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将昏黄,成正言理了理衣襟看着远处一金发男子驾着马车前来,身后衙役整齐排列在两侧,街道上行人被那马车夫吸引住,视线跟着那马车直至其停驻衙门。
马车夫拿起下马石翻身而下,将下马石放好后轻声道,“大人。”
只见一结骨分明的手掀开马车帘子,放眼望去一温润男子慢悠悠地从马车内走出来,其着一藏青衣袍,以灰色锦帛束起金丝,绿色的瞳孔似堆着荷叶的荷塘,水汪汪的甚是好看,嘴角微微撅起,即便是板着脸亦似笑非笑,皮肤白皙得令跟前抹了粉的女子都自愧不如。
那男子迎上成正言的目光,稍稍加快动作,成正言怔怔地看着那男子,面容有些僵硬地命身后衙役将围上前来的百姓遣散。
“不是说再过几日才来?”成正言藏在袖中双手紧张地握起,“钦差怎么偏偏是安尚书的公子,看着还文文弱弱的,往后要派多些人跟着才是。”
“娘,为何他的头发是金色的?”
“住嘴!”
安恭慢悠悠地下马车,轻叹越来越多人聚过来,一个个地重复差不多的话,看着眼神有些呆滞的成正言无奈默念,“有何大惊小怪的。”
“安大人,”成正言笑着拱手上前道,“这路上辛苦了。”
“成大人多虑了,这路上景致甚好,不想这般快便来到丘沐。”安恭拱了拱手道。
“糟糕,安尚书的公子,怎的声音比年前更绵柔了,”成正言想起与安善德下棋时,安恭在旁端茶,而那时安善德曾言安恭白白长了这七尺。成正言抬头看着安恭心中大喊,“尚书大人,此言有理!”
“成大人,成大人?”安恭见成正言慈父状看着自己,在成正言眼前摆了摆手道。
“额,何事?”成正言回过神来,讪笑道,“安大人,这天色不早了。。。”
“成大人,家父有些挂念你,”安恭拿出袖中信件递上前道,“这是家父托我与你的,安大人既然天色也不早了,我便先去驿站了,成大人,告辞。”
成正言接过信件,正想说府上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奈何安恭已拒绝,成正言只好点头回应。本想着今日能与尚书的公子好好聊聊,可眼见安恭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心想恐怕往后亦不易与他谈上几句话。
“尚书大人,公子那七尺的个儿,未曾白长分毫。”成正言摇了摇头仰天道。
“大人,驿站已收拾妥当,”马车行驶良久,车夫晃荡着左腿道,“万俟让我传话与你,大人下手轻点,如若那姑娘招架不住,大人可不得......哎哟,大人!”
“杨道翊,最近嘴巴有点收不住呢。”安恭捏着折扇轻笑道,“方才那一下就当是与你的小提醒,日后我会下手轻一些,好好待你。”
“大人,何故这般恼怒,”杨道翊只觉方才那一下便令自己肩膀火辣辣的疼,皱眉道,“万俟瑜为姑娘上了三次药。。。”
未待杨道翊说完,安恭便将匕首抵在杨道翊后背,若不是杨道翊今日穿了米色衣裳安恭早就在他背上戳两个窟窿好让他长长记性!
“大人,莫恼,小的知错了。”杨道翊识相住嘴,低声道。
感觉到匕首不在身后,杨道翊抬手擦掉额前细汗,祈祷驿站快些出现,还有今日姑娘莫要折腾自己,想着今日街道上那些面容绯红的女子,杨道翊不禁打了个冷颤,“莫要前来献宝,珍爱生命,一定要珍爱生命!”
奈何事与愿违。
马车将将靠近驿站,一抹粉色便刺痛了杨道翊的眼,跟前女子仰着白瓷般的下巴,恶狠狠地盯着别开脸的杨道翊。
“安哥哥,是我!”杨道翊刚放下缰绳,那女子便上前将杨道翊拽下马车,娇声道。
慕容淑婉见马车内毫无动静,有些着急地上前轻扣马车,带着哭腔道,“安哥哥?怎的不理婉儿了,婉儿可是做了错事?安哥哥你说,婉儿改便是。”
“公主。。。”
“退下!”慕容淑婉瞪了一眼仍未离去的杨道翊无声道。
杨道翊见状也不好冒死解释,自家大人在拿匕首恐吓自己不久后便下了马车,现应是在姑娘身旁了。杨道翊迈着轻松的步子溜进驿站,瞧着桌上凉透的饭菜,再扫视开了一道缝的房门,叹息,“公主仍旧这般难伺候,不过相比较自家安大人,已是很好相处的了。”
杨道翊下眼皮急跳,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客房,将将靠近门房时,一小厮端着水盆走了出来,杨道翊心中大叫,“大人,该不会!”
