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月X日,XX省公安机关军管会成立,在该省公安政法机关666名干部中,被斗争、审查的就有298人,隔离的88人,受各种处分的74人。全省劳改干部,被揪斗、游斗、关押审查的达1190人,占当时劳改干部数的四分之一。同时,要推行不靠旧公安人员带路,不靠旧技术,不靠旧方法的‘三不依靠’政策。”
“行了,别念了,就这么回事。”丁惠珠说道:“大家说说吧,看咱怎么办?”
“怎么办?人家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办呗!你不表态?回头就非把你打成公检法的帮凶不可!”
“不!不能轻易的表态和散发传单!”皇甫劲松说道:“现在人家是这么说,你就这么表态;明天人家是那么说啦,你该如何?啊?你难道又是随着大流那么表态?啊?不倒翁啊!哈,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的意见,是先不理它,看看再说,千万不要给人授之以柄,还记得我们过去的那个工作手册吗?最后不都成了人家的‘黑材料’了?血的教训呐!”
自那天之后,公检法却是成了开展文化大革命的重灾区,公安政法部门的门前,院内,都糊满了厚厚的大字报,原来他们门前那核枪实弹威风凛凛的警卫小兵们,也不知了踪影。随着天气的一天天转冷,因公检法机关的窗玻璃都已被砸碎,办公大楼内连负责接待的人都没了一个,只剩下那关押犯人的监狱和劳改营还勉勉强强在支撑着运转。
东六小学的教学楼内,已清冷了三个多月了,一场大雪过后,外面一片白,楼底下堆着一层积雪,被那西北风一刮,将雪沫吹进楼内,在过道里打了个旋儿,顺便袭击着各个教室破旧的门扇,发出“咣当咣当。”拍打门框的声音。皇甫劲松穿着退伍时带回的棉军装,登上三层楼道,踏进做为红色暴动团团部的校长室内,一阵暖气扑面而来。丁惠珠早已把火炉生着,那黑油油的大同块借着风势在炉内燃烧得正旺,把炉膛都烧的通红通红,也把坐在炉口上的绿搪瓷水壶,烧得嘶嘶作响。
“来了?”丁惠珠与刚进门的皇甫劲松打了声招呼。
“嗯,今天咱俩值班,就没有别人来了吧?”
“星期日,又下雪,谁不睡个好觉呢?外边冷吧?”
“冷是冷,但这比我在东北和西北当兵时,可就差多了。”
皇甫劲松边说边把棉帽子和围巾脱下,挂在衣架上,又把上衣的风纪和纽扣解开,摇了摇两个肩膀,顺手将办公桌上的抽屉拉开,取出茶叶盒,给丁惠珠和他的茶缸都放好了茶叶,便道:“师姐,一会儿水开了沏完茶,我有事跟您说,好在今儿没旁人,有的是时间,咱慢慢谈。”
丁惠珠却道:“我正有事要跟你谈呐,行,我先说完了,你再说!一天时间总够了吧?”
皇甫劲松笑了,说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需要说一天的时间?”
“当然没有文化大革命重要了,可对我来说挺重要的!”
“好,就您先说吧,您说完我再说也行。”
皇甫劲松见炉子上的水壶开了起来,便将水壶提起,把他俩茶缸的茶水沏上,就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道:“姐,说吧!兄弟我洗耳恭听!”
“小松。”!丁惠珠好久没用这个称呼了,这个称呼现在只有皇甫劲松的父母还在用,还有几个月以前的她,她那时张口小松,闭口小松,把小松两个字常挂在嘴边上,对皇甫劲松来讲,它是他最亲最近的人的一个标志信号。她接着说下去:“你姐夫李万林从队伍上来信了,说组织上安排他转业去上海工作,现在已经起程,让我也迁过去。”
皇甫劲松现已对“你姐夫。”这个词麻木了,自从上次丁惠珠将她选美的遭遇告诉给他之后,他心里虽如五雷轰顶,可当时在外表上还是撑过来了,只不过事后他大病了一场。这种事情在不久前也曾有过一次,就是他刚刚复员回家,在钟婶儿那儿遇见钟离雪及郝俊男时,小秀竟然管他称呼叫“他老舅。”!那时她误会了她,当他看了钟离雪那封血泪斑斑的信之后,他这才对那个叫郝俊男的漂亮小伙有了好感,对小秀的不幸遭遇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现在他想明白了,他与师姐的恋情,完全是他自己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她一直在爱着他,这的确不假,但那只是姐弟般的爱,她比他整整大了六岁,她怎能找一个比她小这么多的男人来与他同床共枕呢?可他却误把她对他的那番爱护、呵护,当做真的要找他做丈夫哩。也可能是自己,总是幻想着要娶这么个天仙般的美女做老婆,而被自己的这个天真梦想所迷惑,以至于把自己的一厢情愿,错当成了两情相悦而不能自拔了。“哈,可笑!当自己还在天天做美梦时,其实人家都已经当妈妈了。嗨,缘分里如果没有,想也是白想,无异于痴人说梦!”皇甫劲松想到这儿,便问:“你什么时候去上海?我好去送你!”
