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姜法师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是自己将他像沙包一样扛回来的,倒好像是朝夕相处的好友,见他醒来,淡然一笑,丝毫不见恩仇芥蒂,说道:
“周大夫说的没错,血虽人之精华,却生化于脾,藏受与肝。解毒的功效,虽花开血液,但根在内腑,你虽然与公主换了血液,但根基未损,料无大碍。果然,才昏睡了半日,就醒了。”说罢,拎起炉上的药罐,倒出一碗褐色的热汤,“周大夫调的这药剂,气味极苦,我已经熏了半天了,倒不知喝起来味道怎么样。”
姬致玄心中虽然警惕防备之意油然而生,但细一回想,这姜法师倒似乎也确实没有更多的恶意,如今笑脸示人,倒也不好发作。只是听他说自己昏睡了半日就醒了,又暗暗惊奇,自己吃个鸟蛋中了鸱毒,三日才恢复,现在直接换了那公主的毒血,居然半日就醒了。自己的身体,岂不是越来越不可思议?不过幸亏这不可思议,才救了自己,若是平常一些,让那黄脸的大夫像放自来水一样放尽鲜血,供那公主洗澡,自己还能有命活吗?想到这里,见姜法师端着药汤走过来,挣扎着坐起,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
“你们也管别人的死活?”说罢却并不接那碗汤药,奋力一掀被子,想要爬下床来。
那姜法师见状,将碗搁在案几,又把他扶在床上,盖好被子,面露歉意,说道:
“东丘王救女心切,也是……也是可以理解,不过他本就不想伤你性命,听了那草药师林三阳的话,视你为奇人,也只想把你请进宫来以施援手,公主若死,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他……恐怕也是无奈之举。王后派了她弟弟跟着那林三阳来找你,东丘王生怕他要惹出什么是非,才暗自命我跟了去。至于周大夫,他名声在外,自然不想砸了招牌,虽然东丘王交待要保你性命,在他看来,那也必然是以救活公主为先。所以才说出那骇人的下策。……至于我把你带回来的方式,确实……不妥,我向你赔个礼——”
姜法师说罢,竟深深躬腰做了一揖!
这先兵后礼,倒让姬致玄有些愕然。
姜法师接着说道:“在小巷之中我见你与那群兵勇搏斗,似乎……似乎体内元精已生,强劲充沛,只是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好像并不能控制自如,而且,我看你最后那一下的爆发,似乎修炼还不止于此。我修炼精气神也已经七十多年,五十年前练成元精踏入玉清境,如今已是玉清五阶,但从未听说过有谁元精既成,却无法自控的。你……年纪轻轻,又能轻易化解鸱毒,恐怕……不是普通人吧?”说罢,含笑看着姬致玄。
姬致玄想起在小巷中,自己身上涌起的那股热能,难道真的是姜法师说的“元精”?但是柳游仙不是说练出元精,少说也得二十年啊,别说自己没练过,就是来这靖相大陆,也才几天啊!联想到这几日自己身上的种种神奇,连他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可能确实不是普通人。
不过,姜法师自称修炼精气神已经七十多年,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现在也该是致事之年了,看他的模样,身材挺拔,气宇清明,丝毫不见古稀老气。又一想,也不算奇怪了,也许修炼之后尚有驻颜之功效呢?若是如此,应该女人的修炼动力要比男人强。
摸了摸颈间的同心坠,依旧清凉如水。
只是,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何不是普通人。
“我……那公主救活了吗?”姬致玄憋了半天,无言以对,却问出这么一句。
姜法师见他不答,便收回探究的眼神,笑了笑,也不追问,说道:“周大夫将你和公主的血管互连之后,大概只过了三个时辰,公主就面色渐红,气息回转。周大夫说,公主与你体内的血液已经循环一周,你的血换入了公主的体内,公主的血,换入了你的体内,再由你的内腑神奇来化解鸱毒。公主应已无碍,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能睁开双眼,神智清晰,不过有些虚弱罢了。”
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姬致玄竟是舒了一口气,心想,如今自己既安然无恙,又救人一命,也是好的,自己毕竟是没白白被捆成粽子。
姜法师察言观色,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说道:“你心有傲骨,又有悯人胸怀,当时在东丘王面前,一声求饶的话也没有,我很是敬佩,如今,既然人也救了,喝点汤药调养恢复一下自己,也是必要的。”说着,又从案几上端起那碗,递了过来。
姬致玄摸了摸自己的右腹,仍有些微微的隐痛,心中揣测,大概为了解那鸱毒,自己的肝最近吃了不少苦头。又见那姜法师诚心诚意,不像狡诈之人,于是便接了过来,一口喝掉。一股难言的苦味包裹了整根舌头,让他差点将碗扔了出去。
姜法师动了动嘴角,忍了笑,走到那透雕六曲屏风旁,说道:“我还给你带来一样东西,你一定高兴。”说着绕过屏风,只听得吱呀一声,拉开了门。
屏风后,走出来两个青年侍卫,抬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笼,铁笼之内,竟是那暗红色的血焰兽,赤灵。
赤灵横卧在笼中,显得疲惫至极,但是一见到床上的姬致玄,顿时一跃而起,将那铁笼撞的哐当作响。那两个青年侍卫赶紧将笼放下,后退了几步,显然心中忌惮。姜法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两个人忙不迭地你推我搡争相跑了出去。
姜法师衣袖一挥,击落了笼上的铁锁,气流扰动,引得案几上的宫灯光影摇曳。
赤灵一头撞开笼门,一跃扑进姬致玄的怀里,又急又亲地左右磨蹭,仿佛千年未见。而姬致玄也是心中挂念,自己被抓了去,不知它到底有没有逃脱,如今竟在这里又见到了它,又是这般亲昵如故,想想自己来到这陌生的靖相世界,一路走来只有它相伴左右,几次遇险都是一马当先,铁胆忠心,一时情动,几乎要流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