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遇难进大牢
莲花盼着这第三个孩子能是个闺女,也真的就遂了她的心愿,分娩时,她也真的就生了一个闺女。刚刚来到人世,这个闺女就大声地啼哭,哭声就像个小子。刚刚完成分娩的莲花看着刚刚来到人世的闺女,她喃喃地念叨着,“天天盼着闺女,也就盼来了闺女。这回可是好了,俺这个当娘的总算有件贴身的小棉袄了。送子的观音娘娘对俺可真的太好了。”
老黄大爷给莲花打了荷包蛋,里面放了红糖,还滴了几滴香油。他把荷包蛋端到了莲花跟前,莲花吩咐,“大爷,你给观音娘娘上香吧,谢谢娘娘对俺这么好。”
喝着荷包蛋,瞧着闺女,莲花又想起大宝来了,不是说一个礼拜回来一趟,可多少个礼拜过去了,大宝就是不回来呢?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他到市里去念书了。
老黄头说,“你呀,心思太多,俗话说,自己养的孩子,要别人来管。”
“老黄大爷,我这心哪,就是放不下来。等我满月了,我到市里的学堂去看看大宝。不行把孩子领回家来,这书,咱也不念了。”
“你刚生完孩子,抱着吃奶孩子,哪能出得了门。还是我去吧,这年头,天下也不太平。你没看着,老毛子的马队天天城里城外的抓人,说要抓的就是日本人间谍。”
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有些任性,莲花还是想到市里去找大宝。“都说国有大臣,家有长子。大宝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将来有一天我死了,他要给我顶灰盆、扛灵幡的。”
坐月子的女人哪能出门,第二天,老黄头坐火车,从金州到了“达里尼”。当年的青泥浦,就是一个小渔村,如今已经修建成了一条挺气魄的大马路。沿着马路,建起了一幢又一幢的高楼。这条大马路直通大码头,在半路,那个叫做尼古拉耶夫的大广场建造得更是漂亮。老黄头到了“达里尼”真的有些找不到北了,他打听了不少人,才找到了仁记轮船公司的办公楼。走到近前,门卫将老黄头拦在门外,不让他进去。老黄头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他想起了到家领走大宝的那个吴先生和那个女董事。他又回到了楼门口,“我认得你们账房的吴先生,还有那个女董事,不信你去问问他们,他们也认得我。”
门卫也不敢怠慢,只得通报一声。公司里只有吴先生在,听说孔经理的家人来了,他赶忙迎了出来,客客气气地将老黄头迎进了楼里。
老黄头人没坐下,“他就说,我长话短说,孔经理家里的,她想孩子了,非让我把孩子领回去,她要看看孩子。”
吴先生一下子难住了,“孩子正上学呢,不能说领走就领走啊。
孩子他娘坐月子,天天眼泪巴叉的,这么多天了,哪个当娘的不想孩子。这么着,我把孩子带给他娘看看,看过以后,我再给孩子送回来。”
“这事,我也不好做主,这样,大爷你先等一会儿,我跟孔经理说一声,让他带孩子回去。你看好不好?看看天也晌午了,吴先生没有让老黄头走,他留下老人,请他下馆子。老黄头也乐意这样,从前,他认为金州就是城里,到了金州城,就是进城。可现在,“达里尼”才是真正的城市,新兴起的城市并没有城墙,只有楼房和街道,还有码头火车站。
老黄头也是客随主便,他说,“下馆子也好,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我也是从码头上混出来的,地上跑的火车不吃,海里的火轮船不吃之外,我什么都能吃。“
吴先生把老黄头领进了一家名叫“王麻子锅贴铺”的饭店,这里经营的就是锅贴。在这北大山通[如今的民生街]上可有名气了。达里尼遍地都是山东人,王麻子锅贴就是山东的特色风味,太符合山东人的口味了。只要口袋里有了几个小钱,山东人都会跑进这个小铺店里嘬上一顿锅贴。有三鲜的,有家常的,也有素馅的。“大爷想喝点什么酒?”“酒就免了吧,平时我也只是在晚饭时才抿两口,我的酒量也不大,更没有酒瘾。”“咱们喝点生啤酒,这是老毛子引进来的,开始喝的时候,有股马尿味。可喝几次以后,你渐渐地会喜欢上生啤酒。”“那咱们就尝尝生啤酒,喝喝这马尿味儿。”
