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师:“这……好吧。李局长,苗同志,你们别笑话我胆小,我只是一个普通教师,还想在江泉混下去,即使我不怕,我还有家人,孩子……好,我们说正题吧。是这样,这学期一开学,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一高在全市虽然教学质量最好,被当做重点高中,可是,在全区也就中下游,在全省就更排不上号了,教育部门和市领导经常为此受到上级批评,咱们江泉市的工作在全区排位时,也经常因为教育成绩差而被拉下几位。可是,这种状况是和主管教育工作的领导及各个学校的领导水平及师资力量分不开的,不是说你想提高就提高上去的。可是,在上学期一开学,校领导就经常在各种会议上说,今年的高考一定要取得突破……”
钟老师突然住口了。
李斌良:“钟老师,怎么不说了,请您不要有顾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会保密的!”
苗雨:“难道,在最后学期一开学,学校领导就做好了高考舞弊的准备?”
“不不,”钟老师急忙摇头:“这……这都是我自己联想的,一点证据也没有,是我听说有很多人作弊后想到的,可能事实并不是这样……不过……”
钟老师又停下来,李斌良急忙追问:“不过什么?”
钟老师慢慢地:“不过,戴校长确实找过我!”
李斌良眼前闪过戴副校长谦恭的面孔。
苗雨:“他找你干什么?”
钟老师:“没干什么……那是开学不久的时候,戴校长跟我说:‘今年高考,咱们得想点办法呀,不能太老实,老实吃亏呀。’我问他什么意思,他反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使高考的成绩提高一下,我说我是没有,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就走了……当时,我没太往心里去,可是,在高考之前,我见他经常找一些老师个别谈话,挺神秘的样子,我就想,戴校长是负责抓教学的,高考成绩好坏,直接关系到他的工作成绩,莫非他要做什么手脚……对了,我听说,戴副校长已经内定为二高的校长,很快就要上任了!”
这……难道……
04
钟老师叹息着继续说下去:“我真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是个人作弊,即使参与的人多一些,还可以理解,可是,如果是有组织的,那性质就变了……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
现在,什么都搞评比,各地历史情况不同,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条件也不同,怎么能拉过来在一起评比呢?怎么又能以高考成绩作为教育工作成绩的唯一标准呢……其实,我早发现了,我们的教育问题太多了,就说扩招吧,从表面上看,上大学的人数多了,可是,你的教育准备……啊,我说的是师资啊,校舍呀,仪器等等这些东西,尤其是师资,能一下子满足需要吗?满足不了怎么办,就得降格,那教育质量还能保证吗?还有,这么一扩招,招生的标准肯定也就降低了,很多素质不怎么样的学生也和那些好学生一样进了大学。对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大学,不管你成绩如何,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可以进去,和那些优秀的学生一样就学,混上几年,也弄个一样的文凭……对了,还有成人教育,一开始多少还像回事,入学呀,考试呀,现在,基本上就是卖文凭了,只要你交了钱,肯定让你毕业,而弄这种文凭的人,虽然素质不怎么样,可是,往往都有社会背景,家里不是有权就是有钱,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等毕业到社会上,往往把好位置先占了,而那些优秀的学生却找不到合适的岗位。你们说,这不是人为制造社会不公吗,会给事业带来多大的损失呀!”
钟老师的话在李斌良心中引起强烈共鸣。一方面,他当年也是大学毕业,对大学的情况有一种特殊的关心,另一方面,他也有切身的感受,现实也确实这样,一些素质好的青年大学毕业后,因为没有背景而难以找到满意的工作,而那些素质差的,弄个文凭、甚至假文凭,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其实,自己所在的江泉市公安局不也大量存在这种情况吗……
钟老师恰好说到这点:“就说你们公安局吧,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况。别人我不知道,任铁柱我还不知道吗?在班级里也就是是中下等,可现在怎么样,听说,都成研究生了,就他那样的,能研究什么,研究怎么搞关系吧,结果,也当上了警察,还进了你们大案队,如果警察都是他这样的人,你们的战斗力能强吗……对了,那天你们在我上课的教室外边等待,一定听到我的话了,现在想,当时那些话不该对学生们说,影响不好。可是,我那话有一半是让任铁柱听的。你说说,他连文凭都是假的,这样的人,能会有光明磊落的胸怀吗?能有正直的品格吗?李局长,我再说过分点吧,这样的人在你们公安局,还在刑警大队,你得小心点……”
李斌良一下被钟老师的话触动了。一瞬间,任铁柱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是啊,到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年纪不大,可是,感觉上很复杂,很有城府,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处事非常机灵,能看出门道,就说苗苗上二小的事吧,他听个风就给办了,可是,他在这方面又显得过了点,而且,有是的表现还挺矛盾的,就说那次上省城吧,牛强在饭店里闹事时,自己要进去过问,他阻拦着不让,说犯不上多管闲事,可是,等进去后,牛强发威时,沈兵都退缩了,却是他冲上前压住了牛强的嚣张气焰,给人以一种勇敢果断的印象……
钟老师不知道李斌良心里想着什么,继续说自己的,这时,他已经转回正题:“还有大学的高收费,危害更严重,别人我不知道,就说我儿子吧,他学的专业是五年制的,而且是一表,是凭成绩考上的,就这,每年学费还将近六千块,每天的饭费怎么也得十几块吧,一个月就几百块,一年就三千多元,还有衣服呢,书费呢,学习用品费呢?他们的专业需要画图,一张图纸就好几块钱,有时,一天就画好几张……对了,他们需要电脑,你得给他买吧,你算算,这一年得多少钱,五年下来得多少钱?我上哪儿攒钱买楼……我说过了,这还是我,工资还不低,那些不如我的人怎么办?从前,人们都觉得,高考是穷孩子唯一的出路,只要你学习好,发愤努力,考上好大学,就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并帮助亲人改变命运,现在可好,这唯一的一条路也快被堵住了。我觉得,有些人好像有意不让穷人的孩子改变命运,想让他们一辈辈永远在社会底层。这样下去,能构建和谐社会吗?”
