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姑娘落虎口
半年时间,于木匠造的大船终于要下水了。大船下水的那一天,孔昭德与他的弟兄们都来到了海滩上。他们带来了鞭炮,带来了一匹红布,带来了一头活猪,还有一只活羊。
那天正是六月十三。初一十五两汛潮,十二三,正晌干。潮水达到高潮。这时,大船下水的祭祀正式开始。主桅杆上挂上了红布。太阳到了正中的时候,捆绑在案子上的猪和羊也知道它们的死期到了,屠宰手尚未走到它们跟前,它们一齐叫唤了起来,似乎向人们求饶,别杀它们了。从羊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屠宰手一点也不心软,他用刀子直直戳进了猪心和羊心,鲜红的血水冒了出来,流淌在海滩上。鞭炮点燃了。按海边的规矩,将来的船主大声地念着已经吟育了多少辈子的那套嗑,“船行千里,海不扬波。船行万里,船头无浪……”
于木匠选择的这个日子是有用意的,六月十三,这在当地是祭祀龙王爷的日子。正月十三祭祀海神娘娘,六月十三就是龙王爷的节日。选择这个日子图的就是一个吉利。
孔昭德双手合成一个十字,他闭上眼睛,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大海里的龙王爷和海神娘娘啊,天庭上的玉皇大帝啊,你们保佑我和我的弟兄们,我们改邪归正了,从今天起,我们走上了一条堂堂正正做人做事的正道。祈求你们,行行善心,让我们航行大海,平安无事。我们也不想大发横财,只要能吃饱饭,只要能安家立业,娶妻生子,过上富足的小康生活,我们就知足了。我的弟兄们跟着我能有一个光明磊落的前程,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德,我会为你们重塑金身,建造庙宇,让你们面前的香火不断……”
大船下水了。孔昭德和他的弟兄们发出一阵欢呼声。于木匠问孔昭德,“这条船,谁来当老大?”“老大?我就是老大。”“你出过远海吗?你会看天看海吗看云彩吗?你知道天南海北的航线吗?你知道沿海几千里哪儿有码头吗?”
一连串的发问,让孔昭德有些应答不及,他说,“我们都驾过船,大家都会摆弄船。”
“仅仅会摆弄船,那是不行的。船老大不是谁都能当的。开大船的人,要懂海懂天懂航程。大船在海上航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船一下水,就有了灵性。我的使命完成了,余下的,就是你们开船人自己的事情了。”
孔昭德和他的弟兄们驾着大船,扬起了风帆,光顾了高兴,唱起了自己胡编乱造的渔家歌谣:“谁说我们穷光蛋,我们有了大蓬船。朝天三根大桅杆,能拉一千二百石。拉金拉银拉元宝,就是不拉狗汉奸。离开码头回海南,同心同德挣大钱!”
大船开到了“达里尼”的大码头外,迎面一艘小火轮拦住了大船航行的去路。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大胡子俄罗斯人朝他们喊,“你们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占据进出港口的航道。”
孔昭仁也大声地喊着,“我们的大船,就是要开进码头。”
“开进码头?”大胡子老毛子仔细看了看船头,大船没有称号,也没有编码,他喊着,“你们的船登记注册了吗?你们的航运手续在哪儿?我们要检查。”
“什么登记注册?什么手续?我们要进码头拉货运货。”
俄罗斯港务官员明白了,“停下船来,你们是一条黑船,我们要扣下你们和船。”
猴子说,“三哥,咱们得离开这里。大船刚刚造成,不能让老毛子给扣下了。”
“我们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凭什么呀?”
