道:“府衙中的卫士有九百多人,值夜时分成三班轮换,每班三百人,又分成三队。这三队卫士,第一队把守弩机工坊,第二队在府衙内往来巡逻,第三队埋伏在府衙隐蔽处。”
她接着道:“把守弩机工坊外的一队百人卫士,每十人一组,每日十二个时辰,不分昼夜沿着弩机工坊的围墙往返交叉巡逻,任意两组人在到达交汇点之前,最多只有半盏茶时间的空挡!”
穆玄清轻叹道:“这套守备方案可说是算无遗策,冒然闯入被发现势必陷入重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埋伏了那种五十矢连弩,闯入者更是九死一生。”
卢玉峰见午饭后的袁忠正哈欠连连,忽然灵光一闪,悠然笑道:“剑州府衙也并非无懈可击,莫忘了蜀地午后都有喝茶小憩的习惯,府衙中人自然也不例外,”
萧韵兰油然道:“雪人哥哥是说干脆放弃夜探,改在大白天探访剑州府衙?”众人都是一惊,这个主意实在太大胆,恐怕也只有卢玉峰这等豪放不羁的人才想得出。
穆玄清连连点头,道:“所有人都重视夜间的守备,对白天的防守自然就松懈,况且午后春困,卫士的体力、灵度和警惕性都处在一个低谷,只要能乔装改扮得当,仍是有机可乘。”
卢玉峰道:“事不宜迟,我和三弟即刻出发,争取酉时前赶回,大家见机行事。”
常少游笑道:“灵倩,我们全体既已被人盯上,我和大哥出门前就要易容改扮,这可全包在你身上了啊!”
孙灵倩笑吟吟道:“放心吧,你们随我来。”
卢玉峰和常少游刚踏进孙灵倩的卧房,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麝香膏药味,常少游捏着鼻子,嚷嚷道:“灵倩,你什么时候学会熬膏药了?”
他又盯着卢玉峰,道:“大哥是你教给她的?”
卢玉峰一脸无辜地苦笑摇头,孙灵倩并不答话,一把拿起勺子,从一大锅正在沸腾的黄色胶状物中舀了两大勺,倒进两个青花瓷碗,浓重的麝香味扑鼻而来,呛得卢玉峰和常少游几乎流泪,而她自己却似乎已对麝香味免疫。
孙灵倩缓缓道:“你们哥俩肯定以为易容术像是变戏法神秘而有趣,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见卢、常二人听得入神,也颇为自得,又笑嘻嘻道:“完美的人皮面具是根据每一个人的面部骨骼来制的,比如卢大哥的下巴有些上翘,常少游你因为常笑而颧骨上耸。”
常少游大笑道:“想不到你观察得这么仔细,常言道画龙画虎难画骨,怪不得顶尖的易容高手世间难觅。但你一定能保证不露马脚吗?”
卢玉峰忽然道:“灵倩,恐怕这就是你熬制香獐皮胶的妙用了,是不是?”
孙灵倩笑道:“一点不错,我在卢神医面前班门弄斧了!香獐皮胶粘合力柔和,极易清洗,而且江湖人跌打受伤用麝香药也很正常,所以是顶级易容高手的秘而不宣的配方。”
话音未落,她打开了一个棕色鹿皮箱,竟铺满了形形色色的十多张人皮面具,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常少游惊呼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人皮面具,莫非……”
孙灵倩笑道:“你怀疑是我杀的人对不对?你莫忘了易容这一行也分上游和下游的,下游的负责采集人脸毛胚,上游的高手只是花银子收购,在毛胚上精雕细琢而已。”
卢玉峰长叹一声,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会不懂?”
常少游虽然平时嘻嘻哈哈,遇到原则问题却也不含糊,瞪着眼道:“灵倩,我问你,你手头上还有多少张?”
孙灵倩见卢常二人动了真火,只得实话实说,撇着小嘴,道:“总共十八张,我们九个人每人两张,方便大家随时变换两套身份,我保证以后再不收购,也就是你说的那个没有……什么来?”