高寒的面孔突然在李斌良眼前闪过:“……感激?我凭什么感激……”
女儿的歌声也忽然响在耳畔:“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
还有,高寒出示的那几张照片……
这一切,绝不是偶然的。钟老师的话一定程度地揭示了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
钟老师的声音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汉代王符在《潜夫论·本政》中写道:‘国家存亡之本,治乱之机,在于明选而已矣。’高考制度是目前来说最为公平的一种选人制度,虽然分数不能说明一切,但是,严格的考试制度对于那些投机取巧、浑水摸鱼的学生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对于那些立志成才的青年来说,高考则为他们提供了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不仅仅是保证高等学校生源质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确保了社会公正以及人才价值标准的公信度。可是,如果都这么搞起来,还谈什么公平公正公信!”
钟老师痛苦地停下了讲述,却勾起李斌良的思绪,他眼前浮现出牛强那愚顽的面孔,就这么一个家伙,还有很多和他两样的考生,无论是平时还是高考,根本不用费脑子就轻而易举地进入重点本科大学,这对于那些寒窗苦读莘莘学子是多么的不公平?如果这样的人充斥大学校园,毕业后再高居国家的重要部门重要岗位上,能干出好事来吗?那样下去,我们的国家怎么办……
钟老师又开口了,可能说得差不多了,心中的怒火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声调渐渐低下来,他自言自语般低声说着:“我说的可能有点过分,有点偏激,可是,这些都是活生生存在的呀。我是‘四人帮’粉碎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教育报国的思想,所以,当年尽管有多种选择,还是报了师范,并且来到了基层,一心一意献身教育,一开始,还自愿要求去了农村,后来被调进了市里,又调进一高,哪知道,理应最纯净的校园搞成现在这样子,腐败、黑暗竟然浸入了我们校园,而且如此严重,我……我……”
钟老师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李斌良听得出,钟老师是真诚的,他这些话也都发自内心,他是真的热爱教育事业,也是真的愤怒和痛苦以及无奈。
李斌良想说点什么,却想不出说什么才好。还好,苗雨适时打破了沉寂:“钟老师,咱们再谈谈眼前的事吧,你对吴颖和霍涛的死是怎么看的?”
钟老师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明摆着呢,肯定和今年的高考有关,和霍涛他们揭发检举有关……”又叹息一声:“对了,其实,我早该跟你们谈,可是,顾虑太多,结果耽误事了。这……他们上告的事,其实我是知道一些的!”
李斌良迅速和苗雨对视一眼,又看向钟老师。
钟老师:“这……怎么说呢,这届学生里,霍涛和我关系很好,对我也很信任,他做什么也不瞒我。高考结束后,他就把发现的情况跟我说了,我当时还不十分相信,后来,他又带吴颖、郝柏生、华自安来找我,他们都反映了同样的情况,加上我自己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这才信了。他们就跟我说要上告,我……怎么说呢,我毕竟是老师,想的比他们多一些,开始,还真劝他们谨慎来着,可是,霍涛他们态度很坚决,我也就不多说了,其实,我的心里也和他们一样痛恨这种事,也希望他们……总之,我就没再劝他们,只是嘱咐他们要保密,谁知,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吴颖和霍涛都死了……”
钟老师自责地住口了。
李斌良又和苗雨对视一下,轻声问道:“这么说,郝柏生去宽河的事,你是清楚的,你也知道他和霍涛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