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外科医生每星期要被安排坐一天门诊,礼拜三上午,是苏梅坐门诊的时间。
一上午接诊了一百个门诊病人,看片子,开药,写门诊病历卡,忙得晕头转向的,上午十点的时候,她接诊了一个特殊的病人。那是一个中年男性病人,青黄脸色,满脸焦虑,自述心悸,心慌,胸口闷。苏梅给他做了心脏体检,没发现什么问题。为了确诊,苏梅让他先去做心电图,给他开了检查单。男子去了,一个小时后拿着心电图单子来找苏梅,苏梅接过单子一看,没发现什么问题。
苏梅如实对他说了,中年男子脸色更加难看,他皱了稀疏的眉头说没问题怎么会有心慌心悸的感觉,一定有问题。看他的架势,完全一副查不到病誓不罢休的神色。
“医生,你再仔细帮我看看b,我的心脏真的有问题。”他恳求地看着苏梅说。
“那你再做一个动态心电图,可以24小时监测你的心脏动态活动。”苏梅也怕有些心脏病一般的心电图检查不出来,想了想说。
“那结果出来,我去哪找你?”男子问。
“去胸外科找我。我姓苏。”苏梅想也没想说。
第三天,苏梅一早上班,便看见门诊自诉胸闷心悸的男子在她办公室等她。苏梅看了结果,动态心电图很好,没什么问题。
“你的心脏真的没什么问题。”
“可是,我胸口怎么会这么难受,老是砰砰砰跳个不住。医生,你再仔细帮我看看!”
男子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苏梅说。
“那你再去做个心脏彩超吧。”苏梅见他说得这么恳切,也为查不到病因而着急的她只好说。
病人拿着单子去了, 这时,内科一位主治医生来胸外科会诊一个心脏术后的病人,从苏梅的医生办公室经过时,看见苏梅和那个男病号说话,等男病号走了,她才进来,对苏梅说:“苏医生,这个病人我看过很多次了,我告诉你,他根本没病,是神经官能症。”
“神经官能症?怪不得,我说怎么检查也没问题。”苏梅吁了口气。
“你被他缠烦了,就往我这推?“又不满地说。
“我也是没法子。天天来找你。烦都烦死了。”
内科医生走了之后,苏梅忙着去查房,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其他的医生都不在,只有那个神经官能症患者正拿着彩超单子在等她。
“你的心脏器质方面真的没病,我想你是心理问题,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苏梅直白地建议说。
“我去看心理医生干嘛?!我又不是神经病!”病人对于心理医生很是抵触,黑了脸不高兴地说。
对于这种固执的病人,苏梅没了辙,想了想对病人缓和了口吻说:“你先在这等着,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再说说你的病。”
说着,出了办公室去找林枫商议怎么办,林枫刚从病房回来,苏梅在病房走廊上把他截住,把才刚那个病号的事和他一说,林枫听罢,皱了眉头想了想,对她说:“从前有个医生,也遇见过这样的神经官能症患者,他有个妙招……”“什么妙招?”苏梅急切地问。
林枫卖关子不说,径直向前走,苏梅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
林枫径自来到护士站台,向当班的小护士要了纸和笔,哗哗写了几个字
,写完递给苏梅,苏梅狐疑地接过来一看,顿时乐了。
之后,苏梅来到办公室,男子正在焦急地等着她,苏梅一改才刚的态度,平静地说他的心脏的确有问题,不过是小问题。
病人一听如释负重般吁了口气,想终于找到病源,可以彻底治疗了。
“那苏医生,怎么治疗,要手术么?”他满怀期望地问。
苏梅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点同情他,想他被这病症折磨到宁愿做手术,怪可怜的。
“不需要手术。我这里有治疗你心脏病的药。”说着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瓶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来。
“是真的么?”病人小心翼翼如捧了宝贝似的,捧了那药,感激地问:“苏医生,你真是太好了。这药多少钱?”
