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苏梅又一个夜班,总值班当然还是林枫。这晚比较忙,ICU病房有几个术后病人状况不是太好,苏梅一直忙于处理。到八点左右,当她回到办公室时,竟意外地看见林枫,他没有和往常一样去总值班房呆着,而是坐在办公室看病历,苏梅和他打声招呼,然后坐在电脑前打病历,正各自忙着,这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高跟鞋声,孙萧冉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花枝招展地走了进来。苏梅心里一沉,看来,她和林枫关系真的不一般,连夜班都来陪了。
“林老师,苏医生,你们都在。”她若无其事地向她和林枫打招呼。
自打昨天的事,苏梅讨厌她已到极致——听到她的声音都会嫌恶得心里发慌,她就不明白,经过昨天的事,她怎么能这么的若无其事。
苏梅板着脸没理她,径自夹着病历走出了办公室。她知道,在林枫眼里,她苏梅太小肚鸡肠了,而相比之下,孙萧冉很大气。
走在病房走廊上,苏梅突然想起那些描写内宫争斗的电视剧,一般都是性格老实的妃子受有手段的妃子的陷害,而在皇上眼里,老实的妃子是毒妇,而有手段的妃子是非常正派良善而又懦弱得需要保护的。
之后,她又自嘲地笑了,什么妃子不妃子,他林枫再牛也不是皇上,而她苏梅也不会是他内宫的小老婆。
“林枫。”孙萧冉甜糯米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梅心中一紧,想他们都已经直呼其名了。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一盒乌骨鸡,最滋补身体的……”孙萧冉甜腻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苏梅心里憋得慌,她加快步伐,把孙萧冉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来到护士站,当班的是一位比她年纪还大的大姐,正站在护士站台前记录病人的生命体征,听见脚步声,见是苏梅,冲她一笑,又低下头写着,写了不到一个字,又抬头仔细向苏梅脸上看了看说:“苏医生,怎么啦?和谁怄气啦?”
苏梅懊恼自己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是高兴,或者是不高兴都在脸上。
“没有啊。怪闷的,过来陪陪你。”说着搬了病历在站台前坐下来,边和护士大姐闲聊,正聊着,只听病房走廊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人的叫声:“医生在哪?快!快!快救人!”
苏梅和护士大姐条件发射地从护士站台跳出来,只见几个人推着一辆推车,车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呼吸急促,嘴角不时有红色的泡沫痰溢出来,更为恐怖的是,他右边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尖刀。
苏梅赶上去,伸手扶着推车: “快送抢救室。”又回头对护士说:“立刻开放静脉通道,输液,输氧,备血,做术前准备。还有,通知手术室,立刻准备急诊手术!”
“是!”护士答应着急匆匆准备去了。
这时,林枫和孙萧冉闻讯也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问苏梅。
“被尖刀刺中了右胸,林老师,你看……”她习惯性地征询他的意见。
“马上准备手术!”林枫果决地说。
经过半个小时的术前准备,病人被送进了手术室。
苏梅和被叫来加班的万医生先跟着病人进了手术室,孙萧冉随后才跟着林枫进来。
病人上好麻药,四人洗手上台,手术开始,林枫主刀,苏梅一助,万医生二助,孙萧冉三助。
尖刀刺中的是病人的右胸,所以除了肺叶胸廓和肺叶受伤外,并没有伤及其他重要脏器,手术很顺利,一个小时后,尖刀被顺利从病人的胸腔拔出,然后是止血和清理里面的淤血,放置胸腔引流管,最后一步是缝合关闭胸腔。
就在关胸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意外,苏梅被孙萧冉手中的缝针刺伤了手。
事情是这样,手术结束,在缝皮的时候,林枫没有像往常一样先下台,只站在手术台边看万医生缝皮,苏梅剪线,正缝着,在一边看着的孙萧冉向万医生请求说想缝一两针,
万医生征询地看了林枫一眼,林枫点点头,万医生便把手中的持针器和缝针递给孙萧冉。孙萧冉根本不会缝皮,拿着持针器的手别扭透了,一针缝下去,那皮肤在她的针下,就像牛筋似的,使了吃奶的力,好容易缝透了,锋利的三角缝针已严重变形。
