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才刚心里的一点暖意全消,她满心委屈的她抬起眼睛有些愤恨地看着林枫。
“小万,她不行。你来!”林枫又说。
万医生就是那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年轻医生,他看了僵在那的苏梅一眼,低声在她耳边说:“苏医生,你歇歇,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就是拉钩吗?我行的!”苏梅赌气说着,她坚持站在三助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气,拼出全力把胸廓往上拉。一般精神错乱和气极的人力气特大,发起狂来按都按不住,苏梅现在就是这样,她这么一气愤,钩拉得竟然相当到位,胸廓下该暴露的手术区全暴露出来了。
林枫没再说什么,手术很顺利,半个小时后,随着林枫简短果决的一声“关。”苏梅放下拉钩,才意识到全身都汗湿透了。
接下来,器械护士紫竹和巡回护士开始关胸前的清点工作。
“林医生,少了一只血管钳。”点完之后,紫竹看着林枫说。
“找!不可能在里面!”林枫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缝针,语言简练果敢。
“可是……”
“没有可是!里面没有!“林枫的声音很霸道。紫竹只好再清点一遍。
“哦,有了,裹在单子里了。”巡回护士翻找了一阵,然后从丢在地上的单子里找出了一把染着血的血管钳。
手术结束后,苏梅跟着林枫回到胸外科,她想到林枫有个病人过几天要做心夹层动脉瘤,便夹着病历去病房去看看那个女病号。
因为苏梅常来查房询问病情什么的,女病人和苏梅之间很熟悉,她当时正靠着床头躺吃苹果,一看见苏梅进来,便拉着她,让她坐,还递给她一个大苹果。
苏梅觉得作为一个医生,吃病人的东西总不太好,所以便礼貌地婉拒了
“谢谢,才吃了工作餐,不想吃。”“我是诚心诚意的,你就吃一个吧!”女病人依然很热情。
“真的不用。”
“你是不是嫌我们病人脏?”女病人有些不高兴。
“不是。”苏梅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是就吃一个,刚洗的。”苏梅没法,只好接过苹果,坐在病床边啃了起来。
这个时候,林枫突然撞了进来,看见这个情景,他眉头一皱:“苏医生,你来一下。”
苏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放下,却又觉得不妥,都啃了一半了,总不好还给人家,扔了又可惜,只好手里拿着苹果跟着林枫出来了。
“你还顾不顾及医生的形象?”在办公室,当着很多人的面,林枫训斥她说。
“我……怎么啦?”苏梅白着脸不解地问。
“明知故问。作为一个医生,怎么能吃病人的东西?”说时瞟了一眼苏梅手里的苹果,苹果很难看,像被耗子咬了似的。
“我是推辞来着,可是病人太热情,我不好意思。”苏梅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低头也看了看苹果,立时涨红了脸辩解说。
“热情也不能吃!这是形象和原则问题。要是个个都和你一样,都坐在病人床头吃病人的东西,那医院成了什么了!”
几句话说得苏梅撅了嘴,她想,不就是吃了一个苹果吗?至于吗?把她说得好像很爱占人小便宜似的,她苏梅是这种人吗?说着赌气地把苹果一扔,扔垃圾桶里了。
“暴殄天物!”林枫瞪了她一眼,训斥说。
把苏梅气得无话可说。
为了说明自己不是爱占人便宜的人,第二天,苏梅买了好几斤苹果还有蛋糕到科室,分给大家吃,小大家见了,都欢天喜地拿了留着下班吃,当时林枫也在旁边,苏梅挑衅地问:“林老师,吃苹果。”林枫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也不理她,转身走了。
几天后,女病人上了手术台,这可是个大手术,体外循环心脏直视手术,预计要花四到五个小时。苏梅照样作为三助上台。她身体有些不适,她来例假了,今天是最多的一天。苏梅不是顾虑身体吃不消,而是顾虑上台时间太长。上台后的医生,好比上了神坛的信徒,身体的一切权利都得放弃,包括不能吃喝拉撒睡,当然还包括不能换卫生棉垫。这五个小时下来,不知道裤子要被漏湿成什么样子。手术室里大都是男医生,要是让他们看见那丑就丢大了。
