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洋女得意忘形
孔昭德在邓春这儿筹集不到钱,时间也不容许他在这儿再拖延下去。第二天一大早,孔昭德就向邓春告辞了。为救赎心上之人,孔昭德心急如焚,邓春一时难以替他解困,也没有挽留他。他只是抱歉。他有挥金如土之时,可眼下,他的手头真的紧巴巴的。如果不急迫,趁着过年的时机,出海捞些钱回来。要的这么急,他邓春真的弄不到这么多的钱。
告辞了邓春,孔昭德匆匆赶到码头。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去找二哥孔昭仁。当下,也只有二哥才能帮助他解救出芋头姑娘。他也想来想去,二哥帮他赎回了芋头,是不是他与二哥这个汉奸同流合污了?他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但是,孔昭德给自己找到的台阶是,他是向二哥暂时借一笔钱用,日后,他分一分不少地还给他,而并不是要占二哥的便宜。在人家的屋檐下面,要学会低头。
来到了仁记轮船公司,孔昭德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他问猴子,你说,“我去求二哥借钱,我二哥他会不会瞧不起我?”
猴子说,“要我说呀,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亲兄弟总是亲兄弟,你们是兄弟,你二哥他不会瞧不起你的,我相信,只要你求到二哥的跟前,他肯定会帮助你的。”
“我向二哥借钱这事,码头上的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我?”
“你是为了救芋头,你是在报答于汉臣曾经对你的好。别人怎么看你,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于家父女的那份情意。”
孔昭德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镇静下来。
进大门的时候,守大门的门卫竟然愣住了,他以为是孔总经理回来了,纷纷给他鞠躬。可再一看,装束不同,走路举止也不相同,便急忙拦住了孔昭德,“请问先生,你是谁?你怎么不通报一声,就往公司里面闯呀?”
“对不起,我是孔昭德,是孔昭仁的弟弟,我找我二哥有事情要办,你去通报一下吧。”
孔昭仁去了汉城,他不在公司。但是,因为是胞弟来了,门卫也不敢怠慢,赶跑进去通报了吴先生。梅美和子正在与吴先生商量事情,听到通报,他们也挺意外,光听说他有个弟弟在码头上当把头,谁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孔老三。因为二哥为日本人做事,他甚至与二哥闹翻了。想不到孔经理外出时,他的兄弟找上门来了。
和子说,“吴先生,你去接待一下,看看他找孔经理有什么事情。小小不然的事情,你就替他处理了吧。”
吴先生让门卫把孔昭德请到二楼来。吴先生在客厅的门口迎接这个孔家老三。“里面请,请坐,孔经理不在家,出外城了,我是公司的账房,我姓吴,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就替你办。你也别不好意思,孔经理在与不在,我都会认真的对待的。”
吴先生这么客气,倒是让孔昭德有宾至如归之感。不过,张嘴借钱,就像男人生孩子,是那样的难产。不管怎么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失去了这个机会,恐怕,他没有机会,把芋头赎出来了,什么也都完了。
吴先生也很体谅人,他说,“我想,你如果没有难处,也不会来找孔经理。你尽管开口说吧,到了公司,你就像到家一样。我说过了,孔经理在与不在,我都会为你排忧解难的。”
孔昭德再也不能迟疑了,他拿出了吃奶的气力,使出了从小到大的全部勇气,他终于说了出来,“我想,我想从我二哥这儿借钱……”“借钱?借多少?”“借,借,借一万块银洋。”
吴先生差点没吓着,这么多的钱,他说的这个数字确实有点巨大。他说,“孔先生,你要借百八十块钱,哪怕三百五百,用不着通过公司,我本人也掏得出来。千八百的,我也能办得到。可是,一万块,这个数额也太大了,我没有那么多的钱,公司要支出这样大的数额,恐怕也要董事会才能决定。尽管孔经理不在,我也要认真处理这件事。我也去通报一下,你等我一会儿。你请喝茶……”
孔昭德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墙壁上挂职的那幅字,那是一个名叫乔心田的人书写的,写的是:人立志,不立不可及之志。记得周先生说过,最难写的字,就是笔画最少的字。相反,笔画多的字写出来可以遮丑。其实周先生是借书写说他孔老三简单。他是有些简单,不像二哥那样复杂。进了二哥的公司,接待他的人像接待贵客一样,这让他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一会儿,吴先生又走进了客厅,他说,“孔先生,我把你要借钱的事跟董事会的人说了,她要亲自见见你。”
事到如此地步,也只能接受人家的摆布。吴先生引着孔昭德,走进了梅美和子的办公室。
孔昭德怎么也没想到董事会的人是个女性,一个白净而端庄的年轻女人。吴先生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与那个女董事。“你就是孔经理的弟弟?”“是,我排行老三,大名孔昭德。”“那你必须告诉我,你借钱的用途,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我可以告诉你,我借钱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吃喝嫖赌。我是要拯救一个姑娘,她现在身陷囹圄。她被卖进了妓院里,一个良家妇女,我要赎她出来,需要一大笔钱……”