“一半天吧!房子还给房管局了,一点儿粗使的家具,都折给保姆了,户口手续也已办完,就等买好车票就跟大家伙道别了。”
“不与大家去饭店吃一顿了?表示表示?”
“咳,世道乱哄哄的,没兴致,算了吧!等将来我再回来看你们时,再说吧!”
“就这事?没别的了?”
“嗯,另外,我是说咱俩感情上的事,你千万可别误会!”
“有什么可误会的?”
“小松,我知道你一直在爱着我,而且爱得很厉害,我是这次复员回来才知道的。可是,我正是由于有了这次选美事件才回的家呀!这时,我已经是有主儿的人了。你还记得咱俩在车站小酒馆里喝酒那次吗?我是打算在那次告诉你真相的,可我一看你当时那样子,我心就软了,我不愿望给你泼一盆冷水,怕伤了你的心。但我也不是有意隐瞒什么,故意欺骗你的感情。”
“姐,别说了,我明白你的心,不用解释什么了!姐,只要你明白我爱你,我曾经爱过你,我曾经梦想与你生活在一起,这就够了!”
“小松。将来姐负责给你找一个好的,能疼爱你的,做你的终身伴侣!”
“是找一个象姐一样好的吗?方方面面?”
皇甫劲松摇了摇头,他把头歪向了另一边。丁惠珠忽然想起他刚进屋时,他曾说给自己的话,便道:“嗳!小松,你不说你也有话要我跟我说吗?什么事?说吧!”
“哦,是这么回事:那天我与曹作嘉去镇委支取红色暴动团的办公费,见到了民政办的徐大疙瘩,正给别人办工作转移手续,我俩就问了一句,能不能也给我们俩也办办转移工作?他头也没抬的就说,‘谁要走,我都给办,哈,我徐大疙瘩一视同人!’。后来,我与曹作嘉一商量,干脆离开这烦人的街道,打算去武萍铁厂当工人得了,于是,我俩就利用上个礼拜日的时间去了一趟武萍铁厂,到那一看,还行,铁厂的工作,挺对我们的心思,就准备下星期一去镇民政办找徐大疙瘩办工作转移手续。”
“你家里人都同意吗?”
“我想没问题!”
“好,我支持你,那你就去吧!”
来到武萍铁厂,看哪儿都新鲜。厂人事科的史科长一看来了几位复员军人,二话没说,就把他们分到了原料运输工段。他电话一拨,原料运输工段的工段长祝相起,就来到厂人事科,将他们领去了“渣滓洞。”。
“渣滓洞。”原来是一个国民党留下的旧碉堡,武萍解放后,因它是用钢筋混凝土铸成,太过坚固,所以一直都没有将它拆毁,至今仍是照原样完好无损,现在却成了运输班的工房。“渣滓洞。”门前的铁轨上面,停着两辆由东方红拖拉机改装而成的小火车头,因没有熄火,仍“哒哒哒。”的响着马达声,打着空转。
祝相起撩起了用作门帘的草袋片子,请新来的皇甫劲松、曹作嘉和李德庆三人进洞,嘴里高声喊道:“‘渣滓洞’里有人吗?”
听到喊声,正在“渣滓洞。”里睡觉的三位工人师傅,睡眼勐龙地坐了起来,见是祝段长在门帘那儿扒头往里看呐,便齐声喊道:“请进!”
皇甫劲松先迈步进洞,见那用手打着哈气的三位师傅慢吞吞的站起身来,他们头上都是歪戴着蓝色镶白边的大沿工作帽,上身穿着破破烂烂的短棉大衣,没系扣子,腰上用破草绳系着襟口,脚上穿着鹿皮面的大头鞋,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不知是从哪里蹭来的黑灰,活象是一群要饭的叫花子,睡在破庙里。再看那碉堡畸角里面,用各色破更衣箱搭成的破床铺,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靠墙处,有六块新砖用稻草盖着,一眼便看出是用它来当作枕头用的。靠洞门边,有一废油桶做成的大火炉,里面全填烧的是大块焦炭,火苗子蹿起有多高,上面坐着一个头号的白铁大铁壶,壶嘴口上“嘟嘟嘟。”的直冒热气。
祝段长进了门,便冲那岁数大点儿的师傅问道:“怎么还少一个?哪儿去了?”
“我在这儿呐!”
随着外面传来的回答声,一个圆圆的大瘪瘪脸从草帘子下面钻了进来,他在用两手挽着裤腰带,显然是刚从“渣滓洞。”后面大解回来。
“噢,我给你们介绍认识认识,这位是。”
祝段长介绍完新老双方七个人的姓名后,便托故有事逃之夭夭了。他走以后,七个人便在一起随便地闲谈了起来,趁着皇甫劲松等人的好奇心,由那大瘪瘪脸领头,天南地北地瞎扯,几个人越聊越熟,竟将这原料运输工段的来龙去脉,甚至于武萍铁厂的脾气秉性,都聊了个大概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