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凌晨6时。
太阳似乎没有看到中国发生的地震灾难，似乎没有看到广元大地仍在不停地颤动，似乎没有看到废墟下罹难的灵魂和求生的性命，终于蹒跚地爬上了烟尘缭绕的山顶，赶走了漫长的黑夜。
广元城刚刚抢修恢复了通讯和供水供电，疏通了交通。这座遭受地震袭击、一夜战栗的城市，尽管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但是她仍然顽强地支撑着疼痛不堪的躯体，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中，同她的主人们一道去迎接新的一天。
市局指挥长余建从袁家坝救灾现场返回市局，在颠簸的车上，通过无线对讲机，从指挥部办公室了解到全市公安民警在救援前线传回的最新情报：
青川县是全市遭受地震灾难最惨重的极重区，震级和裂度跟北川一样,县城已是一片废墟。全县70%的房屋倒塌，其余的都是开裂欲坠的危房。有2万多名群众被掩埋在废墟泥石中，近20万人无家可归。同时，进
入青川的剑青路、国道213、青平（武）、青文（县）四条道路全部中断，通讯、供水、供电设施彻底毁坏，绝大部分食品、物资被埋在砖石瓦砾中。余震频繁，山体滑坡。青川陷入孤立无援的恐怖境地。
其他4县3区城镇约有50%的房屋被震成危房，乡村小学和农房垮塌严重，伤亡和被困群众分散在交通不畅的山上、河沟，救援困难很大。
余建及时将情报向市委书记、市抗震救灾指挥长罗强和省公安厅作了汇报，并报告了全市公安民警、武警、消防官兵紧急援救青川的整体部署，得到了罗强同志和省公安厅领导的高度赞扬。
余建遥望青川，想到废墟下被掩埋的同胞，想到风餐露宿的无数灾民，想到孤军奋战的青川人民，想到救援现场舍生忘死的战友们，他更是揪心地痛。
他不知疲劳，不知饥饿，立即驱车奔向竹园前线指挥所，他想及早踏进青川那片悲泣呻吟的土地。
舍身救亲人
生命的呼唤
13日清晨7时，木鱼小学的救援现场奔来了越来越多的救援人们。有的学生家长从四、五十里外的山村赶来，有的学生亲戚从附近的沙洲镇和骑马乡奔来，山上跑来的灾民也云集在学校操场，已拥来四五千群众。断垣残壁下的学生在拼命地挣扎，在凄惨地呼救。有的家长扑在废墟上悲恸欲绝地呼喊、寻找自己的孩子。
县局副局长王兴德和民警们安慰家长、维持救援秩序。张家和命令张所长等10名民警在镇上倒塌的房屋中找来10根粗大的木椽，撑着还有缝隙的水泥板和梁柱，防止余震造成再次下塌，让生还的学生不再受到伤害。他指挥着挖掘机小心翼翼地吊走表层的水泥板，逐层营救。
市局指挥部派出的突击队徐成军等4人来到现场，他们找到满身泥土、一脸灰尘，手和脚都挂了伤的张家和。徐成军上前紧紧握着他那粗大的手，两位年近四十的汉子，双眼满含泪花，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徐成军向张家和传达了市局指挥部命令和指挥长余建的问候。张家和洪亮的声音略带颤抖：“请转告市局党委，青川发生了历史罕见的特大地震灾难，全县公安民警、武警、消防官兵在第一时间急赴各个重灾现场。我们一定按照市局指挥部和县指挥部的命令要求，不怕牺牲、不怕疲劳、争分夺秒救人，无私奉献抗灾！”
这时，跑过来一位中年妇女，她头上满是血渍，右手大面积砸伤，也浸满了血，穿着挂破了的单衣。她在张家和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张局长，在昨天地震中我家房屋垮了，孩子他爷爷、奶奶和爸爸都被埋在下面，永远起不来了。只剩下我和女儿了。”
张家和忍着悲痛和泪水蹲下去扶起她：“大嫂，起来吧！许多人都痛失了亲人，我们活着的人都要坚强。”
