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情紧急,欧阳镜、苏雨落两人辞别苏城后,就急急忙忙坐车到了成都。到成都时已日近黄昏,好在五块石汽车站离成都火车北站并不远,两人打的到了车站,又立马买了六点出发的到苍南县的汽车票。
到达苍南县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苍南县已是灯火通明。两人吃了点晚饭,找了家酒店住了下来,静候苏道长前来。
欧阳镜虽然奔波了一天,精神仍然很亢奋,苏雨落也是一样,毕竟,天大的秘密就要被他们破解。两人寻了家咖啡馆,喝咖啡,品夜色。
苏雨落难免要抱怨一番,说什么欧阳镜不该故意为难她叔叔啊,下次见到一定要有礼貌啊之类的。欧阳镜头皮发麻,心想这苏雨落是怎么了,怎么唠叨起来跟自己老妈似的。
欧阳镜不住点头应是,心思却飘到了其他地方。青城山之行,有点仓促,欧阳镜都没来得及仔细询问苏道长的地位之类。听闻此地也有许多道观,观中道士不可计数,不如前去拜访一下,顺便比较下他们与苏道长的异同。
欧阳镜把去拜道观的想法说给了苏雨落听,苏雨落额头微皱,心想这小子竟然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自己三番五次给他说要尊重自己的叔叔,他就是这样尊重的?
苏雨落指着欧阳镜,问道:“千言万语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叔叔的能耐,是不是?你是想把他和本地的假道士比较一番?你心中他竟然是个跟骗吃骗喝的江湖假道士差不多的人物?”
她连续三问,欧阳镜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说道:“苏道长虽然是青城山道士,但是我们去的时候你也看到过了,那些吆喝着卖香卖纸的道士可不就是跟他同出一观的吗?再说了,此地的道观虽然名声不显,缺少了许多香火气息,也不见得就是些假道士!”
苏雨落气急,只说:“左右闲来无事,明日我们就上山!到时候有本事你再把现在这话说一遍!”
欧阳镜丝毫无所谓,反正在他看来,道观中就算再商业化也不可能超过青城山那间道观就是了。
苍南县城东两里地开外,确实有一座道观云集的山,名曰“西道山”,据称是中国西部的道教圣地。跟青城山比起来,西道山确实算得上默默无闻,既没有络绎不绝的游人,也没有名声显赫的道教传承——虽然有人自称这儿是真正的道教发祥地。
西道山既不高耸入云,也不清幽秀丽,两人顺着山间小路爬了半天,却似毫无人迹。欧阳镜是个信奉“天地造化”的人,此刻见一柏树当道,状似沉吟的哲人,心中便先静了几分,只觉人间俗事已离自己很远很远,昨日之事,竟如前生记忆。
苏雨落的气质也稍有变化,虽然这种状态并不为绝大多数人所相信,但是真正经历过的人都会明白,什么叫“心如止水”。
两人心中稍稍郑重了点。就算昨日,欧阳镜和苏雨落曾在争辩这座山的道教传承问题,但其实就连欧阳镜自己,都并不看好这座山,之所以与苏雨落争辩,也只是因为下不来台。他一直以为,这应该是一座因为国家的政策支持而新建的伪道山。
此时,两人放下心中的轻视和芥蒂,再看时只觉山明水秀,说不出的韵味在其间。
两人只想找到某个道观,进去瞧个究竟,料想应该会有不俗之处。
走了近半个小时,透过一群低矮的灌木丛,两人见到了一抹金黄色的翘起的尖角,建筑的其余部分仍然隐匿在树木中。
两人加快脚步,准备穿过灌木丛看个究竟,突然苏雨落惊叫一声,向后跳去。欧阳镜低头一看,就见草地上一条乌黑颜色、约莫三根筷子长的蛇正摇尾吐信,慢悠悠从两人面前钻进了树丛。
这是川北地区常见的蛇类,一般是无毒的,而且可能因为山中极少人烟的原因,他竟不惧人类。
欧阳镜连忙向苏雨落解释了这类蛇的特点习性之类,又介绍了其他几种蛇类的特点,虽然有点纸上谈兵的意思,但总好过一无所知。
有一个心理学理论认为:人对蛇的恐惧是由于遗传了祖先的经验。人类的祖先在蛇毒下丧生的不少,因此他们惧蛇,这种畏惧可以遗传下来,以保护后代。此理论出自心理学家荣格。
不过,现实生活中,很多人肯定见过不害怕蛇的人,比如耍蛇者、养蛇者、动物学家等等,他们就是依靠后天的学习和经验克服了这种惧蛇本能对人的影响。
苏雨落是江浙人,本身也是见过不少蛇的,加之她本身胆气不弱——至少比孙牧强得多,所以稍事平缓心情就和欧阳镜再次前行。
这确实是个道观,只是道观规模较小,且只有一扇前门。观前种有几颗桃树,此刻正是盛夏,已有不少青色的鸡蛋大小的桃子挂在树梢。
观门紧闭,欧阳镜走上前去,轻轻扣了扣门,等了几秒,又轻轻扣一次门。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听得门中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一个男声问道:“何方客人来此?”
听惯了四川人嘴中朴实、极度口语化的方言,两人一时半会儿竟然在这声音下愣住了。这是地道的普通话,虽然语句算不得颇有古风,但如此随意的问话却用这样说出,不由让人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声音的主人——饱读诗书。
那人问了话,不待两人回答,就打开了道观的正门。那人十七八岁模样,身着道袍,身材高大,一人站在门后,欧阳镜和苏雨落就完全看不见门后的风光。
那人仔细打量了欧阳镜和苏雨落一番,虽然心中惊叹苏雨落的美貌,眼神却不曾在苏雨落脸上多停留一秒。
待确定两人并无威胁,那人才介绍道:“我是观中小道,师父前些日子进山采药,至今不曾归来,不知两位是否是为了寻我师父而来?”
