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赵瑾的人生里,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是太子,从小养尊处优,受到的教育也是如何驾驭属下,如何识才用人,从来没有一课是教自己身先士卒杀鸡杀狗的。
所以,看着一地的蛇,他自己心里头也是怕着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似乎,只是因为她在他背后,于是竟然就有了不得不坚强的理由。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他小心谨慎的将着那些蛇引诱过来杀掉,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臭味,她已经猜出了他在做什么,但是却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帮他举高了火折子。
终于,将着所有的蛇都杀光了,看着手上衣摆上的血污,赵瑾只觉得一阵虚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她听出了他话里头的疲惫,侧耳倾听着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他笑了笑,走出那个圈子,在烂木料堆里找了几根木头过来堆放在地上做火堆,他虽然没有在野地里露宿过,但是却也知道许多蛇虫鸟兽都怕火光,有火在总是安全些。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本来想从她手上拿过火折子,可是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再看看她干干净净的手,一时觉得有些迟疑。
不想让她染上尘埃。
他站了起身,凝视着她仰着头寻找着他的样子,忽然很想亲亲她,很想告诉她,在我心里头,你是与别人不同的。
像是着魔了一样,他屏住呼吸凑近了她,面贴着面,几乎都要挨上她的唇了。
她听不到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脸上明显的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能碰到她,他看着她的唇紧张的想着,却没敢动。
“赵瑾,你在那里?”她忽然出声,猛然转了下头,却不想擦过他的唇。他愣了下,飞快的站直了腰。
“我碰到了什么?”她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我的手。”他若无其事的笑着,在脑中给了自己一巴掌,赵瑾,你在做什么!
不是自己改贪恋的东西就不要去伸手,他是这世界上起来就拥有了最多东西但实际上却一无所获的人,克制是他从小就训练的能力,所以,深深的吸了口气,走到她后面用牙齿咬开了绑在她脑后的活结,若无其事说,“好了,你点火吧。”
被带子蒙了太久,木婉晴重获光明之后,照着他的话将着快要燃尽的火折子扔到了柴堆,点燃了篝火,然后转身紧张的看着站在自己背后的他,“都完了?”
“完了。”他努努嘴示意她看旁边,她循声望去,看着被他堆在角落里的蛇尸,吓得浑身僵硬。
还好,或许是之前有心理准备,倒是没有再度扑进他怀里。
抛去心头那淡淡的遗憾,他开玩笑的说,“我还以为你又要投怀送抱一次呢。”
“你能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有些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却又不死心的带着好奇的目光瞄了那边几处,
“这种事情,够我笑话你一辈子了吧。”他露着牙笑的心情大好的样子,伸开了双手,“帮我把腰带系上吧。”
“嗯?”她有些迷惑的看着她。
“我手脏了,不想把衣服也弄脏。”他示意她看她肩头的带子,“刚才找不到其他东西,所以只能拿那个替代了。”
“噢。”她应了一声,并没有起疑,只是听话的拿了腰带,然后凑到他怀中,低头帮他绑上。
赵瑾站在那里,双手齐平的看她在自己怀中,有些恍惚的想到,若是自己此时合手,是否就能将他揽入怀中?
不过,等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他在脑中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能想,不能动,不能……
所以,当她笨拙的帮他系好腰带时,她抬头看到的,仍然是与往常无二致的他。
“真丑,笨手笨脚的,一看就知道衣来伸手的大小姐。”他毫不客气的吐槽她,却被她一瞪,理直气壮的反驳,“你还不是一样,太子殿下你多半也没有自己穿过衣服吧?”
他说的的确没错,她两倍加起来,除了陈州逃难的那一段,还真没有自己动过手。
就算是陈州逃难时,也是笨手笨脚的让人着急,连都发都绑不好,在救到抱琴之前,还是徐梓卿看不下去伸出援手帮他束发的呢。
想想,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抬头看着赵瑾时,忽然一阵恍惚,有些心酸的想着,他在哪里呢?
