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顺像是遇到了人生的老师,他禁不住好好奇地问自己的老婆,你没嫁给我之前,就是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一个大闺女怎么懂得和知道那么多的蹊跷事情?
傅桂莲告诉他,我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大姑娘,可我们家里有一个老妈子,上至天文,下到地理,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就连算命看相,她也通晓一些,甚至还会唱些戏文。给你配的那些药,都是她给的方子。出嫁之前,她还教导我床闱之术。至于他这辈子能不能生养儿子,老妈子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够呛,人财不能两旺,好事不能都归一个人的。
邵勤俭就认定,他的东家吕顺就是当年的于老歪。前些年,他的脖子总是习惯性地梗一梗,挺一挺,看上去就像脖子是歪的。这两年,因为发福,脖子上多了许多肉,遮掩起了歪脖子的感觉。但是,许多生活中的细节却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去掉的。比方说随地吐痰,比方说抠鼻子掏耳朵,他本人觉察不出来,别人却都看在眼里。当年在码头上的于老歪,就是一个混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哈尔滨的面粉大王,身份不同了,谈吐举止也不同了。但是,造就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光阴,转眼间从乞丐成了富翁,真的有些拔苗助长。吕顺公司的业务交给了他的部下来做,而他本人则天天泡在酒楼咖啡厅里,与市面上那些有身份的人互相交流增加感情。这年头,生意场上需要财气,也需要运气,更需要的是人气。吕顺把码头上的哥们浪气也拿到了生意场上,短短几年,吕顺也成了这地面上的头面人物。
每一次,邵勤俭从大连回到哈尔滨,吕顺还是要问起码头上的一些事情。如今的邵掌柜不再讲芋头,他讲孔家兄弟,讲坂和丸事件。别看天下如此之大,其实天下也是如此之小。从前,人要从大连到哈尔滨,坐马车要三个月,坐火车也要两整天。有了特快火车,两千多里的路程,一天光景也就到了,如今,日本人正在研制亚细亚特快列车,那时候,从大连到哈尔滨,大半天时间也就到达。天下的人也如此之多,但是,人再多,只要有缘,不论天南地北,有缘的人总是要见面的。应了中国人的那句老话,两座山碰不到一块儿,两个人总是要见面的。只不过是迟早迟晚的事情。
邵勤俭跑外城,应该是获取了东家的信任。其实,吕顺表面上信任邵勤俭,他在暗地里也有自己的打算。邵勤俭头脚走,他派出的人随后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邵勤俭不知道,他在大连在码头上的一举一动,都是吕顺的监控之下。当眼线告诉吕顺所作所为时。吕顺也心知肚明,雇用木船而不使用火轮船,跑外城的掌柜想自己从中捞点好处。人哪,不可没有私心。水太清了也不养不了鱼,只要不丢掉大头,人的这点私心私利也都无可厚菲。
芋头死了的那天晚上,吕顺睡了一个囫囵觉。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没做恶梦。这是他自从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之后睡的唯一的一个好觉,他的心终于踏实了。
剩下的不顺心的事情,吕顺一直想要的儿子,一直也没能来到人世。儿子虽然没能出世,他的女儿却异常的聪明伶俐。她过目不忘,模仿力极强,记忆力极强。走在大街上,看见了玛达姆,人家身上穿着布拉吉,脚上穿着高根丽。回到家里,吕启明在自己的小鞋后根上钉了两块木头疙瘩,也学着玛达姆的模样扭来扭去的走路。一边走,一边喊着戈比旦,哈勒少、戈比旦,哈勒少。
吕顺没有读过什么书,他教给女儿的,就是什么时候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姥姥不给饭儿吃,抓只鸭子抠个蛋儿吃。当爹的说什么,唱什么,女儿都能模仿上来。小嘴清脆,一字也不差。姥姥为什么时候不给饭儿吃?外孙狗,外孙狗,吃饱了就走。所以,姥姥就不给外孙狗饭吃。
吕顺听了沾沾自喜时,业内的朋友们不禁嘲笑起吕顺来,这么聪明的闺女,可别让你给教到歪门邪道上去。赶紧给闺女请个先生吧,好好教导于她,说不定将来就是一个女附马。
这话说的有理,吕顺花钱为女儿请了一位哈尔滨最有名望的教书先生顾松坡。顾先生教了吕启明几年,有一天,顾先生找到吕顺,他能教她的,也只能教到此为止。
吕顺有些不解,是不是女儿淘气,惹顾先生生气了?还是先生想多加些学费?