欧阳镜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荒唐的感觉,这还真是:“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不过这小道这样说的时候,眼神清澈,声音自然——虽然这个不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但是欧阳镜却相信他——毕竟他没有欺骗自己两人的动机。
可是欧阳镜转念一想,如果欺骗人一定要有明显动机的话,那世间恐怕会少去很多欺骗。有些欺骗纯粹是因为说谎者的心情不佳,或者故意吸引人注意的。
自己和苏雨落远道而来,可能扰了别人清梦,也有可能这小道长期居住在山中,看到苏雨落十分惊艳,因此故意编出这一段出出风头。虽然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但欧阳镜仍然决定试探一下。
而且两人一言未发,这小道就先猜测两人很可能是为了寻他师父,可见至少在他眼中,他师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欧阳镜决定激他一下,就信口开河地说道:“如果不是青城山不能解近渴,我们岂会特意来西道山?”
那小道神色不动,只是冷笑连声,欧阳镜等得都快不耐烦了,那小道才悠悠说道:“西道山乃道教宝地,区区青城,何足挂齿?”
苏雨落打断他:“青城山名声在外,总不可能是无中生有的事儿吧;反观西道山,名气不显,香火不盛,怎敢称道教宝地?”
欧阳镜暗骂,这苏雨落平时看来脑子还挺灵光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错误呢?你跟别人讨论“香火盛不盛”不是在自己打脸吗?香火盛不盛哪儿能说明是不是道教宝地呢?真正的道教宝地恐怕应该是香火绝迹才对,游人只会扰人清修。
因此欧阳镜立马接过话头来:“就算西道山是十分隐秘的宝地,但西道山高人无数,为何我们会是来寻你师父的呢?我们不能是路过吗?”
其实他俩还真是路过,可是这小道哪里会信?
这小道整了整道袍的衣角,轻飘飘说道:“二位既是路过,小道不敢耽搁二位,还请原谅小道待客不周。二位身有要事,还是快点上路吧。”这小道心想,这两人应该是专程来找师父的,我让他俩离去,他们肯定会想个理由留下来。
不料欧阳镜和苏雨落毫不留恋,转身就要往山中更深处而去。
小道一愣,却听道观中传来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来:“二位贵客请进,且容许老道稍尽地主之谊。小徒性子顽劣,还请二位不要跟他计较。”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均是了然,这小道之前故意捉弄他们,不想这小道的师父就在观中。此刻老道相邀,二人不便拒绝,就并肩走了进去。
门中即是迎来送往的迎宾殿,殿中青烟薄雾,桌椅板凳一应俱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正站在门口处迎接两人。这老道士身材瘦小,所以两人才能越过他看到他背后殿中的景象。
小道士先进来,此刻正在桌前斟茶。
虽然小道士之前捉弄他俩,但此刻老道士亲自迎接,小道士斟茶递水,二人仍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苏雨落家教极好,连声道谢,欧阳镜也有样学样,老道士只是笑而不语。
四人落座之后,老道士问起两人为何而来,欧阳镜连忙把镜子的事儿和两人远赴青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又把自己为何来西道山的原因也说出来,并不避讳。
老道士似是在冥思,半天不发一言,小道士也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样一言不发。
两人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坐着。
等到茶水渐凉的时候,老道士才咳嗽了一声,继而仔仔细细打量起欧阳镜来,目光锐利。欧阳镜有点尴尬,暗中却腹诽不已,心说如果你看苏雨落的话还算正常,毕竟人家是美女嘛,你这盯着我看,你又不是尼姑,让我情何以堪?
老道士又仔细问起欧阳镜的家庭住址啊、姓甚名谁啊之类的,欧阳镜不由暗自戒备,但又转念一想,自己粗略地说一说也无妨。
于是,欧阳镜表面上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复姓欧阳单名镜,镜子的镜,家住北京市。”
老道士好像并不意外,只说:“世间事,千奇百怪。就以刚才小徒的顽劣行为来看,他这么做可能有很多理由,最终他用其中一个或者少数几个说服自己然后做了捉弄你们的事儿。但要想使人不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纵使千万个理由,也难说服自己。”
这番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像道士说的话啊,欧阳镜这么想。毕竟,道士不该是引经据典、古文连篇的人吗?
这种得罪人的事儿肯定还得欧阳镜来干,只见欧阳镜装出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说道:“老先生所言,虽然有道理,但并不像是道教的理论啊。”
老道士呵呵一笑,说道:“道教承自道家,而道家的理论虽然林林总总,却不外乎就是寻求真理。我虽然身在山中,却并非如那些愚昧无知者,抱残守缺。天下事,天下识,都是我的道。”
欧阳镜不由肃然起敬,心中也把这老道士和苏城暗自比较了下,然后他得出结论:高人果然在民间啊!苏城那道观车水马龙,苏城说话就透着一股凡俗的味道。
老道士又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命,反正我们永远都只能走一条路。这一条路,从客观的角度讲,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机缘巧合,但事后回想,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命中注定。”
欧阳镜莫名其妙,心想这道理我也懂啊,我还能把它归入心理学范畴呢,关键是,这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老道士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管是命中注定还是机缘巧合,你都与这条道路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