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就在蓝柠和奴姆给那个都铎家的女人接生两日后。
修理旧营地的男人已经在原址上建起了一座大木屋,以后是作为部落聚会用,搬迁刚开始,大家冒着小雪将家里的东西运下山坡,怕雪的东西便都先堆在大木屋内,各家留个孩子或者老人看守,其余人继续搬家。
蓝柠先拿着兽皮被褥等重量轻的东西带吉亚下山,被褥都放进大木屋内,让吉亚坐在兽皮上等着,她则回去和图鲁一起搬别的东西。
微微落雪的路上都是来来往往负重的族人,蓝柠看到前几天她接生的那个莫萨尔女人抱着一个兽皮小包裹,裹得严严实实的也正往大木屋去,看到她,女人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略带蹒跚的往木屋里去了。
接生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再看,蓝柠感到这个女人身上有种相当刻意的矜持和端庄,似乎她曾经是部落内很有身份的人。
不过她并不在意,也点了点头之后,便也继续往前走了。
路上碰到蜜苔,蜜苔只挎着一个小小的兽皮袋子,她旁边的新男人则扛着庞然大物样鼓鼓的两个兽皮袋,俩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看到蓝柠,蜜苔眨了眨眼狡黠的一笑。蓝柠也忍不住蹙眉一笑,便也过了。
回到山上,图鲁已经将木屋内需要拆下的东西都拆了下来,正在忙着用兽皮打包,蓝柠先将大半袋海盐扎起来,又到木屋外将自己储藏的食物也挖出来,放在从海边回来时图鲁做的那个小木筐里准备拖下山去。
矫健的男人轻轻松松的将泥碗石锅兽皮木桌晾晒的鲜肉等近两百斤重的东西规整整齐之后,见蓝柠把些零零碎碎也收拾上木筐,准备往山下拉,便直起腰来制止道:“不要动,等我回来拿,你在这里等我——”
说着便将几个包裹拎起来,大踏步的往山下走去。
这点山路和重量,确实是不在摩萨男人的话下的,但蓝柠等图鲁走后,还是把木屋关牢,恋恋不舍的又检查了一遍,便拉着木筐往山下走——到旧营地还要现扎帐篷,部落的女人都顶半个男人使,她也要替图鲁分担一些体力活。
木筐里的重量不算轻,下山的时候蓝柠是推着的,谨慎的、一步一滑的沿着石块铺就的落有微雪的山道往下走,木筐在石板上滑动,阻力很大,便有些难推动,蓝柠走了几步,只好离开石板道,踏进旁边的积雪里,一步浅一步深的往前走。
送完了这一筐,还要回来帮奴姆拿东西,这样考虑着,木筐在稍微陡峭的一段雪坡滑动的快起来,重量拉着蓝柠,不得不随着木筐的下滑也小跑着往山下跑。
这样一跑起来的时候,蓝柠就知道要跌跤,在上一个世界她也有这种经验。在光滑的雪坡上奔跑不是件容易事,果然木筐栽进一个雪坑里之后,她也随后噗通一声坐进了那个雪坑。
坑里新的积雪很厚,摔这一跤倒也不痛,就是沾了一身的雪沫子,蓝柠看了看木筐也算完好无损,便挣扎着要站起来。
这时直觉的觉得旁边似乎有人。
一回头,便看到那个姓都铎的黑发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石板道上,一只手负在背后,正侧身正对着她这里瞧着。
此时路上人少了很多,大多数都已经在山下的旧营地忙活了,安静的雪坡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当着别人的面摔了一跤,蓝柠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来拍拍身上的雪,便扶着木筐要站起来。
这时一阵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响,身边的积雪忽然陷下去了一块,蓝柠再抬头,便见黑发男人正立在雪坑里,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弯腰伸手,轻轻松松的就将木筐提了出来,放在了旁边平整的雪地上。
“谢谢——”蓝柠略微有些踌躇,便也学莫萨尔人表示谢意的礼节,双手合胸,微微弯腰施了一礼。
黑发男人不动,瞧着她施礼,就那么站在一边,微眯的琥珀色眼瞳看不出含义的打量着她。
这个男人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显得很阴郁,那双眼瞳更是让人觉得很危险,蓝柠觉得这人有些古怪,被他这样不言不动的盯着看,蓝柠也有些不自在,便微微笑了笑,指了指他的头发说:“和我的一样,也是黑色的”
男人的眸光微动,顺着她的手指又朝她的头发上望来,还是不说话。
蓝柠瞧他盯着自己的头发,似乎也能这样一直盯下去,更没有开口回应她的打算。她便也不准备再礼貌客气下去,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上前了一步,推着木筐继续走了。
往下的山路比较平缓,即使木筐沉重,蓝柠也能把握的住,慢慢的顺利的将木筐带到了山下。
进入营地内的平坦地面时,图鲁正放好了东西迎出来,一瞧见蓝柠还是把木筐带下来了,男人连忙快步的走过来接着,又伸手揩掉了她脸颊上的雪,微笑道:“不听我的话,路上可是摔了?”
