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账本上的字也越变越模糊,柯九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在房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坐了这么久,浑身骨头都不对劲了,不过只要一看到桌上那堆银子银票,马上又精神奕奕了。
连穿越这种事都遇到的人,本来或许不该对几千两银子这么大惊小怪。但实际往往脱离理论。柯九忍不住雀跃地又数了一遍银子,对了一遍账目,她想她现在有些能理解上午那个守财奴的心情了。不过兴奋归兴奋,她倒不贪心,只要把这些钱存到钱庄里,她和南无药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混好一段日子了。
将账本钱财都锁好,柯九决定出门觅食。
刚关好门转过身,就见一人趴在院中石桌上。那一头白发太标志性了,柯九走过去,伸手正要推醒他,突然想起早上的事——他陌生的神情,还有那句刺耳的“九姑娘”。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了一个决定,收回手,交握在身前,毕恭毕敬地开口:“先生。”
其实在柯九开门出来的那一刻南无药已经醒了,不过没想好怎么说话就先趴着,听到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心跳莫名加快,直到那一声“先生”。南无药跳了起来:“你你你……你是谁?”伸手扯扯扯,扯她的脸皮,大胆小贼,居然敢易容成他家小九儿!
诶……扯不下来耶……
南无药讪讪干笑着,把爪子从柯九脸上拿下来,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按他跳起来的原路线趴下去继续装睡,或者下药让她失忆忘了刚才的事,顺便也忘了早上那件事……
谁知柯九非但没有生气,还低眉顺眼地问:“先生用过晚膳了没?”
南无药一呆,下意识回答:“诶?没……”
“那阿九下去为先生安排。”
看着满桌的佳肴,甚至还有几坛上等好酒,南无药认命地意识到大事真的不妙了。看来先前林清月并没有夸大其辞,阿九真的很生气。“阿九……你不要这样嘛……”不知道现在装可怜有没有用?
柯九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恭敬地放下筷子,如临圣训,等他说完才开口:“以前是阿九不懂规矩,阿九的命是先生捡回来的,先生是一家之主。先生说得是,阿九只是为先生打理杂务的。”
一口一声的“先生”砸过来,南无药如坐针毡。仔细看她双眼是否有玩笑的痕迹,谁知里面除了顺从还是顺从。他是一直想听她喊他先生,但不是这种令他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的啊。
“不要再叫我先生了!”
“是,圣手大人。”
“也不准叫圣手大人!”
“是,大爷。”
“……”
这边南无药快要抓狂了,隔壁桌的林清月却忍不住笑了,本来就清丽绝俗的姿容更添了几丝柔美,落入第一次见她笑颜的丰神衣眼中,亦是一阵惊艳。
“难怪玉大爷对你情有独钟……”丰神衣嘟囔着在林清月旁边坐下,见她立刻敛了笑颜,心下颇受打击,还是开口:“似乎清清妹妹知道些我所不知道的?”意指南无药与柯九的事。
“你猜错了,我并不知道。”林清月已经懒得指正他的称呼了,“我用完餐了,失陪。”
丰神衣开始后悔辜负美人恩离开寻欢阁的决定了。
“阿九吃好了,先行告退,大爷您慢用。”
看到隔壁桌的南无药也好不到哪里去,丰神衣的心情一亮,决定过去听些别人不开心的事来让自己开心下。
“南先生,晚辈可以坐下么?”
南无药没有搭理他,只顾自斟自饮,丰神衣也毫不在意地坐下,微微一笑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此言果然不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神剑山庄有人快死了吗?”柯九不在,南无药恢复了慵懒睥睨的神气。
“没有,晚辈只是对九姑娘有些好奇。”这也不算假话,不过他好奇的不仅仅是九姑娘。
“你没希望的,那丫头喜欢李小子。”
丰神衣眨了眨眼,微笑道:“晚辈对九姑娘并无非分之想,不过前辈说九姑娘喜欢成蹊……”神剑公子啊,你该改名叫八卦公子,看你双眼发亮得,快赶得上白炽灯了。
“你再说些无用的话,信不信你们神剑山庄马上就有人快死了?”南无药挑眉。
“咳咳,前辈是否不明白九姑娘为何那么大火气?”丰神衣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继续。”
“女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她私下可以跟你打打闹闹,甚至对骂都无所谓,却忍受不得一丝冷淡,尤其再加上当众指责的话。姑娘家面皮薄,自然下不来台。”
南无药想反驳说自己没有指责,但还是扬眉示意他继续。
丰神衣嘴角仍是那惯有的弧度,轻松闲适的笑意:“不管前辈本意如何,但听在旁人耳中,就是在指责。我猜,前辈应该还未向九姑娘道歉吧?其实女人有时候也很简单,只需要真诚的几句话便可以安抚她们的怒气。”
南无药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然后无比诚恳地开口问:“有没有人说过,你笑得很肉麻?”
兜头一盆冷水,丰神衣笑意僵在脸上,机械地摇头。
南无药接着说:“你现在知道也为时未晚。”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励,然后拎着酒瓶上楼去了。
他明明是来看热闹的,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哀怨……丰神衣悲愤地决定折返寻欢阁。那一夜,整个寻欢阁的姑娘都被问了同一个问题:“我笑得很肉麻么?”
次日。
柯九变本加厉地恭顺,一口一个“大爷说得是”。南无药终于忍受不了,解决完所有的病人之后,决定找她做一件很肉麻的事:道歉。是的,他昨天思考了一晚上,觉得不应该因为丰神衣笑得太肉麻而否定他的话。
可惜他的道歉路注定一波三折——柯九不见了。
李府西南角有一处园林,清幽雅静,人迹罕至,名唤“宁静园”,既是李氏祠堂所在,亦是李老夫人斋戒的地方。
“祖母,南先生为您的眼疾而来,您为何避之不见?”李成蹊有些无奈,隔着纱帘望着倚在卧榻上的老夫人。
“祖母要斋戒,不便见客。”帘内传来的声音带着与之年龄身份不符的促狭。
“祖母!”在“为老不尊”的祖母面前,李成蹊渐渐卸下温和的面具,有了少年应有的生气。“别告诉孙儿您忘了,您往年从不斋戒的。不要把孙儿当三岁小儿糊弄,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半晌没有声音,在李成蹊以为老夫人睡着了时,纱帘内的人突然幽幽地开口了:“今年的兰花开得很漂亮呢。”
老夫人名字中有个兰字,偏爱兰花,所以李府上下种得最多的也是兰花。
清风拂过,兰香浮动,李成蹊不由往窗口望去。那是一盆极珍贵的莲瓣兰“梁祝”,他记忆中,府里并无这一品兰。
“我要歇下了,成蹊,你赏完兰就回去吧。”
撂下这一句话,老夫人似乎真的睡下了,再不理睬李成蹊。李成蹊无奈,只得离开,幸而七日的斋戒很快就到期了。
门外焦急地踱来踱去的小厮看到李成蹊出来,连忙跑过来报告道:“公子,九姑娘在偏厅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