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也是在庄子上干了二十几年的老人了,虽一下子被六娘子唬住了,但当天晚上,反应过来的老庄头就带着几个心腹在庄子里闹开了。十几号人,全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大半夜的高举着火把,把六娘子住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整个庄子都骚动了起来,可是周围大多是淳朴的庄民,即便是看在眼中,也是议论的多,出声的少。大家都在等,这场戏,究竟是六娘子会一唱而响还是她强龙难压地头蛇收尾。
院子门口,老庄头带着人嚣叫得特别大声,院子的木门被人拍的震天响,老庄头带着人在喊,“还我庄子,还我庄子”,见六娘子闭门不出做足了缩头乌龟的姿态,前来闹事的庄户就更起劲了。
而屋子里,六娘子则端着一杯山楂消食茶,正同被惊扰到的萧氏解释着外头的情况。
“姨娘别担心,这事儿我会处理好的。”六娘子的神色淡然,似丝毫没有受外头杂闹声的影响。
萧氏闻言道,“这么大一个侯府你也打理过来了,这事儿你能把握好,不过那些庄户都是无辜的,你若是真的要发火,对准了人就是了。”
六娘子心里一暖,连连点头道,“姨娘先回屋吧,您放心,他们要什么我知道,他们闹不起来的,明儿我陪姨娘到庄子前的小湖边去转转,听流萤说,那儿的景色好,让人看了就喜欢呢。”
萧氏拉了她的手,轻轻的捏了捏,然后便由寻音搀着回了厢房。
仔细的送走了萧氏以后,六娘子的笑便冷了下来,扬音喊了一声“观言”。结果观言没看到,跑进来的却是高进。
六娘子也没在意,只当观言在外头同闹事的人在周旋,便是转头问高进道,“外面几个人?”
“老庄头带的头,一共十二个人,左右都是他平日里惯用的手下。”
“还老庄头?”六娘子冷笑一声,平静的说道,“既他如今这样来拆我的台,那我就让他连濮家庄也待不下去!”
高进心里一抖,见六娘子迈了步子就要往外走,便是连连碎步跟了上去。
抬了闩推开了门,恍如白昼的亮光瞬间将六娘子全身上下照了个通亮。
面前,是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几乎人手一个燃得正旺的火把,见她优雅的走了出来,那些闹事的人情绪就被煽动了起来。
老庄头见状,偏头使了个眼色,人群中就有人开口喊道,“夫人,您既为庄子的主人,怎能任由这么大一个田庄交手给什么都不懂的一个外姓人打理?咱们这么大一个庄子,前前后后少说也有四五十口人,都指望着庄子一年的收成,您倒是气派的,脱口就说两年的收成不要了,您不打算种庄稼,难不成让四五十口人接下来都喝西北风吗?”
“是啊,是啊……”
“说的是。”
“诶造孽哦!”
那人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赞同声,不管是闹事的还是看热闹的,听了这番合情合理的话,只要有些常识判断的,都会觉得六娘子的决定特别的草率和儿戏。
老庄头看了,不免在心里轻轻的笑开了,可他却学聪明了,面儿竟露出了对六娘子的一番敬意,上前一步道,“下午的时候小的是喝了酒上了头昏了神智,夫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但夫人您可得公私分明,您气我一人便是气,可搭上整个庄子人的生计却万万使不得啊。”
下面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点头赞同声。
六娘子站在台阶上,微微低了头,看了老庄头自编自导的演完了戏,然后道,“今儿你们来闹,求的是什么?求的是让濮冬生继续当濮家庄的老庄头呢,还是求你们大家伙儿的生计?”老庄头的名字叫濮冬生。
这话一出,闹事的、看热闹的皆面面相觑了起来,接下来的声音就有些不同了。有的说“老庄头当的好好的,为何夫人要罢了他的职”,有的则说“自然是为了咱们的生计”……大家七嘴八舌的,听的濮冬生觉得此事有些不太妙。
六娘子淡淡的扫了一眼心里慌乱了的濮冬生,然后深吸一口气道,“庄务之事我是没有在场的各位清楚,我从小生在宅门,说句不怕大家伙儿笑话的,可能到现在我连小麦和稻子都分不清楚,但是说到选人,各位一定不及我。”说着她看了冲身拦在她前面的高进一眼道,“高进虽是外姓人,但他从小也是在自己家的庄子上长大的,吃的是五谷杂粮,学的是账房先生的手艺,一手账目记的干净清楚,一目了然,你们都没有让他做过一天的庄头,又岂能轻言断定我挑的人就一定会让你们饿肚子?”