生啤酒端上来了,黄得晶莹,黄得透明,上面一层泡沫,如同健康男人的尿水。
老黄头忍不住笑了,他说,“怪不得老毛子和玛达姆的眼珠子是黄颜色的,我看哪,都是喝生啤酒喝的。咱们中国人都说老毛子的眼睛是死羊眼,不像中国人,眼珠子会转能看四面八方。而老毛子的死羊眼,只能看一个方向。你抽他们一个嘴巴,立马躲闪到一边,他们只会朝前看,不知道是谁打了他们的嘴巴。”
吴先生笑了起来,“老毛子也不像中国人说得那么傻,他们可不是白给的。日本人是精到,而老毛子却是大气。日本人生活在小小的海岛之上,他们不精到行吗?而老毛子那横亘半个地球的西伯利亚莽原有多大。可他们还是不满足,还想霸占咱们的地盘。”
喝得高兴,吃得也高兴的时候,老黄头问起了孔昭仁的近况。吴先生小声说,“大爷,我也正想告诉你,眼下,俄罗斯人正在缉捕孔经理。”
“为什么,他犯事了?”
“孔经理是日本的人,俄罗斯人认为他一直为日本人收集情报。不管他是不是间谍,仁记公司有一多半是日本官方的股份。大爷,你老成持重,城府也深,我今天把这事告诉你,你心里也好有个底数,一旦俄国人闯进你们家,千万不要跟他们说实话。”
老黄头饭吃不下,酒也喝不进了。他急着回去,他要给莲花通个信儿。
吴先生拉着老黄头,没有让他急着走。他说,“我们跟俄罗斯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应付得了他们。大爷,你回去跟经理夫人说,千万不能让她担心。我们仁记发达起来,这当然成了俄罗斯人的眼中钉。不过,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俄罗斯的反间谍部门到仁记公司去过好多次,一次也没能遇见他们要找的孔昭仁。从他们截获的情报的内容来看,孔昭仁一定参与者了这些谍报活动,俄罗斯海军在达里尼港航道所布下的水雷网图,还是旅顺口军港航道的水雷网图。堡垒要塞的火力构成图,有的甚至属于绝密的军事情报。能够完成这些侦察任务的,能够做到这些的,也只有孔昭仁,因为他已经拥有二十多条轮船,他还有自己的银行,有自己的工厂,整个“达里尼”名义上属于俄罗斯,而实际上是控制在这个中国人的手里。日本当局正在积极准备与俄罗斯的战争,在这战争暴发的前夜,暗地里的争斗似乎更加激烈。俄罗斯的反间谍部门已经在全区域布置了巡捕,他们守候在各个角落,只要孔昭仁现身,立刻抓捕。孔昭仁是为日本人提供过情报,但是,真正的间谍却是梅梅美和子和吴先生。孔昭仁树大招风,恰恰成了真正间谍的挡箭牌。
此时的孔昭仁并没有像公司的人说的那样,已经出国了。其实他就在芋头的那个住处,除了几个知情人,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他本不想住到芋头这儿,但是,形势逼人,俄国人已经在全城进行多次搜捕,他不得不躲进了芋头的寓所。
孔昭仁没有跟芋头说起他正在被通缉,在同一个寓所,孔昭仁的到来,芋头以为,她一直等待的决定自己的命运时刻到来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的最多的就是,孔昭仁要纳她为妾。沦落到此,她还能抗争?她只能顺从,接受命运的安排。
孔昭仁来的那天,芋头为他擀了面条,她做的是原汤面,她也只会做原汤面。记得爹说过,过水面是有钱人家吃的,而穷人,只能吃原汤面。因为什么?原汤面能节省粮食。山东人有这样的口头禅,擀面省,烙饼费,包饺子,馅打赘。孔昭仁对于饭食没有挑剔,他吃遍了天下的美食,但是,到头来,他最为认可的,还是自己家里的家常饭菜,吃着舒服,吃着有怀旧的亲情。芋头的原汤面,他吃了一碗又琬,吃得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