“这房里人呢?”杨道翊忐忑地上前问道,若小厮仔细看看杨道翊便会发现他虽面无表情,但那袖子越抓越向上掀,还未等小厮回答,便已见杨道翊暴起了血管的手背。
“房钱已结,约莫半个时辰前。”小厮低头看着地板唯唯诺诺。
“可是两女子?”杨道翊心中咯噔一下,半个时辰前不就是刚出门那时吗?
“这小的不清楚,”小厮咽了咽口水道,“不过结账的确是一沽临贵人,用的是官银。”
“下去吧。”杨道翊无力地耷拉脑袋扬手道。
小厮腿有些软,手中水盆好在并无半滴水,如若不然小厮下楼时早已洒了一地。
“杨道翊,下来!”慕容淑婉气冲冲地指着楼上的杨道翊怒吼道,“安哥哥呢!”
“公主,小的不知。”杨道翊闻言飞快下楼俯身道。
“方才驿站掌柜说安哥哥可是与你一道去了县衙门,怎么你会不知!”
慕容淑婉话毕上前照着杨道翊肩膀就是一脚,杨道翊认命地闭眼等待疼痛袭来,殊不知身子被人一扯,耳后一道风刮过,入眼的白色衣袍和不远处的灰色衣袍甚是令杨道翊心中温暖不已
慕容淑婉见着万俟瑜拉开杨道翊,余光一瞥便见右侧十步之遥的安恭,停不住踢人动作,却又稳不住身子,站在门口的侍卫首领见状急忙箭步上前,说时迟那时快,待侍卫快要挽住慕容淑婉时,万俟瑜已伸手搂住公主肩膀,以好友相见情绪难抒地拥抱结束公主出丑的闹剧。
“公主可还好?”安恭挑眉走向杨道翊轻声道,见慕容淑婉抬眼看向自己,安恭柔声道,“臣与属下开了个玩笑,殊不知惹怒了公主,臣日后会好好管教属下的了。”
“安哥哥,”慕容淑婉站直身子揪着衣袖怯怯道,“安哥哥可是忘了,冬至便与我去。。。”慕容淑婉微微抬眼看了一下笑得很是温柔的安恭有些结巴道,“为安哥哥庆生。”
万俟瑜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侍卫首领向自己行礼亦不理会,“好好说话不行?还是姑娘好,不会这般矫揉造作。”
“公主,有心了,”安恭看了一眼陆续跑进来的皇家侍卫,有些为难道,“可臣现有公务在身,若是到时不得空,公主?”
“无碍无碍,我不会妨碍安哥哥的,我就在一边呆着就好!”慕容淑婉闻言急忙扬手道,见安恭为难神情慕容淑婉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安恭道,“安哥哥,若是可以,可否明年?”
安恭见慕容淑婉识相的模样,摆出一副心疼模样,“可公主这般舟车劳顿,只为与臣庆生,现又只能许诺明年,臣甚是过意不去。”
“安哥哥,没事!”慕容淑婉看着安恭那双柔地似要滴出水的眼睛,很是心疼,狠了狠心道,“父王早便差人护我回沽临,过不了几日即便我死命赖着,也得回去,安哥哥,若是让父王忧心了,我也不忍心的!”
“公主。。。”
“安哥哥,我明日便要回沽临了,一会儿可否与安哥哥一同用膳?”慕容淑婉贴心地打断安恭,上前拽着安恭灰色衣袖娇声道。
“好。”安恭看着慕容淑婉期待的面容许久,投降般低眉苦笑道。
慕容淑婉未见过安恭这般神情,犹豫了一会轻声道,“安哥哥,莫不是有公务要处理?”
“不是,”安恭扫了一眼退到门外的侍卫道,“公主,这驿站里的不只有吾等。”
“退下,全都给我退下,”慕容淑婉向侍卫挥手,余光扫了一眼安恭皱起那好看的剑眉,转口道,“你们下去吃些好吃食,明日便与我回沽临。”
侍卫闻言疑惑地杵在原地,可见公主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忙跟着侍卫首领整齐跑开。
慕容淑婉满意地笑了笑,“安哥哥,今日驿站吃食算我的,这里的人想吃多少吃多少,可好?”