“我明白了,你要拯救一个姑娘于苦海之中。为什么要救赎?我想,她一定是个十分出色的姑娘。或者与你有暧昧和爱恋之情,要不然,你不会如此动心动情。”
孔老三说,“她和她的父亲对我有恩情,如今她落难了,所以,我理所应当出手相助她。”
“你是个好男人。借钱救一个姑娘,也是一件侠义之事。”梅美和子拍了拍巴掌,几个工作人员端上了早就预备好的银洋,放在了和子的办公桌上,一万块银洋,摆放了整整一桌子。
“在这码头上,在这城市里,除了仁记公司,没有人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的钱。当然,我把这么多的钱借给你,孔经理的弟弟,并不是因为你与你二哥的亲情。我有我的条件……”
“你说条件吧,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签字画押。”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钱,你可以统统地拿走,甚至不用签字画押,进一步说,你甚至用不着偿还,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物。”
梅美和子的表情严肃起来,“从今天起,你必须像你二哥一样,跟着我,跟着我们工作。”
像二哥那样,跟着他们……孔昭德缓缓地站起身来……如果芋头知道,他是用了日本人的钱,他是像二哥那样,给日本人当汉奸……他缓缓地朝门口走去。他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不会出卖自己的人格,去背负着一个让千万人唾骂的罪人。二哥已经毁了孔家的名誉,他不能再去追随二哥的后尘,成为兄弟汉奸,人人都朝着他们哥俩吐唾沫,唾沫星子就把他和二哥淹死在汪洋之中。孔昭德转身朝门口走去。
梅美和子变了腔调,她厉声喝道,“你站住。”
孔昭德停下了脚步,他想看看这个女董事还有什么花招。
“你不给我们工作也行,只要你给我跪下,给我磕三个头,这钱,你也照样可以拿走。”
孔老三说,“我这膝盖,上跪苍天,下跪父母,我膝如铁,我岂能跪你一个东洋女人。”
梅美和子依然不依不饶,“不跪我也可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梅美和子坐到了沙发上,她脱下了鞋子,把她那只雪白的脚丫放到了茶几上面。“只要你肯舔一下我的脚趾,这些钱,你还是可以照样拿走。”
孔昭德气得浑身发抖,他走到和子跟前,揪着她的衣襟,从沙上拎起她来,他牙齿咬得格格响,“如果你不是个女的,我不揍你个腿断胳膊折,我就不是孔夫子的后人。算你占了女人的便宜,算我一时糊涂,打错了主意,也是我走错了门。”
孔昭德不知如何发泄自己的满腔火气,他一把抓起茶机上的陶瓷茶杯,握在手心里。茶杯碎了,碎成了碎片,碎片成了粉末,从他的手上飘散到了地板上。他练武功的时候就发下誓言,不打女人,不打老人,不打孩子,不打有病之人。
梅美和子一点也没有畏惧的表现,相反,她甚至渴望着这个男人能狠狠地揍她一顿,哪怕揍得她口鼻流血,让她大声地喊叫起来。她真的大声喊叫起来,“我不是女人,我是邪恶之人,你打我呀,打呀,你为什么不敢下手?打呀……你要是男子汉,你就打我,狠狠地打。我不要你磕头了,也不要你舔脚趾了,我要你打我……你打我皮开肉绽,你就可以把钱拿走。”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孔昭德狠狠地将梅美和子掼到了沙发上,忿忿地走出了仁记公司的大门。千错万错,我不应该到这儿来。孔昭德后悔莫及,真的不应该到这儿来。那身陷囹圄的芋头怎么办呢?怎么办?孔昭德已经失去了主意,他也尽到力了。但是,能这样放弃,能让芋头任其这样让人糟践吗?不能这样,孔昭德心里说,我不能看睁睁地看着芋头沦落,我要救她,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到邓春大哥那儿入伙,从黑道上弄钱。
猴子说,“三哥,你可要明白,邓春师傅他们那伙人做的是杀人劫货的勾当吗?”
“我现在已经无处落脚,唯一可行的路,就是去当绿林好汉,就是杀富济贫,杀洋鬼子,出我们中国人的气。我扭转不了大势,但愿我能跟着邓春大哥搞到钱,但愿能在短时间内把芋头拯救出苦海……走吧,没有时间了,我再也耽搁不起了。”
孔老三走了,吴先生关切地问和子,“这头山东倔驴,没伤着你吧?”
和子笑了,“我就想挑起他的脾气,正是到了好玩的时候,偏偏他好汉不跟我女斗。”
吴先生今天才见识了大码头上大名鼎鼎的孔老三,他不是假的,他是真的。吴先生想了半刻,他拿出了一个主意,替孔经理出面,赎出这个名叫芋头的姑娘。
和子有些不解,“你想感化孔老三?”
“他是中国人当中的杰出者,我不想放弃。他就像一头好的牲口,你要顺着毛梳理他,他才会渐渐地给感化,进而驯服。他孔老三不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吗,我要让码头上的中国人瞧瞧,这样的英雄好汉是怎样成为中国人唾骂的汉奸的。”
“以孔经理的名义,赎出孔老三钟爱的姑娘,他们兄弟会不会……”
“事情多一些头绪,多一些复杂才有意味。你去吧,把事情办得利落一些。让孔家兄弟争风吃醋一个姑娘,这才有故事,有好戏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