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神洲,海云侯国。
谪龙城外,东行百里,有两座峰峦高耸入云,并峙而立,传闻乃是谪龙龙角所化,名为龙角山。一条大江自双峰之间穿过,宽达百里,携千里烟波,卷万丈狂澜,向东南而去,径流亿万里,方得入海。
这条大江叫做玉川,谪龙城城墙高达百丈,方圆近百里,倚靠在玉川东侧,如此巨大的城池,在玉川面前依旧如同一叶扁舟,漂浮在阵阵惊涛之中。
在玉川岸边,有一群龙精虎猛的少年,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河面,跃跃欲试。
每隔三年,谪龙城就会举办一次破浪大赛,参赛者都是年龄在十二到十八岁的少年。在这一天,他们会向整个谪龙城的人展示自己的勇武,而城中权贵们,也通过这场盛会,来了解这些武道新锐的资质和修为。
谪龙城正阳门城楼上,站着不少长老级人物,其中两个中年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
“若我所料不错,这次破浪大赛,贺子成必会拔得头筹!”
“那是自然,贺家那小子,三年之前他刚刚十二岁,第一次参加破浪大赛就连破二十一道元气浪潮,若没有楚连海珠玉在前,足以称作是惊世骇俗了!”
“和楚连海那种怪物自是没的比,但若不算楚连海,此子已经是谪龙城百年来第一天才了!”
却听旁边一声轻笑:“这可未必呢!”
那两个中年人回过头来,见一个美貌女子凭栏远眺,伸出纤纤玉手,轻抚额前发梢,颦笑之间,便绽开了绝代妖娆。
这女子是名叫江彩云,乃是谪龙城城主胞妹,也是长老身份,谪龙城的人尊称她为“彩云仙子”。
“哦?彩云仙子另有高见?”一位花白胡须的长老问道。
“我哪里敢有什么高见?小女子只是觉得凡事都非绝对,谪龙城即便算不得天才辈出,资质极佳的弟子却也不鲜见的,那贺子成也未必能独占鳌头!”
“看来彩云仙子另有看好的弟子?”说话的是另一位长老,此老姓贺,他们所说的贺子成,正是此老的嫡孙,因资质过人,深受此老喜爱。
贺长老显然对江彩云的话极不满意,便反问了一句:“彩云仙子看好的,难不成是楚家的那根仙苗么?”
贺长老此言一出,城楼上众多长老都笑了。
江彩云嫣然笑道:“贺长老莫要开玩笑,各位长老只怕忘了,我家那个小侄女,今年也已十三岁了呢!”
贺长老恍然道:“敢情是江颜雨那个小丫头?是了,她今年首次参加破浪大赛,你不说,老夫还险些给忘了。她不是楚家仙苗的跟屁虫么?”
江彩云怫然道:“那是她小时候的事,贺长老真是为老不尊,居然拿楚家仙苗来取笑我家颜雨,若传出去,岂不是损了颜雨的清誉?”
贺长老不愠不火,笑道:“倒是老夫的不是,不过老夫倒要瞧瞧,那小丫头究竟有几分修武的天分!”
谪龙城各长老之间本就非一团和气,江彩云和贺长老都对小辈寄予了极大希望,难免为了自家子弟对别人冷嘲热讽,不过面上还是当做开玩笑一般。
但旁边一人,却是脸色发黑。
这人名为楚永山,也是谪龙城的长老,贺长老口中的那个“楚家仙苗”,正是他的小儿子。
楚永山道:“两位堂堂谪龙城长老,居然拿一个小辈相互取笑,不嫌为老不尊,欺辱后辈么?”
贺长老道:“楚长老这话却不对了,你儿子既然来参加破浪大赛,不免被拿来和别人相比,自己不中用,又怎能怪别人说长道短?”