“你拿持针器的方法不对,应该这样。”在另一边的林枫对她的脾气出奇地好,他手把着孙萧冉的手亲自教了起来,苏梅跟了他这么些时候,从来没受过如此待遇,她心里像打翻了醋缸似的酸得她牙痛。
她真想把血管钳扔了一走了事,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大家都会看出她是吃醋,挺没趣的。“这把血管钳不行,嘴歪了,扔了吧。”苏梅说着,噗地把手中的血管钳扔地上装脏敷料的盆里,然后自己伸手去器械台上另拿一把血管钳,这个时候,孙萧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把夹着缝针的持针器抬高了,这时苏梅手过来了,手指正好扎在缝针上,缝针扎透了橡胶手套,深深扎紧苏梅的拇指上,等苏梅哎呦一声,手缩回来时,手指头已是殷红一片。
“这针真是怪,缝病人的皮像牛筋似的,扎苏医生的手指头却这么锋利。”孙萧冉不但不道歉,还在一旁说风凉话。苏梅气得嘴都歪了,她不瞪孙萧冉,倒狠狠瞪了林枫一眼,然后,气呼呼地转身下了台。
苏梅脱了手套和洗手衣,来到洗手间,边用自用自来水冲边从上到下挤压着大拇指,殷红的血才涌出来便被水冲淡了。
这时,镜子里又多出了一张带着手术帽的的脸,是林枫。
“别冲了。用碘伏消消毒。”他说着将手中的一瓶碘伏和一包消毒棉签递给苏梅。
“不用!死不了!”苏梅冷冷说着,也不接碘伏,径自用干纸巾擦了擦手,然后转身撇下林枫走了。
林枫看着苏梅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有些后悔。都怪他,当时要是阻止孙萧冉缝皮就好了,害苏梅被针戳了。也不知道这个病人有没有什么会经过血液传播的传染病。如果有,那么,他将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再说苏梅嘴上说死不了,那是和林枫堵着气,事后她有些担心,因为那个急诊病人术前是抽了血做常规检查,但因为时间太急,结果还没出来,也不知道那病人到底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作为医务人员,苏梅清楚地知道, 目前全中国,十个人中几乎有无成到六成的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还有艾滋病,丙肝,什么的。乙肝还好点,要是那病人是艾滋病毒携带者,那么……一想到这个,苏梅心里直就发慌。
“随他,应该不会那么运气差吧。”她自我安慰说。
第二天,开完晨会之后,她早早下了夜班,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趴床上补觉。
睡到大概九点来钟,她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一接,是林枫。
她没想到林枫会打电话给她,愣了了愣,之后以淡淡的口气问他有什么事。
“你马上下来,我在你楼下。”林枫的口气很低沉,很严肃,苏梅心里一沉,难道她出了什么医疗差错或者是医疗事故,要把她叫下去挨批?
“出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下来就知道了。”林枫说着,挂断了电话。
林枫的态度,苏梅愈发断定是出事了,但是,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个可恶的林枫口风很紧,居然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急忙翻身起床,对着镜子爬了爬乱糟糟的头发,拎了包刚走到门口,妈妈从厨房出来,看见她要出去,忙问:“苏梅,才下了夜班,这又要去哪?”
“我到楼下去一下。”
“你就穿着睡衣去呀?”妈妈又问了一句。苏梅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还穿着家常穿的吊带睡衣短裤,她忙又返身回房换衣服,想好在妈妈提醒了,要是林枫看见她这个样子去见他,不知道会如何说她。
换了衣服,才又出门,来到楼下,果然看见林枫的车停在楼下。
“怎么这么久?上车。”他看见苏梅,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皱了皱眉头说。
苏梅弯腰上车,坐定之后,拢了拢头发问:“这么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去科室吧。”林枫没有正面回答,双手扶着方向盘,调转车头向前奔去。
“是不是我的病人出什么事了?”苏梅心里那个急啊,林枫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有事干脆说好了,这样吊人的胃口算什么。
“你说呀!急死人了!”