她想和林枫请假,让别的医生或者是进修生上,但又有些舍不得,毕竟自己还什么都不会,多上一次台,多一次学习的机会。咬咬牙,比往常多放了三倍的装置,全副武装地上了台。
洗手铺单, 手术开始,苏梅一心一意拉着勾,暂且把身体的一切抛在脑后。
可恨那东西不受人的意志支配,苏梅拉着勾时,感觉到一阵阵汹涌澎湃的暖流冲击着棉垫,直让苏梅心惊胆颤。
这时,林枫已经把升主动脉钳闭,阻断冠状动脉血液循环,看着鲜红的血液在体外循环机内欢快地流动时,像有某种感应似的,苏梅感觉有温热的液体终于冲破防堤,肆意地向下奔流。
苏梅心中暗道糟糕,但是,此刻手术依然进行到非常重要的部分,她不可能放下拉钩下手术台去换棉垫。
那东西不停地往下流,苏梅鼻息里满是血腥味,她一时分不清那味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病人身上的。
腰酸得厉害,小腹也像灌了铅似的胀痛,苏梅强忍着,最后再也撑不住,手一软,放下拉钩,未语先把脸飞红了,也不敢看林枫,低了头小声说:“林老师,我……我想下台几分钟……”
“不行!手术没结束,谁也不能下台!”林枫冷冷地毫不解人意地说。
苏梅心里那个恨啦,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主刀,只好忍着。万医生瞧她脸色苍白,关心地问:“苏医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苏梅咬了唇,点点头。
“林老师,苏医生的脸色很难看,恐怕会晕台,还是让她下去歇歇吧。”万医生向林枫求情说。
“我早说过,女人搞外科,特别是胸外科简直就是笑话。三天两头儿晕台,烂泥糊不上墙,能成什么气候!”
听林枫这么损她,自尊心大大受损的她倔劲上来,细白的牙齿将唇咬出一条白痕,赌气说:“谁说我三天两头晕台?我不下就是!”
她心里要争气,可是身体并不争气,不一会手术裤便被血染湿透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特难受,好在外面罩着一层宽大的手术衣,才不至于当场现丑。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熬着,苏梅感觉渡时如年。拉着勾,脚在发颤,身体发晕,两眼也一阵阵地晕黑。
苏梅一心想着要争气,不能让林枫小看了,咬牙撑着。终于,手术成功,开始关胸缝皮,当二助万医生缝好最后一针,苏梅伸手剪线时,她突觉两眼一黑,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苏梅又晕台了。医生晕台是手术里的一道常见的风景,大家见怪不怪。巡回护士一个人抱不动苏梅,站在苏梅身边的林枫皱了眉,弯下腰一手托了苏梅的脖子,一手伸到苏梅膝盖弯,才伸进去,便觉湿乎乎的一片冰凉,忙把手抽出来一看,却是满手的血。
“她膝盖怎么流血了?”巡回护士诧异了,后来忽然明白,不再言语,
林枫也明白了,脸一沉,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事后,巡回护士把这情景告诉了苏梅,苏梅又气又恨又羞,想自己之所以会出丑,都是林枫的害的,心里对他有了更大成见,觉得他这人的心简直不是肉长的。
事情还没完,第二天,苏梅正在病房给18床病人做体检,这是一位新进院的女病人,心脏瓣膜缺损患者。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她手中提着水果,看来是来探视病人的。
她进来一眼看见18床的女病人,愣了愣,有些吃惊地问苏梅:“这位医生,原来18床的病人去哪里了?”
苏梅的耳朵里塞着听诊器,正用心地在听病人的心跳,并没有听到女人的问话。
病人连问了几遍,苏梅还是没听见,女人有些急了,伸手从后面拍了拍苏梅的肩头。苏梅不防,吃了一吓,回头看见女人,一手仍把听诊器按在病人的胸口,一手将耳塞取下来,微微皱了眉头问:“什么事?”
“我爸爸去哪里了?”
“你爸爸是谁?”
“就是原来住在18床的病人。”
苏梅才明白她问的是林枫的病人,是个老头,今天刚出院。
“走了。”她简短地说。
女人脸色一白,再问时声音结结巴巴的:“去……去哪里了?”
