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个外科医生来说,打结是手术基本功的基本功,而手指细而修长又是每个外科医生梦寐以求而往往不得的,因为便于在深而狭窄的手术部位操作和打结。林枫便有这么一双手,又细又修长,指关节没有丝毫的硬节和突出,他向苏梅示范过打结的动作,在苏梅看来,所有她看过的外科医生没有一个人有他的动作漂亮,那是又快捷又流畅,苏梅看着长长的线在他修长的手指中上下翻飞着,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炉火纯青。
苏梅再看看自己的手,修长是修长,可是比他的要短了半截。
苏梅在实习的时候练过打结,可是,自从在基层医院搞内科之后,都荒废了。为了练打结,苏梅下班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的椅子的镂空靠背上练,将手术线的一头往镂空椅背里一钻,再折回来,两股攥在手里,苏梅脑中回味着林枫的动作,一层叠着一层认真练着,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动作能和他一样,可是,看着自己不流畅,甚至有些笨拙的手,她知道,那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除了练打结,还要练缝合,苏梅不知道用什么练手,人当然是不行的,随给你白练啊!猪肉虽然行,但相对人的肌肉组织而言要松弛很多,没办法,有总比没有好,只好将就了。苏梅求雪眉从手术室里弄了一根持针器,弧形针和手术缝合线,然后把妈妈买回来的猪肉切了一块,躲在房间里反复练缝合,练打结,然后用剪刀把结剪开,继续缝合,打结,最后,弄得那块猪肉像被马蜂蛰了似的稀巴烂。
看着变形的猪肉,苏梅有时想,医生上手术台做手术就和民国时期戏子上台唱戏似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形不同而意十分相似。
这不,练了一个月,好容易作为三助上的台,三助,说白了就是干拉钩的,帮助暴露手术部位,方便主刀和一助的操作,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力气活,卖力不说,暴露得不好,还常常要挨主刀的训斥。
可是,就是这么着,手术没真正开始,她居然还晕台了,苏梅知道,林枫这下子更加看不起她了。
休息间里的中央空调暖融融地吹在苏梅身上,吹得苏梅昏昏欲睡。
“苏梅,要是不行,还是回家歇着吧。”身穿一身洗手衣的紫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休息室,边说边递给苏梅一杯茶。
当下, 苏梅并不起身,仍斜靠在椅子里,伸手接过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我好多了。紫竹,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苏梅把杯子还给紫竹说。
“别这么说,刚开始都这样。”紫竹安慰她说,然后把杯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说:“我们在其他医院的校友打电话来说过几天要去黄山玩,问我们去不去.”
“她们倒逍遥自在。我哪有空。要去你去吧。”
“我也抽不出空,这些时候加班手术特多,在家都睡不了安稳觉,哪有精力去爬山。看你累得很,还是回家歇歇吧。”
面对紫竹的关心,苏梅疲惫不堪地闭了闭眼睛。
苏梅真的感到很批疲乏,她真想回家好好躺着,可是,她知道,学习的黄金时间很短,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到真正的本事,她要独立行医,让那个小瞧她的林枫见鬼去吧。
“不了,我还得回科室。”她睁开眼睛,一拉紫竹的手,顺势站起身,脱了头上戴的手术帽,向更衣室走去。
当苏梅拖着有些疲乏的脚步回到科室,手术结束的林枫也早就回到了科室,正指导住院医生开药,抬头看见苏梅,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向住院医生口授医嘱:“呼吸管理和心电监护1h一次,适当注射镇痛剂和镇静剂,注意观察尿量。”
苏梅在一旁没事干,她想还是去ICU病房看看新下手术台的病人。
重苏梅来到ICU3号病房。
隔着观察玻璃,只见胸前缠着白纱带的病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的单调而又有节律的嘀嘀声。
“苏医生,你来啦。”特护张倩迎上来。
“嗯。辛苦啦。病人还好么?”
“一切正常。”
“苏医生,你来得太好了。我去上个卫生间,你帮我看一下病人。”张倩一副内急的样子。
“好,你去吧。”
张倩走了之后,苏梅在观察窗前坐下来,眼睛落在病床前的监护仪上。
监护仪显示,病人一切正常。
苏梅有些口渴,伸手拿纸杯倒了一杯茶,还没喝,突然,监护仪发出一阵延长的嘟的叫声,苏梅忙抬起头,她的脸一下子白了,只见,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字正在像直升机似的往下跌,现显示心跳的那一条本应是高高低低的线条成了一条直线。
“不好,病人状况有异。”苏梅情急之下,按动了手旁的紧急呼叫按钮。
“十九号病人不行了!快叫林医生!”她对着通话器叫道,然后从观察室急奔进病房。她想给病人施救做心肺复苏,可对于一个刚开了胸的病人,没临床经验的她不知道如何下手,正着急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枫领着一大帮医生护士急奔了进来。
“什么状况?”林枫看着苏梅厉声问。
“病人心跳血压没了。”
林枫脸色一变,推开苏梅上前查看病人。
只见他拧着眉头,先用手指在病人颈动脉处摸了摸,然后用一张纸在病人的鼻息处试了试,苏梅吃惊地看见,那张薄薄的纸正在轻轻颤动着。
他脸色缓和下来,这时,在一旁的沈护士长掀开盖住病人身体外侧和手臂的被子,然后摆弄了一阵,只听见一阵有节律的嘟嘟声后,显示心跳的那条直线像股票线似的高高低低起来,数字也哗啦啦变着,最后定格在正常的数字。
“怎么回事?”苏梅傻了。
林枫抬起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声音严厉地说:“苏医生,我希望你以后干什么事都要仔细些!你这样会害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
“这是怎么啦?”张倩小解回来,看见这个场面,吓了一跳。
“你去哪了?”沈护士长问她。
“我去卫生间,让苏医生帮我看了几分钟。”
“你擅离岗位,把病人丢给一个根本不懂什么的人!出了事,你负得起责吗?”