“我说了,你可要挺住。”
苏梅听他这么说,声音都变了,看林枫的情形,她更加肯定自己出了严重的医疗事故,
“你说!”她说时声音发着抖。
“昨晚那个病人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苏梅没想到林枫说的是这事,心中一松,然后又一沉。
“什么结果?”
“病人是艾滋病毒携带者。”林枫用苏梅看来很复杂的目光看了苏梅一眼,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
“什么!?”苏梅一下子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她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如果此时车厢里有一只咝咝吐着信子的毒蛇,正瞪着绿莹莹的三角眼瞪着她,她的反应也不过如此。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被HIV枕头刺伤后,感染HIV的几率是百分之0.3。”林枫的声音在苏梅听起来很远很飘渺。
“百分之0.3!”苏梅无意识地重复着时,脚下发虚,身子直往车座下溜。
林枫见她这个样子,吱地一声停住车子,然后侧身把苏梅绵软的身子扶起来,边替她系上安全带边说:“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我带你去疾控中心。”
半个小时后,车在疾控中心门前停下,苏梅麻木地跟着林枫到了疾控中心艾滋病预防办公室。
抽血,打针,做这一切的时候,林枫都陪着苏梅,苏梅则像个游魂,面色苍白,神智浑沌。
打完针,疾控中心工作人员交代苏梅,让她这28天一定要坚持用药,并且,在这段时间,他们会派人上她家做随访记录。
苏梅听到这里,木讷的她忽然被针刺了似的跳起来,她情绪激动地说:“不!不要去我家!我不需要随访!”
“可是,这是我们工作的程序,是不可少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来岁,身材肥婆的女人,她理解苏梅的反应,满目同情地看着苏梅说。
“这样,我先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随访的地点随后再联系。”林枫在一旁说。
“那好。随时保持联系。两个月后再复查,如果HIV检查阴性,就没事了。”女人说。
十分钟后,林枫领着苏梅出来,回到车上。
当车开动的时候,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苏梅说话了。
“这事,你不要告诉我的爸妈,我不想他们为我担心。”她说话时声音明显嘶哑。
“好的。别多想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我不回家,在结果未出来之前,我不想住在家里。”
“那你住哪?”
“我不知道。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不想传染给你。”
“别胡说了。去哪里?我送你。”林枫看着她苍白的脸,她的脸就像早上还盛开着的鲜花,顷刻间被狂风暴雨摧残得花枝凋零。林枫的心不由隐隐作痛。
“不知道,世界这么大,恐怕以后没我的容身之地了。”苏梅可怜兮兮地说。
林枫叹口气,没有说话,想了想,然后调转车头,汽车飞一般在马路上疾驰起来。
一个小时后,车子载着林枫和苏梅来到了游乐场。这是A市最大的游乐场,苏梅以前和杜立明来过这,摩天轮,老虎跳,过山车,飞天椅,刺激的游戏应有尽有。
“干嘛来这?”苏梅神智恍惚地问。
林枫没有回答她,自己先下车,走到副驾驶座那边,打开车门,把手伸向苏梅,眼睛看着她,用命令的语气说:“下车。”
这时正是周末,游乐场里人很多,到处是人的喧闹声,机器飞快旋转的嗡嗡声,还有随着机器飞快地旋转而发出竭斯底里的人的尖叫声,隔了车窗看着眼前欢腾的场面,苏梅只觉得有一堵无形的墙把她和这个世界分开,她出局了。
“不!我不想下去。”她卷缩着身子说。
林枫不为所动,皱了眉头,伸手用力一拉她的胳膊,把她强行拉下了车。
“你还有没有同情心!?人家都这样了!”苏梅突然冲着林枫吼道。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林枫依然拽着她的胳膊,拽得她的胳膊生疼。
苏梅挣不脱,只好踉跄着脚步跟着他。心里直怨恨,她都这样了,他还这么粗暴地对待她!
林枫拽着苏梅来到过山车前的售票处,买了两张票,然后又拽着她,来到由铁条围城的栅栏内排队等候。
不远处,过山车像只凶猛的大蜈蚣,沿着绵延曲折的轨道飞一般地上下乱窜着。车上传来的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你疯了!我现在是艾滋病毒疑是患者,这样会传给更多人的!”苏梅压低声音对林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