“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她在水泥板下还活着。”她拉着张家和的手走到垮塌的教学楼北边废墟前，指着扒开的小缝隙：“张局长，我女儿倩倩就在里面，她还活着。”她蹭下去，嘴对着缝隙：“倩倩，警察叔叔来救你了，你要坚持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在等你回家。”说完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张家和观察到倩倩被埋在底层墙角的小缝隙中，上面有三层楼的水泥板乱七八糟地堆着。缝隙口有两块断梁和砖撑着。张家和命令熊映武找来了钢钎，把砖头撬开了，露出了约有30公分高的洞口，他看到倩倩和两个女同学相拥在一起，她们的双腿被水泥板压着，前面还横着一张碎烂的水泥板。熊映武对倩倩说：“倩倩，你要勇敢地坚持呀！”
倩倩使劲地扭动了一下头，露出沾满灰土的圆脸，睁开明亮的大眼睛：“叔叔，快救救我们。我想喝水。”
张家和命令两名干警冒着危险到街上垮塌的商店里找来了20多瓶饮料和矿泉水。
女民警王燕跑过来，向张家和请求道：“张局，我来陪倩倩同学说话，给她递水喝。”
这位22岁、警龄刚一年的王燕，也是通宵未眠，一直在救援现场跟镇医院的医生忙碌不停地救护抢救出来的受伤学生。她那得体的警服已被汗水和沙尘浸泡成了另类色彩；她那美丽红润、白皙、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庞上，布满了泪水、汗水和灰尘的印渍；她那高挑匀称的身姿显示出英武不屈的女警风采。
张家和看着王燕那双明亮而又像男警一样坚定的目光，对她说：“对孩子们要细心，多鼓励，不要让她们睡着了，不要让她们把水喝得过多。”
王燕向张家和敬了一个军礼：“知道了！”
清晨8点，市抗震救灾指挥部副指挥长、副市长何顺洪带领公安、武警、医疗救护人员80余人组成的先遣队，扛着简易救援工具，经过连续8小时的跋山涉水，到达了小学救援现场，在场的群众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向他们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张家和看到不断从废墟里救出一个个生还的学生，总感到进度太慢。他还牵挂和惦记着山珍市场和关庄的救援工作，他想一定进入了攻坚阶段。
最长的一夜
迎着朝阳，踏着泥泞。青川县局副局长刘飞等4名民警抬着刚刚从废墟里救出的刘益同学，送往关庄镇紧急救治。他始终忘不了昨晚那紧张救援的情景。
昨天下午地震发生时，副局长刘飞带领民警在红光乡紧急疏散场镇上的灾民后，又赶到关庄在场镇周围附近垮塌的农房开展大搜救，战斗至深夜，又在废墟中挖出了15具遇难村民的遗体，救出8名重伤群众。晚上10时，刘飞得到情报，东河口马家山垮塌，许多村民被掩埋，形成堰塞湖。东河口小学被围困，师生伤亡人数不明。刘飞立即与关庄镇党委、政府的领导联系，由一名乡领导带队，组织联防人员守护场镇治安。他命令关庄派出所的民警和县局来的民警兵分两路，一路由他带领所长王俊蜀、民警李波、唐树兵、黄家树急赴东河口村，实施营救；一路由派出所副所长王德厚带领民警韩家均、贾建军和治安联防队员继续搜救和安置石坝乡、牛岭包等地下山来的灾民。
从关庄到东河口小学有8公里路程，他们刚走出2公里，公路已被不断垮崩的山体掩埋了。刘飞等4名民警在一把手电筒的照明下，踏着泥石流，冒着不断飞落的山石，奋力奔跑。他们摔倒无数次，脚挂伤了，却没有停留一秒钟，仅用了40分钟就跑到了东河口村。