卢玉峰和常少游这才转怒为喜,一起笑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少顷间,孙灵倩一边让卢玉峰和常少游闭目养神,一边开始了她的易容术,卢玉峰只觉得满脸都被涂了一层暖烘烘的麝香皮胶,而后又被盖上一层薄如轻纱的肉膜,然后有一把狐裘般柔软的刷子在他脸上摩挲。
半盏茶功夫过去,他已丝毫感觉不到那层肉膜的存在,缓缓睁开了眼,但一睁眼就被惊得像一根绷开的弹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一个鹰钩鼻老头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大鼻子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将两个眼睛挤得似已发配到东北和西北边陲,整个头只有三分像人,却有七分像鹰,那老头突然大笑一声,卢玉峰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憨笑不止,笑得将桌子拍得砰砰乱响。
这大鹰鼻老头竟然是常少游,卢玉峰还能听得出他那独一无二的笑声。
常少游笑道:“大哥,哈哈……真是乌鸦笑老鸹,你还不拿镜子瞧瞧自己?”
卢玉峰取过孙灵倩的梳妆镜一瞧,两眼立刻发直,镜子里竟是一个虬髯大汉,左半边脸似乎被老婆用指甲挠了,红的像是块火炭,右半边倒是正常些,不过粗糙的像是橘子皮,嘴上的胡子像是野猪鬃,整张脸就是观众躲闪斜视率为百分之九十九,回头率为百分之一的那种,而且那百分之一的回头率还是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
这时,萧韵兰六人循着笑声也走进屋来,猛一望见卢、常二人的扮相,一个个笑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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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山后山的一个无名山洞,三只巨鹰被秦红玉和孙灵倩安置非常妥当,充足的水源和食物供给,还能在定期放风时捕食山间野兽,它们生活得已算有滋有味,似乎比在夸娥洞府里时还要惬意的多。
二人共乘那只体型最大的巨鹰,腾空穿云而去,过了半炷香时间,便到了剑州城中偏北的一座矮山,矮山南麓紧邻剑州府衙的后院,卢玉峰伸指在鹰颈上转了一圈,巨鹰应声盘旋而下,落在一个荒岭的参天巨松之巅。
他们凌空迈开奇门遁甲步,几下燕子抄水,已跃至剑州府衙东北的一个小院外,这里是卫士的营房,也是防备最松懈、最有机可乘的地方。
营房中交了班的卫士刚吃过午饭,经过一上午的巡逻,已是脚酸腿软,为了应付晚上值夜的苦差,彼此之间连闲聊的兴致都没有,倒在床上就是呼呼大睡,不时传来一阵阵鼾声。
卢、常二人并没有穆玄清那般妙手空空的神技,可这群卫士实在睡得太熟,他们并没费太多周章,便搞到两套合身的卫士服套在身上,又随便抓了根长枪,大模大样出了营房。
见刚换防到位的卫兵已经开始了巡逻,他们急忙把自己当成两个迟到的卫士,一边快步行进,一边互相埋怨对方吃饭太慢,卫兵们仿佛是见惯不惯,没有人特别留意他们两个,急忙闪身跟在一队哈欠连连的巡逻队伍的最后,围着一个府衙内一个三层小楼巡逻起来。
卢、常二人瞅准时机,等前面最后一名卫士转过楼角,突然飞身纵上了楼顶。常少游掀起几块瓦,不禁摇头叹息起来,只见瓦下竟是一层厚厚的铁板,原来整个小楼竟似一个铁匣子,任何飞贼都休想进入。
卢玉峰以内力向鸣鸿刀传语道:“鸿无邪,我要在铁板上切开一个缺口,你能保证不发声吗?”鸿无邪道:“我当然信心十足,但不知铁板的厚度,主人最好让常大侠能同时制造一点混乱。”卢玉峰笑道:“鸿无邪,以你的狂傲还能想到这一层已属不易。”
常少游得知后道:“这个却不难,不过大哥你只有两息的时间!”
