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四周寂静无声,皇甫劲松无事可做,他便无聊地随手抄起那桌上摆着的(办学习班用的)红皮书翻看,书的样子几乎与他在部队时发给他的那本完全一样,鲜红色的塑料皮,印有毛主席头像,翻开第一页的前言上首先写的是“四个伟大。”,里面的毛主席语录一段一段的,象“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等等,他几乎能默背出一百多段。
今夜,他照例巡逻了三次。第三次回来后,他坐在值班桌前看了看手表,“都快七点了,怪不得天都已大亮了!”他自言自语地跟自己说。
这儿实在是太安静了,他又重新打开了他那本撂在桌子上的工作手册每当他寂寞得实在无聊之时,他就想到了它,它成了他平常开心解闷的“开心果。”了。方才在前半夜时,他曾在这本子上用功的画了一幅的钢笔画。当他刚画完这幅画时,因忽然想起毛主席在词中有“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之句,便灵机一动地在此画的左侧边沿上题上了这首词作为边款。现在,再打开本子这么一看,他更觉得此画画得非常得体,尤其是那俊秀的嫦娥被画得广袖飘飘飒飒,正恰如其分地道出她那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的婀姿雅态。就在他自夸自赏十分得意之余,他便又提起笔来,兴致勃勃地画了一幅他心目中最为赏慕的。
那“纪昌学射。”实际上是一个成语故事,讲得是纪昌要拜飞卫为师学射箭,飞卫对纪昌说:“你先要练习不眨眼的本领,有了这个本领以后再来跟我学。”纪昌回到家,仰面躺在正在织布的织机下,两眼不眨地盯着机梭来回飞驰。一天、两天……二年过后,纪昌终于练好了眼睛不眨的功夫。于是去拜见他师父飞卫。飞卫说:“这还不行,还要学看的本领,要能把小的东西看得很大、很清楚,然后再来找我。”。纪昌回到家,在一根牛尾毛捆住一个虱子,挂在窗口,每天都盯着它看。又是一天、两天、三天三年过去了,他竟然能把一个虱子看得象车轮一样大。再看其它物体,也都能把它们看大。纪昌拿来一张弓,搭上箭,向虱子射去,箭正好从虱子正中间穿过去,而挂虱子的牛毛却没有断。纪昌连忙去找飞卫,飞卫高兴地说“你现在已真正学到了射箭的真本领了。”。纪昌把飞卫的功夫全部学到手以后,觉得全天下只有飞卫才能和自己匹敌,于是谋划除掉飞卫。终于有一天两个人在野外相遇。纪昌和飞卫都互相瞄准对方射箭,只听弓弦响后,两“那东北马占山原在齐齐哈尔碾子山打过鬼子,据说是咱中国第一个打日本鬼子的‘胡子’,可后来又有一段儿投降了小日本儿。咱这片儿的那个大马,名字叫马占海,据说他是马占山的本家哥们儿,那投个人射出的箭正好在空中相撞,全部都掉在了地上。最后飞卫的箭射完了,而纪昌还剩最后一支,他射了出去,飞卫赶忙举起身边的棘刺去戳飞来的箭头,把箭分毫不差的挡了下来。于是两个人都扔了弓相拥而泣,互相认为父子,发誓不再将这种技术传授给任何人。从此,纪昌在世间也得到了“百步穿杨。”的美名。
皇甫劲松画完以后,他就象往常一样在这幅画的左侧上方题写上了“百步穿杨。”的四字题款。刚刚写好,就见赤卫队总部的钱露凤快步走了上来,说:“皇甫同志,我刚从街道办事处过来,丁惠珠同志让我告诉你,她今早一上班就得去镇委开会,叫你今儿下夜班后就不要再来这儿了,又正赶上明天是周日,让你在家连着休息两天,周一上班时就直接去街里找她。”
“好,谢谢你!那这儿就全都交给你了,再见!”
皇甫劲松把工作手册和茶缸全都收好在挎包内又背在肩上,便一个向后转身与钱露凤握手告别。
皇甫劲松骑着他那辆新买的甑明瓦亮的红旗牌加重自行车,抄近路飞一般向楼九叔家驶去。自从四天前他在墙子河边儿上巧遇河间府大刀马兴宜师叔后,这几天都没有抽出时间去楼九叔家报个信。虽说他当时给大刀马兴宜写了楼海亭家的联系地址,但楼马二人现在到底见没见着面,还是个问号。他一边骑车一边揣度着这件事,脚下使劲,两耳生风,不知不觉地就骑到了狮子林桥了,等一见着了桥头这个路口,再往右一拐弯儿,就是河沿儿大街的电灯房胡同,从那桥口看,距离楼九叔家只一箭之地。他见要拐弯了,就下意识的把车速减了下来。忽然他感到车身一震,发现他的车把已被别人死死地抓住,皇甫劲松急忙捏刹车并用一只脚脚尖踏地稳住车的重心。抬头一看,见三四位胳膊上戴着赤卫队袖章的大小伙子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说:“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不知道!”皇甫劲松冷冷的答道。
“那我告诉你,你的自行车上没有挂上毛主席语录牌儿。你睁开大眼看看,别人为什么都挂上了?你怎么就没有呢?分明你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忠,下来!下来!我让你从车上下来!”