突然，半山腰里传来“救命”的呼叫，刘飞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抓着山坡上的荆棘树枝，爬上500米高的岩坎，看见一个年近三十的妇女，抱着3岁的小男孩，浑身沾满泥浆，赤着脚，衣裤都被荆棘划破了，她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浑身颤抖不已，不停地抽泣着。刘飞上前扶起她，把小孩抱在他宽阔的怀中，给他暖着身子，并安慰道：“别怕了，你们母子获救了。”
女同志叫李春花，她向民警讲述了可怕的一幕：
李春花住在马家山上，昨天她请了4个邻居帮她收割地里成熟的菜籽。下午两点过，3岁的儿子在地里玩耍，突然惊叫起来，要回家。她家住在山梁上，还要上两道坎。她把小孩抱上往山上走，让他回家跟邻居的孩子一起玩。刚爬上一道坎，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她又爬起来，又摔倒了。地下发出了“隆隆”的吼声，整个山都剧烈摇摆，树木、石头都在向上跳。突然，她的脚下发出一声巨响，山腰里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喷出面盆大的石头和泥浆，有四五十米高，纷纷滚入河沟，眨眼间，半座马家山崩裂了，倒入对面山上，河沟填满了，形成一座新山包，有4个生产队的300多人全被埋在里面。李春花回过头来，寻找那4个收割菜籽的邻居，都随着那声巨响消失了。
李春花逃命似的往山上跑，到处在“哗哗”地滚落石头，山路断了，地貌变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抱着儿子在山梁上四处寻路奔跑，绕了许多山路，走了近10小时，才到了这个地方，她又迷失了方向。
刘飞和民警们望着马家山下遇难的300多位同胞，摘下警帽，向着河沟里的小山包矗立默哀。
他们带着李春花母子俩，沿着陡峭的山路，踏着深深的泥浆，向东河口小学进发。
东河口小学位于东河乡东侧2公里的东河沟拐弯处的小山包上，山包后面靠近马家山。地震时学校垮塌，在红光乡政府领导和村党支部、村长的救援下，把200名学生疏散到了学校操场内，但还有11名学生被掩埋在废墟里，当晚救出了4名学生，还有6名仍在废墟下面，营救进入了困难阶段。由于马家山崩塌，加上余震不断，山上不停地滚着石头泥沙，学生无处疏散，221名师生被困在操场里。夜晚气温很低，又断水断电，东河沟被垮下的山石堵塞，河水不断上涨，东河口小学处在三面环水的孤岛上。
刘飞把李春花的小孩顶在头上，第一个踏进了水深半米多的东河沟，他的右手拉着李春花的左手，李春花的左手由王俊蜀拉着。他们5人手拉手渡过河，来到东河口小学。
校长张明跑步上前握着刘飞的手，惊恐而又激动地说：“你们来了，我们有救了。”他转过身向聚集在操场的学生们说：“同学们，向来营救我们的警察敬礼！”
刘飞、王俊蜀、唐树兵、黄家树也向同学们致以庄严的军礼。刘飞心想:在这个时候必须给同学们鼓劲,让他们看到美好希望。便坚定地对大家说:“同学们,我们要勇敢地站起来，同地震灾难作斗争。只要坚持到天亮，我们一定会走出这个孤岛。”
刘飞挑选了10个青壮年老师，组成两个组。刘飞、王俊蜀、黄家树带领6名老师组成营救组，继续搜救废墟下的学生。唐树兵带领4名老师到废墟里去寻找木材，在操场烧起一堆大火，给同学们取暖。他们又去附近山岩地里找来早熟的玉米棒和可以吃的东西，在火里烤熟给同学们充饥。
在张校长的带领下，刘飞带领救援组来到垮塌的废墟前。这是一楼一底的教学楼，很陈旧。地震时，许多同学跑出去了，少数同学没有跑出来，被埋在砖石堆里。黑暗中，有两位女老师守在废墟旁，轮流与等待营救的6名学生说话。刘飞照着手电筒，观察了6位同学在废墟里的具体位置和表层的积压物，思忖着营救方法。他命令王俊蜀找来木杠和绳索，把两块呈“人”字形塌着的水泥板，一块用木杠撑着固定位置，掀开另一块，露开一个洞口。5个同学先后被拉了出来，有3人受了伤。
