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然想起敲门声,姒妤似乎对这种敲门的手法很熟悉,敲门声刚响了两下,她头也没回便道了声:“进来吧双儿!”
双儿端着个食盒推开门,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羹取了出来,递到姒妤手中,轻道:“公主,这是您吩咐膳房刚煮好的红豆参羹!”
“好了,别去想你那些秘密了,又填不饱肚子,先吃点东西吧!”
姒妤拿起调羹轻轻搅拌了一下,挖起一勺红豆,慢慢地吹散热气,觉得温度适宜了,才递给旂岳,温颜地笑着。
旂岳一下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接过道:“在下不过是一个护卫,怎敢有劳公主...”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双儿打断了他,道:“公子如今可不是什么护卫了,除了当今皇上,还没有哪个男子...”
双儿的话也说了一半,这次却是姒妤接过话尾,轻轻地道:“你跟那些护卫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
旂岳捧着盛满红豆羹的瓷碗,多么温暖的话语啊,这一刻,这轻轻的一句话出自袭月公主口中,给他的感觉却和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他定定地看着姒妤,恍惚地眨了下眼睛。
姒妤见他那样子不禁一笑,笑嗔了一眼道:“还愣着干什么,真要我喂你才肯吃啊!”
旂岳心中一荡,只见姒妤秀美清丽的脸庞上,半是微笑,半是认真地说着,不敢再多看一眼,低下头开始埋头苦吃。
他酣畅淋漓地喝着口感微甜的红豆羹,那甜甜的滋味却流淌在姒妤的心里,看着旂岳脸颊在烛光下勾勒出的线条,她手托着香腮,静静地出神。
“启禀殿下,臣所派出的人手已经回来了!”
一个振振有力的声音在门外禀报着,姒妤急忙起身走了出去,急切地对那卫护统领道:“江统领,可有收获?”
江统领面露愧色,道:“没有,兄弟们找遍了方圆一百多里,还是没能找回公主殿下的项链!”
姒妤脸上一阵痛惜带着失望,双儿更是怒骂着江统领:“你们真没用,知不知道那枚项链对公主有多重要!”
江统领好歹也是御前领侍卫内臣,此刻被一个侍女大声数落,心里极为不快,干脆单膝一跪,道:“卑职无能,请殿下降罪!”
姒妤赶紧将他扶起,道:“江统领何罪之有,都是双儿一时情急出口冒犯,还望你不要介怀!”
见公主如此大量,江统领心里过意不去,信誓旦旦道:“请殿下放心,明日臣亲自带队,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您的耳坠找回来!”
姒妤幽幽一叹,道:“不必了,我宫中还有许多这样的首饰,找不回来也没关系!”
江统领也没有多想,只道一句:“既然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嗯!辛苦你了!”
说完,她满怀失望之色地走回房内,双儿跟在后面还不停地数落着:“我看他们就是敷衍了事,应该让他们找不到就别回来!”
姒妤截声道:“双儿!不得放肆,江统领堂堂正二品御前侍卫内臣,你怎可如此无礼!”
双儿不敢再那些放肆的话了,声音委屈地道:“可是,那枚宝石对您的意义不凡,您不心疼,奴婢都心疼呢!”
姒妤又在旂岳的床边坐了下来,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地道:“心疼有什么用,丢了就是丢了,再心疼也找不回来了!”
旂岳听了她们的对话,他坐在床上,蓦地想起那天夜里不真实的一幕情景,依稀记得,好像拾到过和自己那枚一模一样的红色宝石,当下把手伸进衣袖里一摸,除了小白这条小懒虫还缠在自己手腕上,以及一卷曲谱,自己的那枚宝石也还在,不由得放下心。
他便忍不住问姒妤道:“你的项链是什么样子的,对你很重要吗?”
姒妤却不打算告诉旂岳其实丢了的项链,原本也是一枚耳坠,和他那枚正好可以配成一对,既然已经配不成一对了,也不想再说了,只道:“那是母后唯一留给我的遗物,我一直都很爱惜!”
旂岳心下怔然,想到自己体内的冰魔珠,何尝不是至亲留给他的遗物?他轻点头,道:“既然是你娘亲留给你的东西,那一定很重要了!”
看着姒妤愁眉苦脸的样子,旂岳便觉得自己也要负上一半责任,若非自己连累她,也不会丢了娘亲给她的念想。
可是那枚宝石,又究竟是跑哪里去了呢?
汉阳城下,城门已经管制出行,负责验关的士兵们早已排成列队,留了宽敞的城门出来,百姓则只能从偏门出入。
远方的官道上,一支军队缓缓开来,消息却已经早几日传到了汉阳,此次冬猎虽然只是仪式,但袭月公主勇败天山国一举夺彩的事迹,已然成为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微风吹来,一阵清新、幽香、淡雅的泥土气息迎面而来,姒妤掀开行辕的一角车帘,望着满眼的翠绿春色,笑意盎然。
旂岳骑着马护驾在行辕右侧,抬眼望着高大巍峨的城池,两年前被殴冶流云毁了一块的城墙,如今已经修复得完好如初了,唏嘘不知不觉中,竟然又过了两年的时光。
“吁!”
殴冶流云拉住缰绳,对身旁的姒轩辕道:“大皇子殿下,到了这里,我们的使命也算完成,这就告辞了!”