小火轮上的几水手正准备甩过缆绳,他们想拖船。真要让他们把船拴住,再想逃脱就会很难。孔昭德吩咐,“赶紧转舵,调转船头,咱们惹不起他们,咱们躲得起他们。”
大船再快,也快不过小火轮。老毛子不依不饶,就是想拦截下这条任何手续都没有的大木船。孔昭德拿起了一支长长的篙,他对着站在小火轮船头的那个大胡子的老毛子一篙捅了过去,点击在老毛子的肩膀窝上。他仰面朝天倒下了,差点滚进了海里。
孔昭德喊着,“我们不想惹事生非,你们也别欺人太甚。再不放过我们,我把你们都捅进海里,让你们喂鱼鳖虾蟹。”
在航道上巡航的的小火轮这才停了下来,没有再逼孔老三他们的大船。
大伙都有些恼火,我们想走正道,老毛子不让我们走。咱们中国人的事,要让老毛子来管,凭什么?我们连码头也靠不上。
孔昭德想了一会儿,“咱们到褡裢湾码头,那地方是个三不管的码头,从来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那个码头我也熟悉,我在那儿当过小杠,黑船黑货有的是生意可做。“
孔昭德想得简单了,他以为只要大船一开航,钱财就会像潮水一样滚滚而来。他驾着大船,回到了那个古老的码头。离开几年,码头还是从前的那个码头,乱哄哄的,数不清的船,也堆着乱七八糟的货物。他找不到一个靠帮的地方,只能把船帮在别人的船上。他知道,在这儿,别看表面上杂乱无章,仍然会有一个当年于汉臣式的人物在维持着码头上的秩序。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在码头上担当当年于汉臣角色的这个人,竟然就是河南人江虎生。他与江虎生没有面对面的对峙,他不知道江虎生为什么来到了这个码头?为了大船,为了他和弟兄们,他要想办法在这个码头找个大船靠帮的地方。
在码头上,孔昭德遇到了从前与他一起干小杠的马大潮。这些年,他也混了一个小杠头。不再出苦力,等着抽头。看见孔昭德,马大潮挺高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三哥,这些年,你做什么去了?”
“瞎混了这些年,这不,又重新杀回码头,天生与码头有缘分。”
“三哥;你回码头好,遍地都是山东老乡,码头还是咱们山东人的天下。那个江虎生明明是个河南人,他偏偏把自己说成是山东鲁西南人。他知道在码头上立棍,不是山东人立不住。”
江虎生还是以前的那幅做派,如今他是码头的主宰,海里面的船只,码头上的货物,还有形形色色的人,都在他的掌股之间。来码头的人,几乎都是有求于他的人。想见江虎生也并不是容易,不经过几道门槛,不给那些腿子们上点小费,你就见不到江虎生。孔昭德与江虎生交情交道都没有,孔昭德就是想见江虎生。他想让马大潮给穿针引线,能见上江虎生一面。
孔老三记忆里有江虎生的模样,如今的他已经有些发福,身体臃肿了不少,显得块头更大。孔昭德主动搭腔,“江掌柜,别来无恙啊,江掌柜不认得我了?”
江虎生一脸的蛮横之气,他大大咧咧地问,“你是谁呀?我们打过交道吗?”
“我们都在大码头上干过把头,我是山东文登的孔老三。”
时间过去得并不久远,江虎生想起来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他与他没有交往,更没有交手过招,这个人就匆匆地离开了码头,再也没有了下文。
“你就是孔老三?幸会幸会,咱们俩在大码头没会上,没想到在这个小码头上遇见了。想起来了,你二哥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孔老二。而你,却在码头上当把头。”
“江掌柜,我和你办事,最好不要提起我二哥来。”
“为什么?因为他是汉奸,他会坏了你的名声?”
“是,他是他,我是我,我和他虽然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但是,我发过誓了,与他誓不两立,老死不相往来。江掌柜想想看,我要找靠山,在关东这地盘上,还有比我二哥更大的靠山吗,我还用得着来求到江掌柜的门下吗?”
江虎生听了连连点头,“是条汉子,有气节,也有骨气。凭这一点,我也要帮你。兄弟你说,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孔昭德说,“我刚造了条大船,我还有几个兄弟跟着我。我到江掌柜这儿,就是想请你帮帮忙,给我们找点活儿干,让我和兄弟们有口饭吃。拜托你了,虎生掌柜。”
好人坏人一打眼就能看得出来,孔老三给了江虎生很好的第一印象。孔老三也并没有过多的要求,不就是靠帮停船吗,不就是想装运点黑货吗,这他都能做到,一个顺水的人情,他也就送煤给了孔昭德。江虎生一口应允之后,孔昭德却十分感动。真正练过武功的人都是一个义字当先,二人相见,有一见如故之感。
江虎生感叹着,“一个人能在酒色财气面前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记得那年,你从大码头消逝之时,我还有些失望,因为失去了与你交手和交往的机会。我甚至想过,是你胆怯了,所以,你悄悄地溜走了。”
“江掌柜确实武功过人,兄弟自愧弗如。那时候,我确实有事,不得不离开码头。就是不离开码头,我也不会与兄长交手。只是不知,兄长为什么要离开大码头到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