那些赤卫队员横眉竖眼的毫无客气地硬把他从自行车上拽了下来。然后,用手往右侧马路的墙边儿一指说道:“把车推那边儿去!好好的学习学习!”
皇甫劲松甩头往右面一看,呵!就见边道上靠着墙边摆着一张桌子,桌面上压着一大张用黄色标语纸写的红字通告。上写:“毛主席语录临时学习班从既日起,凡车辆上(包括汽车,马车,三轮车,自行车,手推车等)未挂毛主席语录牌者,一律参加本学习班学习,接受再教育。凡拒不接受再教育者,一律接受公安机关审查XXX街赤卫队总部X月X日。”
再看边道下面停着七八辆各种各样的汽车,排成了一大溜。边道上面也横排着六七辆自行车,一位大胖子赤卫队员正四脚拉叉的坐在椅子上,向一帮“倒霉蛋儿。”“受气包。”们指手划脚,吐沫星子乱飞地训话。由于他的嗓子就象刚刚吃饱了驴粪球,又沙又哑,所以谁也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皇甫劲松极不愿意与那群“受气包。”为伍,只好向眼前这几位赤卫队员好言解释,但无奈,大水还是冲了龙王庙,一家人就是不认识一家人。其中一个竟振振有词地吹着胡子说:“你可知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
他们几个正在马路中间唇枪舌剑地僵持不下之时,就听那靠墙边儿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大胖子赤卫队员,突然向这边大吼了一声,随之,马路上这几位趾高气扬的赤卫队员忽然间就象耗子见了猫一样,蔫儿了下来。皇甫劲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其所以然,惊诧地回头一望,啊哈!心中立时一喜。
他看见楼九叔与大刀马兴宜,还有在鲜鱼市卖猪羊血的牛顺奎“牛大哈。”,正与那大胖子赤卫队员站在一起好象在说着什么。须臾,大胖子赤卫队员向皇甫劲松缓缓招手,示意让他过来。他便推着自行车紧跑两步来到楼九叔跟前。那大胖子赤卫队员伸手从他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块铝轧红漆的毛主席语录牌,二话没说就随手给他别在了自行车的前灯叉上。皇甫劲松一看,这事来得快,去的也快,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就使事情莫名其妙的来了个急转弯儿。
他刚想向这位本不认识的大胖子赤卫队员道声谢字,就又见他把右胳膊抬起来,手背朝上把手指头向上摆了摆,便扭回身自顾自的又去训那帮蹲在墙角的“受气包。”去了。楼海亭等三人本也是骑着自行车的,见事情已了,四个人便默不作声的随着楼海亭骑车离去。
皇甫劲松在路上边骑车边与马兴宜和牛顺奎互道了寒喧,然后紧蹬两步赶到前面又与楼海亭亲近亲近,末了,他问楼海亭:“九叔,咱这是奔哪儿去?”
“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楼海亭就象故意卖关子似的,显出了一脸春风得意的神态。皇甫劲松知道,这是他心情特别好的表现,于是他就趁此机会讨好他两句:“可不!楼九叔乃天下一等一的大侠,非侄儿可比,侄儿怎知大侠的行踪,就此,侄儿讨教哇了!”
“得得,得!又耍贫嘴了不是?我不说,你连做梦都想不到哇!”
楼海亭被皇甫劲松这几句玩笑话勾起了他的“话痨。”,于是他就从头到尾,怎么来怎么去的,给皇甫劲松说了一遍。
原来,大刀马兴宜自从在墙子河边巧遇皇甫劲松以后,欣喜若狂,当晚就拿着皇甫劲松写给他的地址去找楼海亭。碰巧楼海亭也刚从外面回家,俩人便在电灯房胡同楼海亭的家门口碰个正着。哥俩相见本该认识,但他俩究竟自分离至今已有二十一个年头了,所以楼海亭刚一见到马兴宜时虽甚觉面熟,一时便懵住了。当马兴宜一开口向面前的这位陌生人打问楼海亭的住处时,楼海亭顿时就醒悟了。因为马兴宜一口地道的河间口音,立马就把他的思路直接指向了他的老搭挡河间府大刀马兴宜。就见楼海亭上前一把就把马兴宜的双手拉住,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