“用不了多少钱。算我送给你。”苏梅看着他,认真地说。
就这么着,苏梅终于打发了那男子。三天后下午,苏梅下班回家,刚出了医院的大门,便被一个人拦住了,苏梅一看,却是那个得了神经官能症的男子,他手中提了很多糕点糖果之类的吃食,神采奕奕地站在苏梅面前,说全亏她的药,他的病完全好了,这些水果算是他的谢意。苏梅欣慰之际,不想收他的水果,推搡一阵之后,男子把那些东西全放在她自行车前面的置物栏里,转身跑了。
苏梅没辙,只好收下了。
为这事,苏梅内心对林枫更多了一层钦佩,觉得他简直就是诸葛亮再世。
原来,林枫告诉她,对待这种病人,最好顺着他的话说他心脏有问题,然后再说这种病有特效药,而林枫建议的所谓特效药不过是去了药品标签的谷维素。
“病人得的是心病,有了这种心理支持,当然一切都好了。”林枫说。
“林老师,你懂得真多,这次真的谢谢,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第二天,苏梅把水果带回科室,分给大家吃了,另拿了些给林枫时,她真心实意地说,可是,她不知道,这种感谢的话说太早了。
明天,她轮晚班,林枫理所当然轮总值班。这天晚上不是很忙,和往常一样,林枫被内科叫去会诊一个病人,苏梅守班,正在办公室坐着看医学业务书,直觉门前站了一个人,苏梅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认出那男子竟是那个神经官能症患者。
只见男子黑着脸站在门外,一手握着拳头,另一只手藏在身后。
苏梅善意地冲他点点头,才要说话,突然,病人撞进来,挥起藏在身后的右手把什么东西在门框上一砸,只听怦的一声巨响,是玻璃瓶碎裂的声音。苏梅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位中年男子已经动作敏捷地窜到她身后,一只胳膊横过苏梅的下颌紧紧夹住她的脖子,另一手举着锋利的玻璃瓶碎片抵在苏梅的脖颈处。
“你疯了?这是干什么?”苏梅尖叫一声,喉咙被男子粗壮的胳膊勒得变了声,直喘不过气来。
林枫刚从内科回来,在胸外科的病房走廊上走着,突然听到不远处医生办公室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苏梅的尖叫声,
他吓了一跳,忙赶过来,看见男子用玻璃挟持苏梅的场景,不由惊呆了。
这时,护士站台的护士和病人家属也闻讯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看见此情此景,大家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梅被男子挟持着,男子的胳膊勒得她喘不过起来,锋利的玻璃闪着寒意刺痛了她脖颈的肌肤,恐惧使她思维有些浑浊不清,只觉两耳嗡嗡作响,眼前围观者的脸在她看来有些模糊不清。
突然,在人群中,苏梅恍恍惚惚看见了林枫的脸,委屈,羞愤,恐惧等各种感觉向她心头涌来,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滴在那人硬得铁条似的胳膊上。
看见苏梅这个样子,林枫很着急,他知道,病人目前处于狂躁的态度,稍有刺激,他极可能会做出伤害苏梅的行为,后果不堪设想。
“这位病号,请你冷静,别伤了苏医生,有话我们好好说。”耳边当班护士的声音在苏梅听来好像和她隔了一重天地。
“这是干什么?怎么好好的要杀医生?”家属的声音。
“她是个骗子!女骗子!“病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狂躁地叫道。
“苏医生医德很好,她不可能会骗你,肯定有误会。”护士小心翼翼而又疑惑地说。
“你们全是一气的。没一个好东西。她给我治心脏病的特效药,却原来是谷维素!哼!不是我外甥女认出来,我就被她当傻瓜给蒙了!”
听男子这么说,林枫才明白这是自己给苏梅出点子惹出来的事,真是好心干了坏事,不由心里非常愧疚。
“你不是很会耍弄人么!?耍呀!耍给我看啦!”男子扭曲着脸狂叫着,锋利的玻璃尖端紧紧抵着苏梅的脖颈,有一缕鲜血顺着玻璃尖渗出来,映着雪白的工作服,触目惊心的红。
林枫见不能再拖了,暗示小护士快去打电话叫保卫科,然后上前一步,走近男子。
“你是什么人!?别过来!否则,我对她不客气!”男子挥舞着玻璃,冲林枫吼叫道。
看着玻璃闪着寒光在眼前晃动,苏梅牙齿打着颤,咯咯乱响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的泪水看得林枫一阵心疼。
“我是被你挟持的这位苏医生的老师。”林枫冷静的目光盯着男子,镇定地说。
“什么狗屁老师。有你这样的老师就有这样的学生。都是骗子!披着羊皮的狼!”男子轻蔑地叫道。
“是。其实,给你谷维素都是我的主意,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个学生,什么都不懂,是我叫她做的。你想想,她给你药之前是不是出去了一趟?她是找我去了,我给她出了这个点子,有气你冲我撒。”林枫拍了拍胸脯说。
“什么!?都是你的主意!?”男子回忆当时的情景,有些相信了,他瞪大了红红的眼睛。
“是的。怎么,难道不敢对我怎么样,只会对小女人撒气么?”林枫激将说。
“去你妈的!”被激怒的男子猛地把苏梅往一边推,然后挥舞着玻璃向林枫扑来,林枫出乎意料地往一边一闪,横地里把身边的椅子往前一推,男子不妨,被椅子绊了一下,身子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泥,手中的玻璃碎片摔得脱了手,滑出老远。