蓝柠被接去了手中的重负,顿时一身轻松,抬手拍打了拍打胳膊,看着旁边高大稳重的男人,给了他一个白眼一乐,又将脸在他胳膊上贴了贴,感受到图鲁的爱意,觉得自己很幸福。
留下图鲁一个人安设帐篷之后,蓝柠便带着吉亚又回山上,帮奴姆背草药等物。
遇上搬家这样的热闹事儿,从来都是孩子最兴奋,吉亚也不例外,早饭没吃一点也没有减少他的劲头儿,在蓝柠周围蹦蹦跳跳的走着,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一会儿又跑在前头突然滑下来,滑到蓝柠身边。
两个不大符合年龄的母子相处的其乐融融。
往上这么走着,蓝柠才发现莫萨尔人的大多数现在才下来,她先前竟没有注意。
莫萨尔人如今只有百十口人,妇孺和青年男子对半,他们看起来非常的井然有序,搬家搬得很条理,无论妇女还是男人全都默契的互相配合着,不了解的话基本看不出谁和谁是一家人。
他们落在摩萨人后面往山下搬,不知道是礼让的意思还是其他缘故,但他们这样界限分明的一起落在摩萨人之后往山下走,便显得两个合在一起的部落之间,有些什么东西很界限分明,蓝柠对着几个认识的点点头,打了招呼,她们也都很有礼貌的回应,但她心里还是隐隐的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上得山来,奴姆正在细心的将草药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小兽皮袋里,帐篷中间的地上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大兽皮袋子,里面满满的都是草药。
看到蓝柠和吉亚来,奴姆露出没牙的牙花一笑,拍了拍那高兽皮袋子说:“这个让扎力背,他一会儿来”又撑着膝盖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对蓝柠示意:“来,跟我装装这皮褥子”
皮褥子是蓝柠给她缝的,老年人睡软和的床铺身上舒服,奴姆对这个揣着树叶的垫子很喜欢,天好的时候经常让蓝柠帮她抬出来晾晒。
冬天来了,没有那么多干燥的树叶可用,这皮褥子便不能拆,要原装的带下山去。
老少三人便合力的将它折起,装进大兽皮口袋,又开始收拾其他的零碎东西。
奴姆单身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巫医,她的帐篷里从来都是充满浓浓的草药味,虽然毕生受族人爱戴,也不用像其他女人一样操劳采集甚至帮助男人狩猎,但她的生活还是很简陋很节省的,帐篷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连储存的食物也几乎没有,除了草药还是草药,每一棵都是她的宝贝。
因为这些东西在冰原上格外的来之不易,夏季采摘储存,整个冬季整个部落可能就靠它们保命。为了寻找一味合适的药草,她常常要走很远的路,翻过很多个危险的冰崖,避过很多次猛兽的袭击才能找到。
——这也是蓝柠不愿做部落里的医生的原因之一,草药实在太难收集,她的体力也就勉强比得过八十岁的奴姆……
帐篷里被收拾干净的时候,扎力掀开帘子进来,弯腰扛着奴姆的药草袋子走了,玛蒂死后,蓝柠几乎没有和扎力说过话,她内心始终将玛蒂之死归咎于扎力,觉得是他的不够体贴,才导致玛蒂去了冰原游荡却无人知道,并最终引发了惨剧。
扎力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闷头扛起兽皮袋子便大踏步的走了。
这里,三个人将剩下的东西总了总,一人拿着一部分下山。这一趟下山,太阳已经斜到了西天,已经是过晌时分了。
山坡下的旧营地内一片忙碌的景象,人们三五成群的正在互相帮助着扎帐篷,有些带着木料下来的,便又重新建简易木屋。忙碌的人影来来往往,和千年不化静默矗立的冰原相映,着实解了这洪荒亘古的世界不少寂寞。
蓝柠站在山坡上遥遥的观望了一下,发现莫萨尔人的帐篷呈半包围状,都建在部落的外围,这倒也和他们在山坡上的营地差不多——新加入的莫萨尔人和摩萨人接近界限分明的住着,一个占据了东边山坡,一个住了剩下的西半边山坡。
莫萨尔人下来的晚,这大概也是他们扎帐篷都扎在外围一角的原因,先来的摩萨人大多围着大木屋聚居搭帐篷,凡是平坦之处已经多被人占了。
蓝柠领着奴姆和吉亚穿过忙碌的人群找图鲁,图鲁正在一处背靠大石的所在建帐篷,他一连搭了两个,每个都接近一人高,一大一小,大的大概能容下四五人,小的也就能睡开三人。
蓝柠过来,先看到奴姆的草药袋子就放在小帐篷之前,便知道这小帐篷是搭给奴姆住的,两下里住的近了,她以后到奴姆这里也更方便,图鲁想的周全。
男人正在往支架上固定兽皮,栗色卷发下的英挺脸庞映着夕阳,泛着淡淡的金色,漂亮温暖的唇角微抿,他做起活来很认真。
吉亚喊了一声papa,便哧溜一下钻进帐篷里去,帐篷将一大一小两个人圈起来,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男人的世界。
图鲁便低头摸了摸吉亚的脑袋,教给他怎样给兽皮连接处打结。
奴姆走了一段山路已经有些累了,坐在放了兽皮褥子的袋子上歇息,蓝柠便解开一个兽皮袋子拿出一些腌肉,准备先生火随便做些饭大家吃。
营地上也已经有些人家开始开饭了,各处炊烟袅袅,很多人就随意的坐在兽皮袋子上吃饭,落雪渐止,大家对即将到来的寒冬满怀希望,同时又满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