“公。。。”
“安哥哥,我好不容易才见上你呢,我们用膳吧!”慕容淑婉怕安恭拒绝,拉着安恭袖子向桌椅走去。
“万俟。”见慕容淑婉走远,杨道翊与万俟走出驿站轻声道。
“何事?”万俟抬头看了一眼屋檐上边的火红晚霞不耐烦道,“若是想知姑娘在哪,我劝你还是罢了。”
“可姑娘不在,我找谁当靠山!”杨道翊委屈道,“万俟,姑娘可还好?”
“方才咬了大人肩膀,还见了血”万俟瑜拿出袖中短剑冷冷道,“不知今晚姑娘会如何。”
“嚇,”杨道翊霎时白了脸,“万俟,这可怎么办?”
“你怎的不问问这短剑在哪得的?”万俟摇头啧啧道,“方才白白救了你,现连道谢都没!”
“万俟,”杨道翊有些着急,刚想上前便见万俟拔刀,忙退后一步,强颜欢笑道,“万俟,日后没了姑娘,你亦得不了这般好看的刀!”
“哼!”万俟瑜将短刀塞入袖中,抬脚向无人的街道走去。
走了许久,万俟瑜肚子咕咕作响,回首将离自己五步的杨道翊招来,“请我吃饭,我就与你说。”
“说什么?”
“自是你想听的。”
“姑娘会无事的,对不对?”
“嗯嗯。”
见万俟点头,杨道翊拉过万俟瑜指着不远处的酒楼道,“那酒楼可好?”
“将就,”万俟瑜摸着下巴道,“便宜你了,走吧。”
杨道翊闻言心中乐开了花,拉着万俟瑜快步走着,待他们来到酒楼门前,里边百姓纷纷向他们行注目礼,掌柜结结巴巴上前迎客,小厮端菜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金丝在残阳照耀下泛着光,那些百姓晃了眼,心中叹道,在这酒楼居然见着了沽临皇城的人,光是女子头上的白玉簪子雕刻着的皇家图腾,足以让那些百姓俯身行礼,奈何并不是每个人都识货。
万俟瑜好心情地放下架子,随着掌柜上楼,杨道翊扫了一眼呆滞的人们摇了摇头,心中念叨,“万俟今日怎的这般收敛?”
“沽临皇城里的人,都是以金子为发?”
“那沽临女子皮肤竟比天上云朵还要白透,金色的柳叶眉下边墨绿色的眼珠子甚是好看呢!”
“那鼻梁亦高挺呢!”
。。。。。。
“原来。”杨道翊听着下边将万俟瑜赞美得越来越夸张,满脸黑线嫌弃道。
“杨道翊!”
“哎,万俟大人,有何事要吩咐小的?”杨道翊习得慕容淑婉变脸真谛,狗腿道。
“姑娘咬了大人后,很是心虚,”万俟瑜回想当时姑娘抱着被子的无助模样还有安恭忍着笑意擦药的情形,笑了笑道,“安大人可是心怀若谷之人,姑娘怎会有事?”
“心怀若谷,骗外人可以,莫要骗我!”杨道翊闻言心中愤愤不平,“那温润模样,那模样,罢了,我也被骗过。”杨道翊不甘心地抱头喃喃道。
“可怜人啊,”万俟瑜皱着眉,一副心疼杨道翊的模样道,“还是姑娘厉害,没有被骗过。”
“万俟!”杨道翊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自姑娘出现,这两个月仅仅见了三面,一次是被安恭用披风包着仅仅露出一撮青丝,一次是被安恭抱上马车,见了完完整整的背影,还有一次便是姑娘有气无力地推开安恭,不过仅见那姑娘有着深深浅浅吻痕的手臂。
“大人,怎的最近好像都没个正行。”杨道翊扶额叹息道。
“往后不会了,”万俟瑜顿了顿道,“对了,你还未与夫人说上话,你怎的将夫人当了靠山?”
“夫人?”杨道翊目瞪口呆,“不是,哪来的夫人?”
“那姑娘便是,”万俟瑜叹了口气愧疚道,“忘了与你说了,前几日我为夫人把脉时探到夫人有喜,大人知晓后便命人与我造了这把刀。”说着万俟瑜拿出短刀在杨道翊面前晃了晃,笑得很是灿烂。
“万俟,那夫人可知晓?”
“这我倒忘了,回去便与夫人说。”万俟瑜撑着桌子托腮道,“你当真不夸夸我这刀?”