林枫训斥着,说得张倩脸上讪讪的。
林枫一甩手出去了,大家也跟着走了。
“压在病人手指上的感应器掉了。以后遇事镇定些。”护士长从站在那如泥塑般的苏梅身边走过时,轻声说。
“没事,病人情况还算稳定,你们不要着急。”然后,她听见护士长在门外对病人家属解释的声音。
回到家,苏梅把自己关在房内,晚饭都没吃。
“你擅离岗位,把病人丢给一个根本不懂什么的人,出了事,你负得起责吗?”林枫的声音反复在耳边回响着,如刀子一般刺痛了她曾经骄傲的心。
她一个曾经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在他嘴里竟然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她恨死林枫了,即使是她弄错了,也是她临床经验不足,他怎么能当众这么说她?
这比当着大家的面抽她的耳光还要厉害,以后,在同事面前,她怎么能抬得起头?!
妈妈以为她是累的,把热热的一碗面端到她的房间里。
“来,我们的大外科医生,多吃点东西才能有很好的精神去面对病人。”妈妈说。
苏梅低下头,心里觉得简直愧对妈妈对她的厚望。
苏梅没胃口,正躺着,身边的手机响了,是杜立明打来的,他说作为老同学,好久没聚聚了,他请她去吃晚饭。苏梅觉得在家闷得慌,便答应了。
杜立明开车到她家楼下接她,把她带到他们常去的一家川菜馆。
点了几样菜,杜立明又要了一瓶老白干,问苏梅喝什么饮料,苏梅说也喝老白干。
杜立明愣了愣,他知道苏梅是从来不喝白酒的,最多喝喝葡萄红。
“苏大医生,怎么啦?这外科医生没当几天,就学会喝酒啦?”
“我高兴!怎么,舍不得?我自己掏钱喝还不行?”
说着话,服务员把酒菜摆上来,苏梅自己倒了一杯酒,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猛,她呛了,一阵咳嗽,只憋得脸通红。
“慢点,别喝这么猛。”杜立明忙起身帮她拍后背,皱了眉头:“苏梅,你这是怎么啦?情绪好像不对啊?”
“别提了,还不是那个该死的林枫!”苏梅把白天在ICU病房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杜立明倒乐了:“你真够可以的。林枫和那护士长那一帮人肯定被你吓死了!”
“人家都被人骂惨了,你还乐?!还是我朋友吗?”苏梅不高兴了,小脸一沉说。
“别生气。”杜立明尽力控制住笑,眼睛看着苏梅,脑子里生动地浮现出苏梅所描述的场景:“说真的。这也不能全怪你。至多是临床经验不足……”话未说完,他膈肌一阵收缩,“噗”地一连串响亮的笑声又冲口而出。
“你还笑!?”苏梅瞪起了眼睛。
“对不起。我一想到当时你说的场景,我就忍不住笑。”
杜立明终于不笑了,一本正经地看着苏梅。
“他林枫就是逮着机会就要我好看,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立明,你说,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苏梅说着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又一饮而尽。
“你不差劲。苏梅,好了,别那么喝。”
“我在学校也算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到了他那,我就成了一个十足的笨蛋呢!?”
“俗语说好男不跟女斗,他也算是过分了。苏梅,要不,我去会会他?”杜立明皱了眉头说。
“别!还是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忍辱负重,一切目标就是要学到真本领!到那时,哼……”
两个人边吃边聊,苏梅不知不觉喝高了,等杜立明扶着她上车的时候,她早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她几乎是趴在杜立明的背上,用高亢的歌声唱起了毛主席的语录,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苏梅,坐好了,我送你回家。”杜立明好容易让苏梅在副驾驶座上坐好,替她系好安全带。
“不回家!杜……立明,你……不是说要找……林枫……算账么,我们现在……就去会会……他……。”
“好,好,去会会他,你坐好了,别乱动。”杜立明知道她是喝醉了说胡话,顺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