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关以西向北三百里有一片广阔的森林,三秦王朝与天山国的分水岭,北部边陲之地,名为幻踪林,野生动物丰富,有鹿、麋、貂、山兔及许多毛皮走兽,飞禽亦多不胜数,是一处天然的狩猎场。
这片淳美的绿土一到了冬季,以其林海苍茫、碧水蓝天、雪岭冰峰、溢彩流翠的自然景观令人怦然心动,更以其特有雪岭冰峰、严寒雾松的冬季风韵令人梦萦神往,素有“无边林海莽苍苍,拔地松桦千万章”的美赞。
此时正值正月十六,天色晦暗,铅云低垂,到了未正十分,飘飞的鹅毛大雪丝毫不见停下,打在军帐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一会儿功夫,军帐上就已覆上薄薄一层轻白。
三秦禁军的营地里,身着盔甲皮猬的羽林军立在雪中,脸颊冻得通红,寸步不移地守卫着严寒肆虐的营地。
一座颇具皇家气派的营帐内,中间一盆炭火哔剥有声,把帐内烘烤得十分暖和,距离炭火不远处是一张很大的木床,上面铺着厚厚的皮绒,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
她此刻正卧在柔软的大床上,凤目微磕,百般无聊的样子,身披着剑齿雪兽皮绒制成的氅衣,姿态尽显慵懒,却不失分毫的雍容华贵。
这名相貌极是国色天香的女子,便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掌上明珠,三秦明珠——袭月公主姒妤。
姒妤生在帝王家,已故皇后膝下无子,她是皇后唯一嫡女,但备受秦贤皇冷落,可自从她十三岁出使天山国归来后,这位最不得宠的公主却改头换面一般,十三岁朝堂听政,十四岁参社稷,在秦贤皇膝下那么多位皇子皇女中,一时独占高枝。
秦贤皇常说她是辅政之才,而姒妤也确有慧眼读心的本事,心思缜密,细致入微,窥探人心的手段防不胜防,常常一语便可道破人心中所想,让人惊叹之余又会升起三分悚然。
此外,她知人善用,以礼服人,为自己招揽了许多能人异士,连中原第一兵法大家江鹫道戈都做了公主府首席幕僚,
可谓是权倾朝野。
如今的朝野上下,大皇子姒轩辕一派主张乱世之中,武力治国,二皇子姒恒轩则主张友联天下,盟交诸侯。
这一文一武相持不下,群臣泾渭分明,虽说都是为了三秦社稷,但秦贤皇却在两位皇子之间无法取舍,经袭月公主觐言,索性各取一半,推行交近震远的治国新政,如此才平衡了朝野动荡的局面。
但关于她的事迹和传闻,却远不止于此,姒妤年芳二十有六,正值深闺待嫁的年纪,可她心气高傲,阅尽三秦数万俊杰翘楚无一入眼,更盟誓以昭天下,欲摘明珠,先挫紫霞。
此誓一出,引得江湖修武子弟争相挑战,却几乎都败于一把神兵之下,那人就是国师的千金明月郡主,也是瑶池宫九缨仙子最得意的弟子——凌馨儿!
姒妤虽然以此断了那些攀龙附凤之人的念想,却终日落不下清静,只因朝堂纷争不休,两派皇子都竭尽想让自己一方的重臣子弟入赘公主府,以便巩固自己在朝野中的势力。
可怜袭月公主一日不嫁,大臣们就不停地向秦贤皇谏言,前些日子逼得紧了,她这才借着冬猎的机会溜出宫来,讨几日清静。
正当她自怜自叹,皇帝女儿愁似海的时候,忽听帐外一声高喧:“大皇子殿下驾到!”
帐门口处的侍女挑起门帘,走进来一位年轻男子,重氅盖甲,一袭金缕猬衣,腰束玉带,气宇非凡,此人便是秦贤皇的皇长子——姒轩辕!
在姒轩辕进帐的那一刻,姒妤就已经从卧榻上坐了起来,见到皇长兄的第一句话,就忍不住挖苦道:“皇兄,你这是打猎还是赏花啊,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梅花的香味!”
姒轩辕朗笑一声,把藏在背后的手端在胸前,他手中拿的赫然是一盆红白的梅花,顿时香气四溢,萦绕帐中,他手托着盆栽道:“皇妹你闷在宫中太久了,不懂得欣赏,这寒梅自古以来,它和松、竹被人们誉为岁寒三友,迎风斗寒,经霜雪而不凋,我特意命人挖来,给你这帐中添些风雅!”
“来!把这寒梅栽到营帐里,以彰显我皇朝傲骨凛然!”
说着,姒轩辕便将盆栽递给了身后的侍女,搓了搓冰凉的手掌,侍卫搬来了椅子,他坐在火炉边烤起了火。
姒妤忍不住掩口轻笑,缓步走到火炉边上,娇声细语地道:“我们一向以武治国的大皇子殿下,竟也变得这般附庸风雅,我们三秦王朝的未来,着实令人堪忧啊!”
