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清晨醒来,西施已经起床了,对着镜子梳妆,他走到她的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头,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身上深紫色的吻痕,问:“昨夜睡得可好?”
“恩。”西施一早就把青龙玉戴在脖子上,若隐若现。
夫差的手指顺着吻痕向下游走,看到青龙玉,淡淡问道:“一日夜过去了,可以拿出来了。”
“恩。”西施摘下青龙玉,小心托在手上,说,“大王,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夫差拿起来,熟悉的手感,问:“前日也没见你说贵重,放进荷包一日一夜就变得贵重了,你的荷包好啊,点石成金。”他纵然是个泥作的人,也有几分土性,别人都只是怀疑,只有他切实的知道,西施就是一个美人计,吴越一战夫差完胜,没有勾践的越国就是一盘散沙,这也是他一直囚禁夫差的理由,如果没有勾践,越国就不是越国,有了勾践,越国才有复国的可能,为了西施,为了爱情,他把吴国与自己放在时时刻刻要驻防备战的境地,本来这一切,是可以不需要的,因为西施,吴越第三战,就在不远处。
“大王,大王待西施,千金情意,西施感怀于心,青龙玉不仅是稀世奇珍,还关乎吴国江山,西施不能受。”西施说得有些没有底气。
夫差的手忽然用力,紧紧捏住西施的肩膀,说:“西施,你就是越国的奸细,对吗?我不在乎,我只要一句实话。”
“大王,西施之心天地可鉴,如果我是奸细就五雷轰顶。”西施重复演练过无数次的熟练。
夫差红了眼睛,半是怒半是泪,一把抢过青龙玉,道:“你不必发誓,发了违心的誓言,我怕报应来了,我心疼。”
“大王。”西施泪流满面。
“西施,我可以为了你放勾践回国,也可以不在意你是不是美人计,可是你要知道,这对我并不容易。”夫差咬着牙,说得动情,“我是一个君王,为了你高兴,我用的是江山社稷做筹码,我不仅愧对一个君王的称号,我更对不起吴国列祖列宗,这个江山如果是我自己打下来的,我绝不眨眼就送给你都可以,但是,不是,这个江山是历代祖宗传下来的,我不可以肆意送给任何人,如果我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丢失了,将来何以见列祖列宗?”
“大王,西施知道你被伤了心,知道你被自己的热情伤了心,如果有来世,我许你下一个轮回。”西施垂首擦泪。
“西施,你走吧,回越国去,为我的荒唐画一个句号,你去吧。”夫差道。
西施站起身,走到夫差面前,端端正正跪下,道:“谢大王,西施一生一世记得你的好,与大王永诀。”
夫差想走可是抬不动步伐,看着西施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准备抬脚就走的态度,深深被伤害了,道:“你还是留下吧,孤王舍不得,我等了你这些年,就是等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舍不得你就这样离去,哪怕我曾经劝过自己无数次,你是来毁灭自己的奸细,都没有用。”
“大王,我只是越国人,越国不能没有君主,越国的君主在这里养马为奴是越国的耻辱,对于越国人而言,还不如灭国来得痛快。”西施对夫差,有一种肝胆相照的仗义执言。
夫差知道,他与她的距离,多少江山填不满,可是又舍不得放她离去,咬着牙转身起步出门,又转了回来,说,“今天你搬到后殿去住,那边比较清净,适合你养病。”
西施心里一空,低头不语。
夫差将青龙玉放进怀里,冰冷的玉,如一点寒冰,刺痛他的心,转身,离去,脚步沉重。
从大门看出去,天青如碧玉,偶尔有喜鹊飞过,初夏时节,蝉鸣时骤时疏,西施放下手里的碧玉梳子,感伤万丈,那一线天空与青石地砖仿佛是年少时的青春岁月,再也不能企及,昭阳宫后殿,恐怕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没有夫差,没有范蠡,没有爱情,没有未来。
不多时,宫女们过来帮助西施搬家,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只知道西施与大王的缠绵结束了,但是,谁都明白,这个越女仍旧重要,仍旧住在昭阳殿的后殿,与大王息息相关。
“好,好,我就知道长不了,一个越女贱婢还想与咱们争宠。”齐姜正在午饭,举着筷子笑逐颜开,“舅父这次的主意果然不错,以不变应万变,芳惠,和我仔细讲讲。”
小宫女芳惠仔细回道:“今天早上,大王和贱婢西施似乎吵架了,然后大王就吩咐将她从寝殿挪出来,安置到后殿去。”
“哈哈哈,好好好,我就说大王不会喜欢她的,整天沉闷个脸色,又不会骑马狩猎,只会个歌舞有什么用,你先下去吧,回去给我好生盯着。”齐姜端起酒杯,“母亲,舅父,庆贺一杯。”
齐姜的母亲端起酒杯,道:“那你还不敬舅父一杯。”
“舅父,多谢舅父提点。”
伍子胥一饮而尽,道:“夫人啊,老夫有些话希望夫人能够听进去,夫人是老夫的外甥女,也是长公子慕苏的母亲,能不能不要在计较这些争风吃醋的小细节,关心一下国家大事呢?”