卢玉峰略一沉吟,断然道:“足够了!”常少游道声“好”,抄起两片瓦瞄准府衙中央的一个荷花池掷去,两片薄瓦打着旋儿轻飘飘向池中落去,这三层小楼高七八丈,若是谁能将不规则的薄瓦一先一后准确掷入池塘,那一定是深谙“飞腾术”的常少游。
临近入池的一瞬,常少游猛一捏卢玉峰肩头,随着远处“蓬蓬”两声巨大的击水声,卢玉峰奋力用鸣鸿刀在大铁板上划了个大圈,火花四溅,随着并不太大的一个“嶒崚”声,一块厚达两寸的圆形铁盖已被切下,这时百余名卫士已“呼啦”一声向中央池塘涌去。
卢玉峰和常少游一起动手,轻轻移开一角铁饼,却见下方是一个阁楼,楼内是一排排的大书柜,地面已积了薄薄一层灰尘,显然已数月无人清扫,便毫不犹豫地掀开铁盖,两人先后飘身落入楼内。他们必须要快,一旦守卫们搜上楼来一个瓮中捉鳖,可就大事不妙。
但他们二人一落进这楼中就立刻傻了眼,只见阁楼内书柜林立,想在这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找到那本账册简直难比登天。
常少游苦笑道:“早知如此,该让嗜书如命的二哥一块来的!”
卢玉峰也只好无奈笑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费尽心思进来,总要翻翻看的。”说着他便打开了身前的一个大柜子,只见柜子中只是一些诗文古籍,又向纵身跃出三丈,来到一个唯一带封批的柜子前,封批上写道“剑州大案纪略”,觉得看看也无妨,便挥刀切开了封批,一册册查看起来。
常少游对书籍本就不感兴趣,见书柜尽头有一排紫檀木长案,案头竖着数十个长短不一的画轴,似是名家书画,便一个个打开观看,当看到其中装帧最为精致的三幅时,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其中一幅是弩机构造图,骨架、零件及安装步骤一应俱全;另外一幅却画着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上书姜伯约三字,画卷背面竟是一张斗折蛇行、缀满蝇头小字的地形图。
常少游心道:“这两幅图非同一般,不如都拿回去让众人共同参详。”正想着,他已翻开第三幅图观看,却险些惊呼出声,只见右侧绘的是一具面目狰狞干尸,左侧是一个相貌英俊的活人,上侧是红色的方形肉团,下侧是一朵喇叭状的白花,中央是一小块九龙戏珠图,各有方向不同的箭头互连。
卢玉峰那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只找到一个记载斜江匪案的卷宗,里面曾记载三十年前有个大盗冯胡子曾纵横川蜀,后来接受招安,离奇成为蜀国丽颖公主的驸马,后又因叛乱而受毒鸩沉江之刑,后丽颖公主改嫁费振雄,生二女费月仙、费月环,十六年后丽颖公主投斜江自杀,费月环随即失踪。
卢玉峰忽然想到了焚竹墓红木棺材中的那具女尸,长相正与画像中的费月仙酷肖,莫非就是那丽颖公主?难怪费夫人大白天会害怕起费月仙的鬼魂来,原来并非其生母!
卢玉峰忙撕下那几张案卷藏在腰间,常少游也将三幅画卷好绑在背上,两人互打眼色,纵身蹿上了楼顶,当他们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往楼下观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整个剑州府衙中挤满了抬着大型连弩的卫兵,足足有三千人,已将荷花池附近的三座小楼围得水泄不通。
府衙卫兵虽不能断定闯入者在哪一座小楼里,但搜到二人只是时间问题,而搜到他们的一刻必定是千弩齐发,即便神功盖世也在劫难逃。
(东岳凌云曰:武侠中的人皮面具皆是取自蒲松龄的《画皮》,五代乱世虽仍盛行豪侠之风,但侠客以人皮易容却是艺术的夸张,即便是清代的沿海农民英雄于七,起义失败归隐时,也只能以沸水毁容而自保。大家收藏一下,来张推荐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