“在想什么?”赵瑾见着木婉晴跟自己说话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又叫了一遍,才将她叫回魂来。
“在想他。”那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木婉晴一直把赵瑾视为自己的同一路人,所以与别人说起自己的思念时或许还有遮遮掩掩,但对于他却完全毫无保留。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可是赵瑾听到她的话时,还是觉得整个心像是被人灌满了泥沙,直直的往下坠。
“如果梓卿在,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了。”他自嘲的笑笑,看着自己的满手血污,低声说道,“他的功夫比我好太多,我们以前都是由他去捉蛇捉鸟的。”
虽然,很不想提起,但是猜到她或许愿意听,却不由自主的说了起来。
听到他的话,她果然先是一愣,然后试衣服颇感兴趣的样子,“你们还一起捉过蛇?”
“是啊。我跟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可是琼华喜欢的很,苍穹又陪着她疯,于是不知不觉的就被卷了进去。那次苍穹找了个蛇窝,不敢去,他拎着长剑在那里,薄薄的剑刃一插一个准,一会儿就捅死了两条。”他说的很平静,甚至有些乏味,可是她却听的兴致盎然。
“是啊,有他在就好了。”想起那个人,她只觉得心酸,花了太久的时间在误会误解和相互伤害上,好不容易终于明白彼此的心意了,却连好好告别都来不及,就各自天涯一端。
若早知道等待有那么难熬,她肯定会出言阻止他的。
在这个惊险的夜晚,在自己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多希望出现的人是他,可谁想到最后等到的人是别人。
她不想要赵瑾误会自己不愿意他来,所以借着低头的动作悄悄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滴,然后装作若无歧视的笑着说,“你们太坏了,竟然拿死蛇去吓唬女孩子。”
“哪有,是你口中的那个女孩子逼我们三人去给她捉蛇的。”赵瑾看着她笑,心里头憋得慌,可也随着她一起笑了,“她忽发奇想要做蛇羹,所有的下手工作却都丢给了苍穹,最后只马马虎虎的把蛇剁了剁,然后丢到水里煮就算了事。可就这样还烧了一间厨房。”
木婉晴听着他说着这些,想象着那画面被逗笑了,“那后来呢,做成了吗?”
“做成了。”他点了点头,想起那结局就觉得无可奈何,“不过给猫吃了一碗,毒死了两只猫,所以再也不敢拿给人吃了。”
“啊,”木婉晴听着这被吓到了,赵瑾解释,“因为她不会处理毒囊,连蛇牙都没拔,和在一起炖了几个时辰,那肉不毒死人才怪呢。”
“哈哈哈。”听到原来是因为这个,木婉晴不由得捧腹大笑了起来,等笑过之后,才忽然想到,“那你呢?”
“什么我?”他不解的反问道。
“梓卿抓蛇,苍穹剥蛇,瑶华煮蛇,那你呢?”木婉晴好奇的问,他明明也在故事里啊。
“我啊,”赵瑾愣了下,然后笑了,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在看着啊。”
“你,”木婉晴抬头,看着他笑容里的落寞,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是太子,除了旁观还能做什么?
因为他是太子,便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也不能做。
他是太子,哪怕是在跟最亲密的伙伴玩耍时,也没有谁敢指使着他做什么。在所有的热闹中,他看似是参与者,可永远游离于热闹之外。
木婉晴顿时察觉到那一直被人忽略的萧索,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他嬉皮笑脸的开口问道,“怎么,觉得我太帅,一时看傻了,准备以身相许啊。”
“你,”木婉晴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同情就被他闹没了,“你能不能有个正形啊。”
什么伤感,准是自己想多了,瞧着他这样子没准儿从来都不在意那些吧。木婉晴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觉得说不定他的个性八成觉得什么都不用做的看热闹很轻松呢。
“好了,不逗你了,过来坐吧。”他在火堆旁坐了下来,脱了外衫垫在地上,招呼她来坐下,“晚上还长着呢,积攒点体力等天亮吧。”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脱衣服给她当垫子了,这人,其实内在是很细心温柔的。木婉晴想着,默默的坐了过去问他,“你今晚不回去了?”
他这样子却是准备在这里过夜了。
“回去?”赵瑾苦笑了个,指着高高的宫墙,“我又不像梓卿那样会飞檐走壁,怎么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