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牧并没有明说,不过王胖子和欧阳镜都知道他的意思:他怀疑自己奶奶生病这事儿是以前孙家沟那事儿的延续。
自家亲人,特别是跟自己很亲近的亲人,一旦生病将死,都很容易令人胡思乱想。会安慰自己和别人的人会说这是神的召唤,还有人会说是鬼的纠缠,或者是必然的宿命,或者是无常的命运。
孙牧家的山脚下几年前发生过那样一件事儿,加之孙牧的奶奶一直对孙牧疼爱有加,也难怪孙牧会胡思乱想。
欧阳镜安慰道:“孙牧——也许现在我还叫你牧娃子会让你感到别扭,不管你奶奶有什么事,不管你决定去孙家沟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我和胖子都会支持你。”
苏雨落也劝道:“有人说过,生存和死亡都是美妙的状态,只是生死转换时稍有痛苦。亲人离世,难免使人产生孤独感和与人的疏离感,切不可因此而伤了身边人的心。”苏雨落并不了解孙牧家的情况,只好这样笼统地劝说。
孙牧说道:“我要先赶回家去了,你们是跟我去我家,还是留在县上等过几天和我一同去孙家沟?”
胖子道:“就去你家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苏雨落去的话不太好安排住宿,你就留在县上吧,镜子也留在这儿吧,过几天我打电话你再过来。”
胖子的考虑是有道理的,苏雨落这么漂亮一姑娘去了孙牧家,孙牧的爸妈还不得多想啊,还不得以为苏雨落跟他家儿子有什么关系啊。虽然实际上苏雨落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平白毁人清誉终究算不得什么好事儿。
何况据他观察,他们三人中间,苏雨落更加喜欢和欧阳镜聊天。欧阳镜说,他俩对于人生、世界的很多态度、看法不谋而合,因此合得来。
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你的某个暗示、某个笑话能被人理解,你也能从别人的理解和笑声中体验到快乐。知己大概就是这个原理。
胖子立马和孙牧风风火火往孙牧家赶。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又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两人终于在下午一点左右赶到了孙牧家。
这时的农村,已经添了很多的洋房,少了很多砖瓦房和土坯房,孙牧家也修了一栋二层的小洋房,墙面上贴了瓷砖。
这一天,川北地区奇热难当,胖子早就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但是在快到孙牧家的时候,他不得不穿上衣服——不穿上衣的形象简直难以形容。
由于孙牧提前给家里打过电话,孙母和孙父都出来迎接胖子,胖子连忙客套一番。
这是胖子第一次见孙父,他是个浓眉大眼、国字脸、额头几道皱纹、头上几缕白发的中年男人,穿着简单的土色背心和灰色长裤。
孙牧回到家,就急匆匆地跑去了他奶奶的屋子,胖子原来是客,却不敢随意走动。
据孙牧说,他奶奶的病很重,是癌症晚期,除非奇迹发生,不然绝对没有治愈的希望。胖子今早还疑惑孙牧说的“过几天”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尽早去探索,现在他知道答案了:孙牧是想等丧事之后再去。
医生给孙牧奶奶下的诊断,确实是孙牧的奶奶没有几天可活了。
孙牧家如今宽敞了,胖子就不用和孙牧挤一间屋了。但是孙牧主动找到胖子,很认真地跟他说:“王哥,我这样叫你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疏离了,而是因为我感激你和欧阳哥能在我原因都没说的情况下,就果断跟我来了四川,欧阳哥更是因此丢掉了工作。”
胖子道:“你不用想太多,镜子要真混不下去了,我绝对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出路。我们愿意来这儿,本身就说明了我们对你的态度。”
孙牧默默点头,告辞而去。
且说欧阳镜和苏雨落继续住在县城的酒店里,等候孙牧那儿的消息,却听胖子说孙牧的奶奶命在旦夕。
孙牧的奶奶,欧阳镜还是有印象的,几年前腿脚就不好,却十分宠爱孙牧。孙牧的爷爷死得早,她前些年一直撑持着孙家的生计。
虽说生死难测,而且孙牧的奶奶本身已有八十几岁,但是得知自己亲近的亲人即将离世,谁能不悲痛呢?欧阳镜瞬间原谅了这一段时间孙牧的冷漠。
这天吃罢早饭,欧阳镜提议再去派出所走一趟,说自己有点发现,苏雨落点了点头。
天空飘着小雨,在盛夏时节,这样的天气正是难得的好天气,既不影响出行,又能让人们在炎炎夏日中感受到一抹清凉。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两人索性信步走起路来。
苍南县位于嘉陵江畔,临江的街道有很多植物和公共设施,是散步的好地方。两人并不着急去派出所,也不带伞,就在雨中谈笑漫步。
苏雨落问欧阳镜发现了什么,他们四人那天可没从镜子上看到半点异样。
欧阳镜有点犹豫:“这事儿我也说不好,但我记得美国的著名心理学家凯利,他的心理学理论的基本概念之一就是构念。构念是成对出现的,比如说大和小是一对,善和恶是一对,以此类推。”
苏雨落微微点头,凯利的构念理论是个极有名的理论,她自然听说过。
构念就是人评价事物的标准。以鬼神理论来说,信教的人认为它一针见血;无神论者认为这是远古人民的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的延伸,荒谬至极;大部分哲学家对此抱着迟疑的态度,总是企图找出证据去证实它;大部分科学家认为确实有一个创世神。
如此种种,体现了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个问题用了不同的构念,不过,一般人拥有的构念数量大约在七到十个。凯利的理论还认为,一个人的构念数量越多,这个人也就越可能发现事物的本质。
苏雨落明白欧阳镜的意思,她试探着问道:“你是说,我们上次看问题的视角不对?还是太狭窄?”