姒轩辕挽留道:“此次冬猎能够顺利,多亏了诸位全力护卫,这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要进城歇一歇再走啊!”
殴冶流云道:“不用了,我们还要回师门复命,不便滞留在此,就不进城了!”
姒轩辕一摆手,士兵端来二十盒金珠,在阳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泽,顿时引来百姓们一连声的惊叹,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
姒轩辕笑着一抱拳,道:“这是朝廷的一点心意,还请务必笑纳!”
殴冶流云却是微笑着回绝道:“殿下客气了,朝廷已经给了御剑门很多赏赐,这等钱财之物,还是留给有需要的穷苦百姓吧!”
姒轩辕也不见外,道:“好吧!诸位一路辛苦,来日再会!”
“来日再会!”
殴冶流云说罢,纵身从马背上跃起,直飞御剑峰而去,后面接连跟了麟川等人。
片刻间,城门下只剩了寥寥数名御剑门弟子,与各自护卫的皇子们寒暄道别。
姒妤穿着一身淡黄色宫廷长裙,从行辕上走了下来,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一步一步来到旂岳的马前,心中虽有不舍,但脸上仍挂着笑颜,扬起头,微笑道:“你就要走了,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旂岳沉默了片刻,道:“多谢公主殿下一路照顾,你保重!”
姒妤低下了头,旂岳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过了一会,却听到她低沉了声音道:“你可有为自己的将来做过打算吗?”
旂岳想了一下,沉默下来,但此刻姒妤更像是忍耐了很久,突然起身,已经被她体温氤氲的氅衣从肩头滑落,只见她正色道:“我三秦王朝威震天下,从东向西,从北至南,版图之辽阔旷古绝今,我看你也是个人才,如果我出面向父皇举荐,你可有想过封将边关,为国效力?”
旂岳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将平日里旂悲鸿灌输的耳边风道了出来:“公主殿下,御剑门之所以被朝廷敬仰是因为心系天下苍生,在下身为御剑门弟子,当以匡扶正义为已任,岂能投奔荣华富贵,公主美意,恕在下不能接受!”
姒妤见他如此固执,还振振有词,当即执言道:“本宫就不明白了,你报效朝廷和匡扶正义两者间本不相矛盾,谁敢说你投奔朝廷就是背离师门,就是贪恋皇权富贵?”
旂岳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见姒妤落落大方,声音楚楚地道:“何况,御剑门有三位弟子都是驸马都尉,你们师门可是极力赞成与朝廷联姻的!”
旂岳心头忽地大跳了一下,这样明显的暗示,他自然能听得明白,只觉得此刻心中犹如千军万马奔腾,浩浩长河狂啸一般的感觉。
姒妤看了他两眼,又道:“人生在世不过数十载,难不成你这一辈子都不娶妻成家,像那天极老道一样,孤独终老吗?”
“你...你怎能这样说我师公!”旂岳多少是对天极真人的恩情感念于心,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姒妤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侧了半边身子,道:“我可有说错吗?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道,自己那样就算了,还不让徒孙后辈传宗接代,我看你们御剑门干脆改叫天龙寺算了!”
旂岳急道:“哪有此事,师公一向是鼓励弟子们成家立室,延续先祖血脉,你不要信口胡说!”
姒妤听了这话,立刻转身问:“那你日后也是要娶一位公主,去做驸马咯?”
“我..我当然...”
旂岳话到口边,立刻反应过来,又差点被她绕进去,情急之下险些咬了舌头,索性把头一偏,道:“我不知道!”
姒妤居然不生气,原本清冷的笑意竟夹杂着一丝丝绮悦,又把身子转了过去,指尖缠上发梢,亭亭浅笑。
旂岳暗自甩了甩头,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才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如何敢去想那些人之必然的风月,只是想到二人同历生死的情景,语气一软,道:“你我尊卑有别,岳不奢望公主高看,但你顾我救我,我心中实在感激,这份恩情,来日有缘,我自然会报答你的!”
姒妤回头地看着旂岳清澈的眼眸,凝视著他,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就笑了:“这是你说的,将来可不要忘了哦!”
旂岳轻嗯一声,道:“希望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姒妤却面有不悦,忽然道:“谁说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了!”
旂岳一时愣住,只见姒妤样子沉静,却似乎不像开玩笑,而旂横和姒晟轩则在一旁交头接耳地偷笑,几位皇子也都看了过来。
这时,姒妤沉默了下去,这般沉默片刻后,她向旂岳看了过来,凝视着他,眼中有无尽之意:“旂岳...”
旂岳急忙双手一抱拳,道了声“再会”,当即手握惊邪剑,御剑而起,直贯长空。
姒妤站在城门下,怔怔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她以为自己的柔情能撼动他心湖的万里冰封,她以为只要化开了冰山一角,便能有一寸把持,便有了一分依守。
可是,他的心湖却一刻未停地下着雪,一个转身的时间,那丝懵懂的柔情,又能燃烧多久呢?
下一次见面,他依旧会是那个冷漠对世的男子,他有他的孤独,留给她的只能是更多的寂寞,依旧是一个遥远的想望而已。
但笼中的凤凰,却已经不在安于金丝的牢笼,她也开始向往那片青天之上的自由,哪怕是那片天空飞雪为霜,哪管那誓言敌不过海田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