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跟唐果回了上海,傅清便收拾了自己的行囊住进了程家大院。
一个女婿半个儿,程明轩和余兰芷很庆幸在晚年的时候,这半个儿子还能回家来。
太多的遗恨,太多的流年之殇不必再提,生活已经交给了他们太多了,让他们都知道怎样惜福,怎样幸福。
每天早上,傅清都陪着程明轩都到江边晨练。
不知是这些年跟前都没有晚辈的原因,还是这滔滔江水本身就具备某种情怀让人心旷神怡,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程明轩总有讲不完的故事,那些故事大多都是他自己人生的过往,也有一些是他听来的、看来的,其实,人活到七老八十的时候,无论他阅历如何,都是一本着实丰富的书了。
而作为程明轩而言,其所谓宅门恩怨也好,所谓离乱的遭遇也罢,如果说不上气势恢弘,却也曲回波折了,而这些故事,之所以能够成为故事,也是因为当局者一笑而过,没有深陷其中的缘故。
可是,人越是上了年纪,也就越发怀旧起来,那些故事,那些过往却那么充裕地成为他的晚年的财富。
程明轩指着江水滩涂上红红绿绿的观景带,向傅清骄傲地向他介绍。
“早先,这大一片都是我们程家码头,运粮运盐,商贾不绝,在阜新城首屈一指呢!要说,我二叔那个人也真是有能耐,程家的生意落到他手上,也确实强过了我爷爷,只是这个人心术不正,鬼心眼儿全用到歪门邪道上,迟早还不遭报应?!”
傅清笑笑地,“我知道,英楠跟我说过千百遍了!”
“是嘛?”程明轩也跟着笑笑,仿佛他的英楠只是出远门了,“我可听说,你们家在江北那也是汽车进汽车出的资本家呢,说到底,咱们还都是让解放军革了命的门户,我们英楠配你,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傅清的笑容有些苦涩了,配不配?这会儿说还有什么用?
程明轩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放着程家铺子且不说,充了公也算是造福阜新的百姓了,可惜了咱们程家大院这么好的宅子了,那可是我爷爷一辈子最杰出的作品呢。其实,也怪我,要不是因为九儿的事儿让春萍怀恨在心,程家大院也不至于在文 革的时候给毁得不成样子了!”
傅清虽然不知道这“九儿”、“春萍”是何许人,但也不便多问,一是怕谈起往事引得老爷子更加伤感起来,二是怕一谈起故人又忘了时间让家里岳母记挂。
其实,傅清和老爷子有着类似的经历,作为同命人,他是了解这番惆怅和感伤的滋味的!
他从小落生在旧资产阶级家庭,留洋法国学习的是最先进的生物研发技术,而直到学成归国才发现父母都被化成了“反动派”,而且已经不忍戴着高帽游行的屈辱双双跳了楼,而全部家资都被人民政府没收了,还查封了他们的府邸,一夜之间他变得一贫如洗,不但失去了亲情,财富,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没有父母那般一心求死的勇气,幸好当时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已,道路看选择”,就被党和人民安排进了“东方红酒厂”做了一名工人。
当时,他已经三十二岁了,由一个阔少爷一下子一无所有了,他是带着不为人知的恨的,恨这个世道,恨这个社会,甚至身边每一个人,所以程英楠开启并温暖这颗苍凉尘封的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一旦开启了,他就再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