男子正要爬起来,这时,医院保卫科的人赶来了,哗啦几个上来,把男子按在地上。
男子动弹不得,只顾嘴里哇哇大叫。
“苏梅,你没事吧?”林枫上前一步,扶起被推倒在地的苏梅,关切地问。
“我……我……呜呜……。”看着林枫关切的目光,满心委屈又惊吓过度的苏梅扑在林枫怀里,哭了起来。
“好了,没事了。别哭了。”林枫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说。
“林医生,这个人怎么处置?”保卫科科长一手按了男子的胳膊,转头问林枫。
“不要难为他,把他送精神病院。再想法子联系他家人。”林枫说。
男子被拖走了,林枫怕苏梅受惊吓过度,不能再当夜班,打电话让万医生顶她的班,然后和普外科的总值班打声招呼,趁着科室没事,抽空送苏梅回家。
送苏梅回家的车上,坐在林枫身边,想着才刚发生的事,苏梅卷缩在车座里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她是后怕呀,如果当时那个神经病患者一时情绪失控,把锋利的玻璃往她脖子上那么一划拉,那么,她永远便不可能和林枫在一起了。
“都过去了,别再多想了。”林枫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我在想……林老师,我真倒霉,艾滋病,神经病,为什么这些可怕的事全被我撞上了?”苏梅想想这些日子自己真的是太冤了。
“人生就像是心电图,本来就坎坷不平,如果一路平坦无起伏,那说明你挂了。”沉默了一阵,林枫沉声说。
苏梅听他这么说,愣了愣,想这个比喻还真贴切。
“再说,你倒什么霉,不都是有惊无险么?”林枫继续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后怕,如果真这么死了,还真不值,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苏梅喃喃道。
林枫突然想起苏梅曾经梦呓说还没爱过的话,心忽然动了动。
“苏梅,你男朋友这段时间怎么没来看你?”他试探着问。
“谁?你说杜立明?林老师,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和他只是好朋友,我们是高中同学。”苏梅眼神灼灼地看着林枫。
林枫心一跳,没有说话。
看着林枫,苏梅终于鼓足勇气问:“林老师,你有女朋友么?”
“没有。”林枫简洁的声音。
“那天天给你送花的那个人是谁?”
“我真不知道。”
林枫的话,苏梅相信,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那……那天在你书房看见的那个女孩是谁?”苏梅嗫嚅着问。
苏梅的话触动了林枫的心事,他的脸色又变得沉郁起来。
“一个朋友。”林枫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淡,他的语气让苏梅感觉到他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苏梅再次肯定那女孩对林枫内在的影响力,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趣,林枫也抿着唇再不说话,车厢里的空气又变得沉闷起来。
车终于到了苏梅家楼下。
“我到了。”苏梅哑声说。林枫把车停下,苏梅打开车门下车,林枫说声再会,调转车头,在苏梅面前抛下一股青烟,消逝在迷茫的夜色中。
回到家,苏梅的爸妈正在客厅看电视,看见苏梅回来,吃了一惊,问她不是当通宵夜班,怎么回来了。
苏梅照例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只说有同事找她换夜班,她就回来了。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中想着林枫,想着他的时冷时热,若即若离,以及照片上那个女孩,她的心情时而亢奋,时而低落。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不时传进来,苏梅睡不着,披衣起床,来到客厅,
此时,电视视频正在播放一男子小林在Myspace上认识了一位叫做小芳的女孩儿,两人相聊甚是投机。在小芳的眼里,小林是一位好人,她认为他是自己一直在期待着的人。而小林也对小芳心存好感,他认为她漂亮、高挑、苗条,善解人意。
两人在一家电视台的一档脱口秀节目的安排下第一次见面,主持人让两人单独与观众见面后再让他们相见。小芳认为应该向小林坦白一件事情,她其实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当她把这事儿说出来之后,小林在摄影机前着实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说了一句话:“人生苦短,何妨一试”,接着,他们不由自主双双拥抱在一起,观众兴奋的离席高呼,主持人也笑着离开了现场。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苏梅喃喃地重复着这八个字,心头豁然开朗,她想,她爱林枫,不管林枫到底是不是爱她,不管结果怎样,她都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