姒轩辕苦笑了一下,道:“我不就难得赏个梅,你至于这样小题大做!”
姒妤婉然一声叹:“你倒是有闲情去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小妹我整日被父皇逼婚,自尽的心都有了!”
姒轩辕看她愁眉不展,调侃道:“皇妹何必如此想不开呢?我麾下战将无数,各个横刀立马,未必就没有你眼中的当世英雄吧,你若是看上了哪个,我就去找明月郡主说说,让她手下留些情面,成全了你的终身大事!”
姒妤嗔了他一眼,道:“皇兄不必费心了,自古红颜薄命,美人易老,我姒妤要嫁,也要嫁真正的盖世英雄!”
姒轩辕用铁夹添了几块焦炭,火炉立时又暖了一些,他感觉双手也不那么冷了,就取下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口御酒,道:“你这个性子啊,都是跟馨儿那丫头学的,总是好动不羁,知道的,是你偷入军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发配充军了呢!”
姒妤把手搭在皇兄的肩头,嫣然道:“皇兄常年在外领兵,这面皮可越来越厚了,前几日南郭老将军突然面圣提亲,非要把他那十二岁的儿子硬说成十六岁,着实让小妹近来烦忧不断啊,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来你这里躲几日闲呢?难道不是拜皇兄所赐吗!”
姒轩辕讪讪一笑,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歇着吧,明天狩猎,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大群猎物,保证让你开心尽兴!”
姒妤闻言道:“太好了,皇兄盛情难却,小妹岂能辜负啊,明日必定要满载而归!”
姒轩辕最后提醒了一句:“不过有一点,你可以不嫁轩辕府的人,但也不能站到二弟那边!”
“皇兄放心好了,我的当世英雄还未出现,小妹绝不嫁人!”
姒妤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皇兄推出了帐外,姒轩辕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事!”
他想了想,对姒妤道:“此次御剑门派出十数弟子担任羽林护卫之职,我们那位十七弟也在其中,毕竟还是我皇室血脉,待明日冬猎结束,你去见他一面吧,不要疏远了血脉亲情!”
姒妤对生份的皇室宗亲也没什么反感,就随口敷衍了一句,把大皇子送出了帐外,目送他走回自己营帐。
天际明月高悬,清光洒在雪地上,烨烨生辉。
她正准备反身回帐时,不经意间望见了侍立在帐前的一个修长身影,犹如守护的战神,迎风傲立。
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脸上,隐约看见那张异常俊俏的如雪容颜,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手中握着翠绿玉石打造的宝剑,北风吹雪,掀动他的大氅猎猎而动,说不出的英姿挺拔。
姒妤为其气质所动,不禁多看了几眼,直到身旁的侍女轻道了一声:“公主!外面风大,您还是回帐歇息吧!”
姒妤被寒风刺得一阵凉意,方才觉醒,刚才那片刻间,自己竟为一个男子有了微微的失神,她懊恼地一笑,转身走进了帐中。
目光从火炉上绕开,落在了那株刚栽植的梅花上,微微一阵沉吟,她对侍女吩咐了一句:“双儿!去煮一壶梅花酒,给十七皇子送去!”
青衣侍女双儿最知她心思,当下应了声“喏”!
“等一下!”
姒妤呼唤住了双儿,莫名忽然对那御剑门的少年有了兴趣,便又吩咐一句:“外面地冻寒天的,御剑门的人毕竟是客卿身份,当是以礼相待,再备一壶梅花酒!”
双儿眼珠一转,轻声道:“公主何不把帐前那位公子请进来,如此,更显得公主殿下礼贤下士!”
姒妤看着这名侍女,不禁婉然一笑,嗔道:“就你多嘴!”
过了没多久,一名侍女走出营帐,来到旂岳身前,彬彬有礼道:“这位公子,公主殿下请你进帐!”
旂岳此次是被随机分到这个帐前侍岗,欧冶流云只交代说帐中之人都是皇室贵族,要他们务必小心护卫,其他并无交代。
但在旂岳的记忆中,曾经他们父子三人落难天山国境,也遇到过一支秦军护卫营,却不知为何,那些秦军没有给予他们任何帮助,如今让他护卫这些皇族,他会遵循师门之命,尽忠职守,心里却是有些不大愿意的。
此刻旂岳也没有多想,就随那名侍女进了军帐,刚一踏入帐篷,只觉得热气扑面而来,一阵舒适的和煦之感,仿佛自己带进来的寒气都在一瞬间蒸发了。
然后,他看见了那一位端坐于卧榻之上的美丽女子,她雍容华贵的卓越风姿,举世无双。
奈何所有人都只看到皇室贵族的荣华富丽,可有谁在意过,那些因和亲避战而致皇族血脉的分离之痛,是所有皇族公主最凄凉的命运。
对她们而言,往往越华丽的恩宠,也不过是一个个金丝铸成的阚笼,囚禁的往往是一颗高贵而寂寞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