借着摇曳的明亮火光,六娘子看到有些围观的庄民闻言都默默的点了点头,便继续道,“再者,我既为整个庄子的主子,就一定会对大家的生计负责。高进是我力荐的庄头,如果他管了庄务的事儿,却没有拿出可观的盈利,导致大家连饭都吃不饱日子也过不开了,那你们的生计我负责!按着侯府的规定,普通的家仆每月有一两月例,按着这样的规矩,若是大家日子真揭不开锅了,我会每月给每户人家三两银子……”
她话还没说完,面前就响起了一片哗然。
濮冬生微微的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六娘子,为庄头的二十年中,他也见过不少主子,可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像六娘子这样的。
濮冬生心里慌了,他没想到六娘子小小年纪,看着雪娃娃一般很是好拿捏,可骨子里却是个这样说一不二甚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也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他当初就应该好好的把这个小姑奶奶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的,就好比林氏,就好比林氏之前的赵氏……
可他心里的嘀咕还没泛完,就听六娘子又道,“当然,我做主子的,相信自己挑人的本事,若是濮冬生愿意好好的交接给高进庄子上的庶务,我敢保证,濮冬生能担保大家的生计,高进一样可以!”
舆论的导向瞬间就偏了。其实庄户们要的很简单,无非是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吃得上热饭盖得上暖被,不管是濮冬生还是高进,这就好比这庄子的主子一样,换了谁做其实都是一样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当家不都一样?
六娘子见状,心里稍稍的呼了一口气,没人知道,在说话的时候,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是攥得紧紧的!
开玩笑,她一个目前身高都不足一米六的小姑娘,面对十几个拿着火把凶神恶煞的粗壮大汉,当然会怕,即便前面有高进奋力拦着,左右有沈聿白留给她的护卫保着,可若是真的推搡打闹起来,寡不敌众,六娘子很难权衡这中间的输赢,再加上屋子里还有一个萧氏,她心里就更没有底了。
可没有底也要上啊,事儿是她挑起的,人是她激怒的,面对着满院子闹事围观的人,她一个“主子”只能迎难而上,别无它路。
“侯爷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高喊,六娘子一愣,才恍然听出了那喊叫的声音仿佛有些耳熟。
她一个眼神看向了高进,高进则缩了缩脖子似为难的说道,“观、观言看人太多了,怕出事儿,就……就快马回去了……”
六娘子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作响,周围似叽叽喳喳的闹成了茶话会堂。
暮色中,沈聿白踏夜而来,迎着煦煦高燃的火光,他如谪仙一般,身披墨篷,脚踏马靴,冷冽微凝的神色不怒而威,看到的人皆下意识的就会往后退缩几步。
“我倒不知道,现在你们做庄户的便是连主子的意见都敢反驳了!”在众人的注目下,沈聿白稳步走到了六娘子的身侧,敞开了披风将娇小玲珑的她紧紧的罩在了怀中,有力的臂膀就这样温柔的拢住了六娘子的肩。
不知为何,那一刻,六娘子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之前的紧张焦虑和担心害怕都在瞬间化为了乌有。也是这一刻,她才忽然发现,难怪那么多的女人喜欢享受小鸟依人的感觉,原来……真的很好。
她不由的向沈聿白靠了靠,却听他轻轻的俯在自己耳畔用略无奈的口吻道,“走的时候我和你怎么说的,让你不要心急,你也点头答应我的。”他说着顿了顿,竟无比亲昵的伸手曲指敲了敲六娘子光洁的额头道,“这就是你答应我的后果?差点让人把院子给点了。”
六娘子一愣,只能仰着头迎着他的脸道,“这个……我也没想到。”
沈聿白瞪了她一眼问道,“娘呢?”私底下,沈聿白都会喊萧姨娘一声“娘”。
“在屋子里。”六娘子心里有些愧疚,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就轻柔了许多。
沈聿白点头道,“进去吧,这儿我来善后,你去给我泡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