还有一个同学在里面痛苦地叫着：“警察叔叔，快救救我。”李老师告诉刘飞，是11岁的刘益同学，他的教室在一楼，可能被埋在底层了。刘飞和王俊蜀把堆积的横七竖八的断节水泥板抬开，露开一个小洞穴，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到刘益胸前的红领巾，但是有一米多距离，抓不着他。必须慢慢地吊走表层的水泥板，才能把他安全救出来。可是晚上没有照明设备和工具，只有等到天亮才能实施救援。
刘飞命令王俊蜀立即返回关庄镇，组织治安联防队员，带上钢钎和钢丝绳，连夜赶来。
刘飞和黄家树两人趴在废墟上对着洞口，轮番和刘益同学说着话。
“刘益，你不要着急，要坚持住，我们在想办法救你。”刘飞说。
“叔叔，我双脚被压着，很疼，可能断了。”刘益哭诉道。
“老师和同学们都说，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同学们都要向你学习。”刘飞心想要把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减轻心理压力。
“我想老师和同学，还想爸爸妈妈。”刘益的情绪稳定了些。
“老师和同学都在等你，你爸爸妈妈正在路上往学校赶。”刘飞听李老师讲他父母亲受了重伤，正在抢治。他对孩子说了善意的谎话。
黄家树从操场的火堆里拿来了两个烤熟的土豆，用一根细麻绳拴着，从洞口里吊进去：“刘益，你看叔叔给你吊下来的是啥？”
“是烤土豆，好香啊。叔叔你真好，我正饿得慌。”
“你慢慢吃，同学们还在给你烤。”韩家树也对他说了善意的谎言，其实每个同学只分到半截玉米棒，或者一个土豆，老师们都没有。他想一定要消除孩子的恐惧心理，让他振作精神。便说着男孩子喜欢听的话题：“刘益，你看过电影《小兵张嘎》吗？”
“看过，我还看过《闪闪的红星》《草原小姐妹》。那些小朋友都很勇敢。”刘益提高了嗓音，“叔叔，我也喜欢打仗。现在要是有白狗子和日寇，我也要上战场，成为小英雄。”
“孩子，你现在已经是小英雄了。我们都在同地震魔王作战！”
“它住在哪里的，我们要把它擒住！”
“它在地下沉睡了几千年，这次悄悄跑出来乱跳，把我们的房屋、学校和家园都毁了，还牺牲了许多人。现在全国人民都在同它作战，它很快就要被歼灭了。”
“叔叔，同地震魔王作战我不怕。在电脑游戏里我同魔王作过战，不管它多狡猾，力气有多大，每次我都打赢了。”
“孩子，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等你出来后，一起去擒住地震魔鬼。”
“让它上绞刑，把尸体甩到鳄鱼潭去，让鳄鱼吃掉。”
……
东方微明，王俊蜀带领12名联防队员和简易工具赶到了。
刘飞指挥大家紧张有序地抬开一块块断裂的水泥板。他不小心踩翻了一个砖块，摔倒了，左脚碰到露出的钢筋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他爬起来，忍着剧痛，跟大家一起继续抱着砖块。
经过2小时的营救，埋在废墟下17个小时的刘益同学被抬出来了。他双眼流着泪，双腿滴着血，双手紧紧抓着红领巾。
红领巾在朝阳的映照下，分外鲜艳，分外夺目！
血脉相连
中午，青川县城山珍市场的救援队伍冒着烈日酷暑，在高达35℃的气温里，顶着热浪和沙尘，挥汗如雨，艰难搜救。
女民警吴晓莉一直在救援现场摄像和参加抢险救人，已有22小时没吃没喝了。母亲偷偷地越过警戒线，走到吴晓莉身边，把自己舍不得喝的半瓶矿泉水悄悄地塞给她。老人家看着女儿不知疲倦的忙碌身影，忍着流出的眼泪，转过身，颤巍巍地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