欧阳镜点点头:“我这只是个想法,我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我们让王胖子再给他大哥打个电话,我俩再去看看吧,也许能有发现。”
胖子听说了欧阳镜的想法后,直接破口大骂:“镜子,你丫跟女人混久了脑子也傻掉了?那镜子明明白白,毫无怪异之处——除了跟你小名相同这一点奇怪,但这也是因为你名字太破。”
苏雨落就在旁边,也听到了胖子的话,她马上质问道:“胖子,你给我说清楚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胖子心说,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的智商已经跌到了你的水平,你还问我干嘛?但嘴上却说:“这个嘛,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的,你们说的很有可能,我这就给所长打电话。”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两人继续沿着街道散步,顺便讨论还能从什么视角切入这个问题。仅仅两三分钟过后,胖子就打来电话说,一切都搞定了,你们随时可以去看。
两人当即决定,马上步行去派出所。
到了门口之后,欧阳镜上前向门卫说明来意,门卫照样先请示了王所长才放行。
两人顺着阶梯走上了二楼,王所长像上次一样,拿了钥匙亲自带他俩去看镜子,欧阳镜连忙道谢,王所长却说道:“你是小王的朋友吧,旁边这位想必是你女朋友了,二位不用拘束,小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苏雨落欲言又止,欧阳镜倒是一脸坦然的神色。
打开档案室的门后,两人看到那面镜子仍旧是镜面正对门口,看起来跟上次丝毫无异,镜像也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欧阳镜又细细打量了镜子周围的装饰,仍旧一无所获,心知要改变思路,但是现实生活中改变思路是件多么难的事儿啊。
欧阳镜相信,那些说看到镜中出现各种各样的镜像的人,应该没有撒谎,原因无他,因为他自己有过同样的遭遇。
虽说,魔术师应该能够通过欺骗人们的视觉来做到这点,但是那晚他们三人进了那间堂屋,可是实实在在没有外人在场啊。如果真是被别人欺骗了自己的视觉,这个人也应该是三人中的一个,至于鬼神之流,欧阳镜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但是,欧阳镜相信,胖子和孙牧都不可能做出这事儿,也没那能耐。
越想越乱,欧阳镜脑中好似有千千万万根丝线,交错盘杂,完全理不出思绪。
苏雨落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胡思乱想,想不出来也没什么事儿。反正不久之后,他们还会去孙家沟的,到时候几人再慢慢商量。
欧阳镜也知道,自己现在根本理不出头绪,索性向王所长告了别,又在细雨中慢慢往回走。
两人路过一家冷饮店时,苏雨落提议进去喝杯冷饮。这家店不大,但是客人挺多,两人勉强在最里面找了两个位置坐下。
服务员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虽然工作很累,她们仍然保持笑脸服务——这毕竟是职业所需。
点了两杯冰淇淋之后,欧阳镜问道:“她们这店儿还开冷气的吗?挺凉快的。”
苏雨落一副看小学生的表情:“你看看这店儿的墙面。”这店儿的墙面颜色都是冷色调,确实能让客人感觉比较冷。
欧阳镜恍然大悟,接着陷入了沉思,苏雨落也不管他,径自欣赏起了小城的雨景。
欧阳镜突然一拍大腿,道:“我更加相信这是一个阴谋了。”虽然不知道欧阳镜为什么这么说,但苏雨落还是白了他一眼。她知道,欧阳镜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论者,什么东西在他眼里不是阴谋那才奇怪了。
欧阳镜正色道:“苏雨落,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们从镜子里什么都看不到呢?上次我们三人可是各有所见的。”
苏雨落一扬眉,表示我如果知道刚刚还劝你干嘛,直接告诉你不就得了?
欧阳镜笃定地说道:“那个阴谋的实施者,不想让我们知道啊。”说完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苏雨落连这都想不到让他很不解。苏雨落虽然在某些方面跟欧阳镜很像,但是她的想法可没有这么天马行空啊。
欧阳镜继续说道:“我也是刚刚想到,还多亏了你提起这冷饮店的装修。你有没有觉得,这面镜子周围的环境有点奇怪,好像,有点不伦不类。”
苏雨落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奇怪。前后两次,她都在镜子上下功夫,确实有点忽略镜子周围的环境。
人的视觉是由盲点的,正常人能看到前方60度范围内的事物,如果扩展眼界,最多能达到100度。但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人被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人的视觉范围只有区区6度。
几人对镜子投予了过多的关注,因而很少注意周围的环境,日本的忍者就是依靠人的视觉盲点来潜伏、刺杀、打探情报的。
现在想来,当时镜子周围的环境确实有点诡异:镜子好像是被放在一块青石板上,而不是直接放在地面上。
虽然说,出于保护这面镜子的需要,给它垫个东西无可厚非,但是,垫块青石板能有什么用呢?两人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