“客官,上菜咯。”掌柜领着四个小厮端菜上前吆喝道。
“赏你的。”万俟瑜将碎银放在桌边笑道。
“谢客官,客官您慢用!”掌柜笑呵呵地俯身拿起银子塞进袖中道。
见菜已上齐掌柜的恭维几句便出了房门,万俟瑜拔出短刀,在刀鞘里边抠出银针,将桌上饭菜逐个试验,所幸未试出有何异样。
紧接着万俟瑜从袖中拿出一小竹筒,打开竹筒盖子反扣在茶杯中,过了一会一条一寸长米黄色的虫子顺着竹筒爬进茶杯中,漂浮在杯中已凉透的茶水上,虫子似沐浴完,向上扭动了一会,便探着茶杯往外跑万俟瑜见状,用筷子轻轻夹起虫子,将茶水倒掉,再将虫子放回杯内。
万俟瑜见着虫子不乐意地靠着杯壁向上蜿蜒,笑了笑拿起杨道翊的筷子正想夹跟前的烧鸡放入杯中,可杯中米黄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成了青色,而后又慢慢变成了紫色,最后以黑色的模样僵硬地蜷缩在杯底。
“我的小虫。”万俟瑜无法相信,才相处了两天,又没了一药引!不过安恭已经答应自己会尽他所能将需要的药材都寻来,万俟瑜想到这,脸上笑容更是灿烂。
坐在对面的杨道翊见此,拖着脑袋道,“我们该回去了。”
万俟瑜扫了一眼桌上色香俱全的菜肴,将虫子倒回竹筒中,小心放好后,往茶杯倒满。杨道翊从袖中拿出五十两银子搁在桌上后,随万俟瑜从窗户飞身向上,踩着沿路房屋瓦片快速回驿站。
”咔咔~咔咔~”
“孩儿他爹,上边可是有老鼠?”
“我上阁楼看看,你莫动。”
“好,他爹,你当心点。”
“好。”
万俟瑜拎着因脚滑差些便与瓦片来个面部接触的杨道翊,飞身而下,刚落地,万俟瑜一个健步转身藏在身后假山,几个商人不时走过,嘴里念叨着今日驿站怎般牛气,而小厮端着茶壶、饭菜不停歇地来回走动着。
料想安恭与公主还未用完膳,万俟瑜捧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偷偷溜进厨房,杨道翊则在外边把风,两人互换了几次才勉强裹腹。
空中明月悬挂,安恭将慕容淑婉送回房后,急忙下楼牵马,刚坐上马鞍,便见愁眉苦脸的杨道翊与万俟瑜向自己走来。
“大人,您这是去哪?”万俟瑜明知故问道。
“自是回去找夫人。”安恭方才只吃了一两口饭菜,眼看着就要关城门了,若不是慕容淑婉暗示几回,他定不会送她回房!“城门是否关了?”
“嗯。”万俟瑜点了点头回应道。
“咳哼,”见安恭冷着脸翻身下马,万俟瑜识相地后退几步,见杨道翊脚后跟抬起,便一把推他上前,安恭牵着马抬眼看着明月良久,低声道,“会挂念。”
万俟瑜听不真切,饶是自己多想知道现在亦不敢追问,不过见跟前的杨道翊僵硬的后背有些发抖,料想安大人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功夫再上一重。
安恭久违好脾气地将缰绳绑回原处,杨道翊背后一凉,回眸看向已退后许多的万俟瑜求救,万俟瑜转身装作欣赏月色的模样,“爱谁谁,我可不敢阻拦大人。”
“大人?”杨道翊差些咬到舌头,颤抖着说道。
“哦?何事?”安恭柔声道,脸上无尽温柔,可杨道翊却觉自己拔了狮子胡子命不久矣!
“大人,若再不回去,”杨道翊心里一横胆战心惊道,“夫人怕是会怪罪大人!”糟了!自己说了什么!杨道翊想死的心都有了,怪罪?谁敢怪罪安恭?不不不,是谁能抓住话柄来怪罪安恭?
安恭闻言右手搭在左肩上,伤口似有余温,想到她在身后乖乖坐着为自己包扎,甜意涌上心头。
躲在黑暗中的慕容淑婉见此忍着怒意扭头回房,“谁都不许碰我的安哥哥!”
安恭扫了一眼暗处人影,慢悠悠地走回驿站,万俟瑜与杨道翊在风中凌乱,不约而同道,“大人似乎更是恼怒了!”
“这该如何?”杨道翊苦着脸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大人方才可是笑了?”
“笑了,”万俟瑜拍了拍杨道翊肩膀道,“可我未曾见过大人这般笑容!”
糟了糟了,万俟瑜与杨道翊想了上千可能,奈何半柱香后头顶一个影子飘过,他们更是忐忑地盯着驿站,一个时辰后见着驿站并无异样,方才安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