江彩云居然也附和道:“说得不错,楚长老,虎豹不可与猪狗为伍,蛟龙岂能与驽马同步?劳烦你让你家那根仙苗离我家颜雨远一点,毕竟男女有别,如今他们年纪渐长,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楚永山胸中憋闷,心中恼怒,但这二人说话虽然过分,却戳中了他的软肋,直叫他反驳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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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云侯国地处东胜神洲,修武之风大盛,自然少不了武学天才,一些顶级豪门和圣地,将最有天赋的亲传弟子唤作“仙苗”,凡是有资格被当做仙苗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但此“仙苗”非彼“仙苗”,“楚家仙苗”可不是什么赞誉,而是一个笑话。
楚永山有两个儿子,长子楚连海天资过人,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绝顶天才。自六年前他首次参加破浪大赛,名动天下之后,谪龙城上下再评论弟子的资质时,便都以“除却楚连海不算”为前提,只因在所有人眼里,谪龙城上下再无人可以与楚连海相提并论。
楚永山次子名叫楚云天,比楚连海小三岁,自幼聪慧过人,刚出生时,谪龙城太上长老给他摸骨,说他根骨奇佳,资质比他兄长楚连海也毫不逊色。
因为有楚连海珠玉在前,楚家上下对楚云天也抱有极大期望,希望他能和长兄成为绝代双骄,而谪龙城不少长老也极为看好这兄弟二人。
东胜神洲的修武子弟,都是六岁时开始修武,所以六岁生日对于每个修武子弟都极为重要,因为这一天才是他们生命真正的开始,这一日家里都会备下珍贵药物,为小寿星“洗脉”。
“洗脉”是正式修武前的必备工作,对日后修武的影响极大,所以对资质好的弟子,豪门望族都不惜财力为他们洗脉。楚云天六岁生日时,楚永山倾尽财力,甚至不惜大量举债,从海云侯府中买来一只香露仙瓜为他洗脉,这是极为罕见的大手笔,在谪龙城引起了极大轰动。
其实楚永山当时买来的那个香露仙瓜并非完好无损,而是腐烂了一块,所以价值大减,只有其他香露仙瓜一半的药力。但若非这个香露仙瓜有损伤之处,即便楚永山败尽家财,也买不到这种等级的灵药。
香露仙瓜不仅药力惊人,更有罕见异香,楚云天年纪尚小,不免贪食,很快将香露仙瓜吃完,然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吃瓜。
这些人里有城内的望族,有谪龙城的长老,甚至连城主也亲自前来,参加楚云天的洗脉之礼,就是想看看根骨绝佳的楚家幼子,用香露仙瓜洗脉后,能达到何等效果。
楚云天吃完瓜,城主便盯着他问:“有什么感觉?”
楚云天先是极为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认真想了想,突然满脸都是痛楚与恐惧。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难道以这孩子的根骨,承受不起香露仙瓜的药力?
楚永山惊惶道:“云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么?”
“糟了!糟了!爹爹,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楚云天嚎啕大哭,疯狂地抓自己的肚子。
楚永山抱住楚云天,念力投入他体内,一遍遍检查他的身体,却没察觉有什么异样,急得他浑身冒冷汗:“云儿!你究竟哪儿不舒服?”
楚夫人连眼泪都下来了,刚刚九岁的楚连海也急叫道:“云弟!别怕!”
所有来观礼的人也都悬起了心,有替楚家忧心不已的,自然也少不了幸灾乐祸的。
楚云天皱紧了眉头,哭道:“爹爹,我一不小心,将一颗瓜子儿也吞了下去,这下我的肚子里要长小苗苗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楚永山和其他人都愣住了:“什么要长小苗苗?”
楚云天却哇哇哭道:“我肚子里要长小苗苗啦!我要死啦!我要死啦!”
楚永山正自疑惑,一旁的楚连海道:“爹爹,云弟应当无碍,此事须得怪我,我曾跟云弟说,仙瓜籽儿若是吃进肚子里,过几天便会在肚子里长成小瓜苗,撑破人的肚子,我本是逗弄他玩儿的,谁知他却当真了……”
楚连海此言一出,众人尽皆莞尔。
楚永山更是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这活宝小儿子,实是哭笑不得。
楚云天只是个六岁稚童,因此这场闹剧没在众人心中留下任何痕迹,楚永山也觉得能搏众人一笑挺好,却哪里知道,这仅仅是一场笑话的开始。
洗脉礼之后,楚云天正式开始修武,一月之后,城主再度亲自莅临楚家,询问楚云天修武进展。
修武满一个月,便能够看出修士的资质究竟如何了。
资质一般的,能够在一月之内凝聚出真元,运行至周身经脉,就算是入了门;而资质优异的,能够将修为稳固在凝脉境前期,打下扎实的基础;而楚家长子楚连海,居然在洗脉礼之后一个月内,突破到了凝脉境中期,这等逆天资质,着实让人感到惊悚!
所有人都觉得,楚云天的资质就算不及他兄长,也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他是用香露仙瓜洗脉。是以很多人都在猜想,楚云天很可能也会在一月之内,突破凝脉境中期,再现他兄长的传奇。
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一个月后,楚云天别说突破凝脉境中期,他甚至连入门都算不上,体内真元少的可怜,比没修炼过的人强不出多少。
城主大为讶异,忍不住便问:“难道这孩子这一个月来,不曾修炼过么?”