“舅父,每次都说人家小家子气。”齐姜虽然有一副大女人的外表,但是只有一个小女子的内心,她的渴望就是过琴瑟和鸣的小女人,可是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她嫁了一个君王,后宫里从来都是大女人的天堂,小女人的炼狱。
“兄长啊,我们也不要总是责备她,要帮助她。”母亲就是向着女儿。
伍子胥不满妹妹维护之意,道:“你就是太宠她了,她是谁,她当自己是谁,难道还是那个刚进宫的小女孩吗,她现在是谁,仅次于君夫人的侧夫人,生育了大王唯一的儿子的夫人,她的将来无可限量,她每天在做什么,和小姑娘,卑贱的越女争宠。”
齐姜似乎明白了,并不语,低头沉思。
伍子胥继续道:“一个越女不足为虑,老夫总是提及此事就是为了剿杀越国余孽,而在吴王宫,越女不足为虑,夫人的心思应该放在如何培养慕苏,如何让他继承大位,夫人的思虑不在当下,应当在大王百年之后。”
“舅父不知道吗,这个西施已经得宠超过宫里所有女人了,没有人住过大王寝殿,更别提失宠了还住后殿,那后殿女儿连去都没有去过的。”齐姜撇撇嘴,就如同舅父要对越国赶尽杀绝一样,自己也认为对宫里的越女要赶尽杀绝。
“夫人啊夫人,这些都不重要,后宫的事情连着前朝,越女再得宠,能让她生儿育女吗,即使她仗着大王恩宠生了儿子,她的儿子能做吴王吗?”伍子胥恨铁不成钢。
齐姜道:“谁知道大王会怎么办,咱们这个大王难道舅父摸得透脾气吗,他还不是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舅父要杀勾践已经两年了,勾践还不是被放回了越国。”
伍子胥低头无语,这的确是他的失败。
宫女小秋端着银耳枸杞汤走到后殿门口,被另一个宫女芳惠拦下,她俏皮地扬扬眉毛,问:“这一顿点心,又是什么吗?”
“银耳枸杞汤。”
“哼,我就知道这个西施不得长久,前一阵子还人参鹿茸不断,夜夜霸着龙床,转眼就搬到了后殿,吃食也变成了银耳枸杞这些普通东西。”芳惠撇撇嘴。
小秋微微一笑,道:“芳惠姐,这你就不懂了,怪不得人人都说你眼皮子浅不看远,后殿是什么地方,哪位夫人住过,得宠的人都没住过,何况是失宠的人。”
“哼,我是没见过前殿后殿,可是我知道人参鹿茸比枸杞银耳贵。”芳惠不甘示弱。
“银耳也罢,人参也好,那都是御医开的药,哪个对症吃哪个,芳惠姐,我劝你不要只看一时,你要知道人参入药只需要煎三刻钟,可是银耳却要足足三个时辰,倘若她已成秋扇,御药房与御膳房何必这样费力。”小秋素来不喜欢跟红顶白,本想不说什么,但是真的看不惯最近一些小宫女们的势利眼。
芳惠笑道:“你看得远,那你就好好伺候你的西施姑娘,等以后她做了夫人,君夫人,好好赏你。”说罢转身向殿外走去,不远处就是齐姜夫人的宫殿,她有大把银子等着赏给自己。
小秋不再理她,端着银耳枸杞汤进了寝殿,柔声道:“西施姑娘,起来喝点汤吧。”
西施早就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平日都不怎么理下人,今天破例有想和小宫女聊聊的愿望,她问道:“小秋,外面怎么说我的?弃妇?”
“姑娘身子不好,别乱想,奴婢进宫也有几年了,从没见过大王对谁那么好。”小秋扶起西施,拿了个靠枕给她倚着,把甜汤端过来,说,“姑娘喜欢吃甜的,我特地叮嘱她们多放了冰糖。”
“谢谢,小秋,最近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西施道。
小秋说道:“姑娘,听奴婢一句劝,既然大王心中有你就不要再别扭了,人人都说你失宠了,可是你自己看,御医加了一倍,宫女加了一倍,吃穿用度并未减薄,你自己掂量吧。”她放下碗盏,悄悄走了出去。
西施对着铜镜看自己脖子上渐渐淡去的吻痕,有点怅然,曾经这是镶嵌在她与范蠡爱情上耻辱,可是当胸口脖颈重新恢复如玉光洁白皙的时候,她又开始怀念,夫差温暖的怀抱,深宫冷院,一点点温存都是重要的。
“好啊,芳惠,去领赏吧,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告诉我。”齐姜笑颜如花。
“多谢夫人。”
“等等。”齐姜道,“我不想一个卑贱越女,过得太舒服了,如果你可以做到,我还有别的好东西给你。”
芳惠转转眼睛,跪下磕头,道:“是。”
齐姜看着小宫女远去的脚步,微微一笑,舅父说得对,自己是未来吴国君王的母亲,这些折磨人争宠的事儿,有别人来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