“就是走了啊,今天早上走的。”苏梅想也没想,回答说,然后又要将耳塞进耳朵里。忽然只听身后噗地一声响,似乎有重物跌落在地上,然后是旁人的叫声, 苏梅一惊,回过头,见才刚问她话的女人直挺挺倒在地上,袋子里的水果散了一地。
苏梅急得忙丢下18床病人,让邻床的几个男家属帮忙把女人扶起来,又让另一个女家属去护士站台帮忙叫人,病房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时,女人被大家七手八脚抬进抢救室,林枫,张倩还有沈护士长也来了。
“病人什么情况?”林枫以为是新进院的病人。
“不是病人,是家属,好好的,才说着话突然就晕倒了。”苏梅揩了揩额头的汗水喘着气说。
沈护士长在忙着给女人上监护仪,输氧,打点滴,
林枫弯腰在抢救床前,摸了摸女人的脉搏,又翻开眼睑看看,然后伸指在女人仁中一掐。
这一土办法还真是有效,眼见女人哼哼着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哭了?”大家都一愣。
?“爸爸……呜呜……我的包!”那女的躺在床上伸手,有人把包递给她,她伸手在包里摸电话出来打电话了,打通电话就哭:“二姐,我才从上海回来,在市二附医院,人家这儿的医生说爸爸早上死了,大哥他们给你打电话没有?”
苏梅一听愣了,她爸爸死了?不对呀,她爸爸不是出院了么?!
“你爸爸什么时候死的?”她疑惑地问。
“不是你说的今天早上死的么?”女人哭哭啼啼地说。
“我哪有说他死了!?我是说他走了!”苏梅大惊失色。
“走了不就是死了么?!”女病人听明白苏梅话里的玄机,像充了电似的翻身坐了起来,眼睛瞪着苏梅。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出院了。”苏梅一时哭笑不得。
“啊!?这么说我爸爸没死?!”女人一下子从抢救床上弹簧似的跳起来。
“没有,是你弄错了。”
“医生,不带这么作弄人的,你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女人跳下床,腮帮子上还挂着泪珠,埋怨地说。
林枫等人在一旁听了半天,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林枫不知道说苏梅什么好,摇摇头,转身走了。
为了这事,苏梅也非常惭愧,自责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差点闹出人命。
同事们取笑了苏梅好几天,苏梅也忐忑了好几天,见了林枫愈加像见了猫似的,怕他当着人面指责她。后来,见林枫并没有再提起这事,她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道,林枫偏是和她过意不去,这天有个准备做手术的女病人来找苏梅,她一再拉着苏梅问手术时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苏梅本着医患之间要诚实以对的观念,直白告诉女病人可能会出的意外,那女病人当夜情绪失控,一夜未眠,使得手术延期。
林枫抓着这事,在晨会上当着同事的面,狠狠说了苏梅一顿,又提起上次女病人晕倒的事,说苏梅说话做事太不靠谱。苏梅又羞又愧,她低着头,众目睽睽下,自尊心受伤到人几乎都要崩溃了。
“紫竹,再这么下去,我都要得神经病了。林枫怎么是这么一个人?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她向紫竹诉苦。
“你那点委屈算什么?林医生又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再说,严师出高徒,你就熬着吧,熬出了头,等你混到主治医生的时候,也就有资格骂人了,不像我,一辈子伺候你们医生,当当出气筒,永无出头之日。”
“可是,他怎么就不可以好好说话来着?还是高校毕业生,一点涵养都没有。”
“我的苏大医生,人的脾气都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去长的,否则,天下人都一个脾气,有什么意思!”
“你还没少挨他的骂呀?怎么还为他说话了!?”苏梅气结了。
“骂归骂,林医生虽然脾气差点,可是他有资格。你想,在你们胸外科,有谁有他的手术漂亮?”
“手术再漂亮也不能以此为骄啊,天下比他有能力的多了去了,你看人家周总理,温总理,人都当总理了,还那么和气。要是他林枫当了总理,还不翻了天!?”
“反正人家林医生人不坏,他医德特好,对病人没得说。对同事也是,无论是谁做不下台的手术,无论多晚,天多冷,只要一个电话,他都会从热被窝里爬起来,毫无怨言,赶到医院帮忙。你说,在现在医患关系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很多医生躲都躲不及呢,他不管那些的。”
苏梅知道紫竹说的是实话,可是,她就是气不平他对她的态度。
“你这么称赞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怎么啦?你吃醋啦?”一句话噎得苏梅无话可说。
就在苏梅和紫竹诉苦的当天,苏梅做梦也没想到,林枫居然表扬了她,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那天在手术台上,手术顺利结束,二助万医生给病人缝皮,到最后几针的时候,林枫示意万医生把缝针给苏梅,他要看看她的基本功。
苏梅在家天天用猪肉练,手法已经相当熟练了,可是,在林枫面前,当他用一双挑剔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发慌归发慌,功可不是白练的,几针下去,缝合,打结,居然把皮肤缝得妥妥帖帖。
“嗯,还行。”林枫这么一句难得的表扬话,令苏梅几乎要感激涕零,她真正体会到打十巴掌揉一揉是何等高明的行为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