楚永山颇为难堪:“这个……我一直在亲自授他功法……”
“那怎会连一点进展也没有?难道是这小子顽皮,不用功修炼?”
听城主这般说,楚云天大感委屈,紧绷着一张小脸道:“我是认真修炼的!我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修炼的!”
城主道:“那为何到现在都未曾入门?你这娃娃根骨绝佳,怎么体内只凝聚出这么点真元?难道你连怎么凝练真元都不会么?”
“我……我……”楚云天委屈道,“我会的!我每日凝练出好多真元,可是只要将真元在经脉中运行,就被肚子里的小苗苗给吸走了!”
“小苗苗?”城主愕然。
“自那****误吞了仙瓜种子,肚子里就长了个小苗苗,它老是吸走我体内的真元……”楚云天憋屈不已,连眼泪都下来了。
可是他这番言语,却让城主瞠目结舌,让楚永山难堪不已,让旁人哄堂大笑!
城主的神念扫过楚云天全身,却不曾察觉到半点异样,楚永山瞪着楚云天道:“在城主面前,休要胡说!”
楚云天被楚永山一瞪,顿时小脸煞白,嗫嗫地说不出话来,眼中却满是委屈和不甘。
城主劝慰楚云天道:“楚长老莫要生气,孩子还小,许是贪玩,修炼不足,给自己找借口,也在情理之中的。”
楚云天无奈摇头。
谁都知道,即便再贪玩,一个中人之姿的孩童,有谪龙城长老亲自指点修行,也不至于一个月都不能入门,这只怕不仅仅是贪玩的原因,而是领悟力太差。
这一日,“楚家仙苗”的雅号便传遍了谪龙城,知名度完全不下于绝世天才楚连海。楚家二子以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成了谪龙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这几年来,楚永山大半精力都放在两个儿子身上,每日指点他们修行,楚连海进境一日千里,不断为楚永山创造惊喜;而楚云天修为停滞不前,不停为楚永山制造难堪。
从六岁到十二岁,足足花费六年时间,楚云天才勉强入门,但修为几乎没有寸进,甚至连凝脉境前期都算不上,而凝脉境只是修武之人要经历的第一个境界而已。
看这样子,他是要将那楚家仙苗的笑话,从小讲到老了。
每一次别人问起修为进展,楚云天总会忍不住抱怨,说自己腹内长了一棵小苗苗,只要真元在体内运转,就会被那小苗苗吞噬得一干二净,而他每一次这样说,都会惹来一片嘲笑声。
可是,在劈天盖地的嘲笑声背后,谁又能知晓,楚云天从不曾说过谎话!
自从那****误吞了一枚仙瓜籽之后,那种子便出现在他丹田之中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株幼苗。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幼苗,只能称之为“幼芽”,连叶子都不曾长出来。
只是这一株小小幼芽,却着实叫楚云天苦不堪言。
楚云天的根骨和悟性其实都不在乃兄之下,只是他每次凝练出真元,只要一在经脉中运行,便被丹田中的幼芽吸噬得干干净净。楚云天知道自己修为不能寸进,全是这幼芽之故,可他偏偏拿这幼芽毫无办法。
楚云天不止一次求助于父兄,但他丹田内这株幼芽,只有他自己内视时能看得到,别人的神念根本探测不到,他这怪病说出来都无人相信,又哪里来的解决之法?
每个孤寂冰冷的深夜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自己丹田中这一株幼芽,默然无言。
即便如此,楚云天也从不曾放弃。
只有父母和兄长知道,楚云天这些年虽然毫无存进,但论及修行态度,实在是世间罕有的刻苦。别的孩子每日能修武两三个时辰,已经算是难得,而楚云天每日除了吃饭睡觉,都一心刻苦修行。
可楚云天越是刻苦,楚永山便越是心疼,他早已确定,自己这小儿子没有修武的资质。上天终究是公平的,楚家这么多年沉积的气运,尽皆用在楚连海身上了,楚云天注定不会有什么大造化。
作为父亲,楚永山倒是希望这小儿子别那么刻苦,他若能当个纨绔,整日间游手好闲、贪图享乐,对他而言倒也算一种福分。可这孩子偏偏不认命,一年比一年刻苦,家人哪有不心疼的?有心劝他放弃,却又哪里说得出口。
直到楚云天十二岁时,第一次参加破浪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