顾松坡摇摇头,我若再教下去,那是对孩子不负责任。吕启明虽然生着女儿身子,但她决不是个等闲之辈,哈尔滨没有人能教得了她,把她送到北京上海去吧,让她到大城市去读中学,上大学,接受现代教育。这个孩子别看她是个女性,她的前程却是不可限量。
吕顺思忖了半天,他也是闯过码头的人,思想并不僵化。虽然没有传宗接代的儿子,但是,如果女儿出色,也能为他光宗耀祖。再看自己的女儿,她也愿意到北京去上学读书。为什么愿意去那儿?北京是一国之都,到了那儿,就能见到皇帝。女儿既然如此出色,说不定哪天就能与皇亲国戚攀上亲戚。
他们家的祖坟上真的是冒了青烟,诞生了这样一个女儿。人家吕启明到了北京,考进了燕京中学,接下来,又考进了燕京大学。她学习成绩出众,而且她也是公认的校花,要才有才,有相貌有相貌,才貌双全的女子可真的不多见。女大十八变,吕启明变得越来越美丽文静。那些风流倜傥的才子们想向她靠拢,却又不敢向前。吕启明不是一枝带刺的玫瑰,人家更像一株华贵的牡丹。不知不觉之中,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这样一个女儿,身后有着万贯家财,她应该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人家的公子配得上娶吕家的千金小姐。
邵勤俭送上了一个建议,如果吕家能与大连码头的孔家大公子联姻,那才是天狗配地猫,天作地合的好姻缘。
大连码头的孔家……吕顺摇了摇头,孔老二背的是汉奸的骂名,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能生养什么好儿子,我的龙女怎么可能嫁给孔家的犬子。
邵勤俭开导着吕顺,孔老二的名声是不好,你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未必准确。孔家的大儿子从小就留学日本,回国以后,不与父亲同流合污,视万贯家财如粪土,一心想凭自己的学识本事吃饭。这是一个有心胸,有志向的人。
吕顺脖子一梗,他不要孔家的万贯家业,我女儿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孔家的家业总要归属于孔家的大公子。再说了,红菱公司的这份家产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继承得起啊。你们吕家与孔家真的合婚,一南一北,那可是拿下了半个中国啊。
孔宪隆与吕启明意外的邂逅,两个人年轻人似乎是前世有缘的知己,他们无所不谈无所不说。吕启明捎了几本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还有列宁关于十月革命的著作,还有高尔基的文学作品,孔宪隆捧在手里如至宝。那些天,他通宵达旦地读,如饥似渴地读。在日本他也读过一些进步书籍,比起那些《警世钟》,比起《革命军中马前卒》,似乎一个时代过去了。他踌躇满志地回国,他以为他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似乎现实又向前迈了一大步,他与时代的节奏又慢了半拍。再见到吕启明的时候,孔宪隆向她表达了自己想加入组织的想法。
吕启明听了孔宪隆的想法,她禁不住笑了,我是经过组织的多次考验,才被组织接受了其中的一员。再说,加入组织也是一种形式,关键看的是你在社会生活当中,政治斗争当中,你自己的表现才行。尤其是你,你的家庭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从根上说,你是孔夫子的后代。从你的出身,你父亲是全中国最大的汉奸,最有钱势的大买办。你不拿出真正的革命态度,让组织和民众怎样相信你。
在孔宪隆的面前,吕启明成了他的导师。她谆谆教导着,人,真的不能为自己活着。一位俄国作家说过,只为自己活着,那是禽兽的私心。你的出身与众不同,你应该多多地了解广大下层人民的生活现状。你也应该了解他们天天在想什么,他们想干什么。工人们大都不识字,就从教给他们认字学文化开始,渐渐地了解他们,成为他们的知心人。教工人学文化,使命是神圣的,他肩负着启蒙他们的思想和意识,让他们认识自己,认识社会和世界。他的这个使命多么的有意义,为了完成这个使命,他通宵达旦在读书学习,他想在尽快地弄懂新思想,掌握新的思想。只有自己大彻大悟,才能让工人们真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