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刘振国开三轮摩托车把方国昌送到了县城的火车站——莱源火车站。
这是一个客货双用的小站,偌大的鎏金站名“莱源火车站”格外耀眼。方国昌对这个火车站有着特殊的感情。五年前,如果新修的莱源铁路没有改道斜穿安平峪的西北山沟,占用他家的二十亩果园,方国昌这辈子也许只会在那个千来人口的小山村终其一生。所以,自从“莱源火车站”建成通车后,成为城里人的他几乎每天早上都会遛弯到附近,静静地对“莱源火车站”五个大字报以崇敬的目光——“**************”,他是懂得感恩的人。
刘振国买了站台票,拎着大包小包把姨夫方国昌送进候车厅,陪着他候起火车。第一次走进莱源火车站的候车厅,看着里面宽敞明亮,方国昌无不好奇激动。他之前虽然常在火车站附近徘徊,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亲近——没想到,第一次的亲近,却是挥手告别。
当两人坐着闲聊时,刘振国被身旁尼龙袋里的动静吓了一跳:“大姨夫,怎么,这袋子里还有鸡的动静?”
方国昌看着刘振国迷惑的脸,得意地笑笑,又谨慎地小声对他说道:“你妈给俺的那只鸡,带到北京给你哥杀了吃。这是自家养的土鸡,肉香!”
“可是……”刘振国诧异地望着方国昌,“可是,大姨夫,您可以杀好了带到北京去?这样多冒险啊,万一过不了安检,不就麻烦咧?”刘振国仿佛还在为他的“侥幸逃脱”心有余悸。
方国昌脸上却很平静,面露笑容:“这不是已经过完安检了吗?咱这是小站,安检也就是走过场。再说,这只是一只鸡,又不是炸弹,有什么好怕的?”方国昌抠了抠尼龙袋子上的小洞,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这大夏天的,杀的鸡如果不及时吃可会变臭的!”说着,从口袋的一个小塑料袋里掏出几粒玉米塞到公鸡嘴里,又给它饮了水。
刘振国见状,看着从尼龙袋子上的窟窿里探出的尖尖的鸡嘴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姨夫,您真行!牛逼!”
方国昌却突然紧张起来,悄声道:“低调,低调,不可张扬!”
候车大厅的窗外天空阴沉,黑压压的乌云罩在莱源县城的上空,大有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候车厅里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其中有一家四口人,中年男人穿着干净整洁的短袖衬衫和爱人端坐着,边上放着行李,看上去是要坐火车带放暑假的孩子出去旅游的。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围着候车厅的座位跑着笑着,吱吱喳喳,让整个候车厅沉闷的空气有了几分生气。
看着大雨将至,方国昌让刘振国赶紧回家。刘振国本想把他送上火车再回家的,因想起几天前新闻里报道的北京暴雨死人的事,心里对即将到来的暴雨也有几分畏惧,在向方国昌提醒一句“一定要回来参加俺的婚礼”后便起身离开。
没过多久,莱源县城上空劈起几道闪电,紧随其后的轰隆隆的雷声,让坐在候车厅的人不免心生战栗。那两个疯跑的小孩子也跑回父母的怀里,做起了乖乖孩。不一会儿,莱源县城白昼如晦,大雨倾盆,闪电伴着狂风,把林立的楼房笼罩在雨雾里。
不多时,广播里传出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尊敬的各位旅客,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天气原因,部分列车晚点,请您耐心等候……”这个温柔甜美的声音连续出现几次,倒让方国昌不耐心起来:“火车晚点,晚多少呢?会不会因为大雨取消了呢?”
到底是父子心有灵犀,就在方国昌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洗礼着莱源县城时,方元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爸,您那边什么情况?坐上火车了吗?”方元在电话里问道。
“你振国表弟刚走,俺还在火车站候着呢!”方国昌不无抱怨道,“广播里说晚点,不知啥时候来车!”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阵阵。
“外面打雷下雨呢!”方国昌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起候车厅外大雨压城的模样,“黑乎乎的,就像世界末日一样。你那边现在咋样咧?”
“嘿嘿,您好像见过世界末日一样!”只听方元在电话里“嘲讽”道,“咳,现在大北京也是黑云压城,天气闷热地像是在蒸馒头!刚收到市政府发来的暴雨黄色预警短信呢!”
“那就和同事们都早点下班回家,下雨的时候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千万别出门咧!”方国昌特意嘱咐道,“要是雨大,你就不用去火车站接俺咧!给俺发地址,俺自己打车!”
“爸,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老子进京,儿子就算划船,哪有不去‘接驾’的道理?”方元戏谑道,“您可要做好来北京看海的准备哟!”
父子二人挂了电话,方国昌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想起几天前看的北京暴雨的旧闻,方国昌唏嘘不已。让他搞不明白的是,像北京这样一座人人向往的神圣首都,一场雨怎么就死了那么多人,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难道,真的应了末日方舟的预言?
治愈诊所,房前门庭冷落,房内却因为市政府通过移动运营商发布的一条“暴雨黄色预警”整的人心惶惶。
“天啊,又要下大暴雨了!”厉筱茜第一时间跑到前台,把短信指给小芳,小声请求道,“小芳,你要不要跟你亲爱的元元哥说说,让咱们提前下班!”生怕申请“提前下班”的理由不充分,便紧接着补充道,“反正看这天气,也不会有人上门咨询业务了!”
厉筱茜是治愈诊所的儿童心理咨询师。人长得高高瘦瘦,简直就是名字中“筱”的字义解释版——细细的竹子嘛!别看她长得一副好脸蛋,却全被那张爱八卦、尖酸刻薄的嘴埋没了名声。自己虽然在谈崩了初恋后再没找到男朋友,可她还是为别人的感情生活操碎了心。
“什么叫‘我亲爱的元元哥’?”听着厉筱茜带“刺”的话,小芳有些不太乐意了,“为什么让我去背这个‘黑锅’?我是他什么人,他会听我的话让大家提前下班?”
“你是他的贴身助理呀!”厉筱茜开玩笑道,“怎么,你想做他什么人?难不成你想做方总夫人?哈哈,嗯,我看行!”说完竟自己先笑起来。
“你再瞎说,我就撕烂你的臭嘴巴!”小芳说着,追赶上来要扯她的衣服。
厉筱茜动作敏捷,早已转身跑开。两人你追我赶来到苗晓蓉的办公室。
苗晓蓉是治愈诊所特聘的职场资深心理咨询师。年龄要比小芳和厉筱茜大很多,也比方元大几岁。苗晓蓉人长得温柔娴雅,从外表都看不出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只是至今都没和老公要上孩子,这也成为她心底不可碰触的伤。或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她很少参与小芳和厉筱茜之间的玩闹。而由于她性格温和,却常常成为两人玩闹最后的“庇护所”和“调解员”。
这一次也不例外。厉筱茜跑到苗晓蓉的身后向她“求救”。
“你是不是又多嘴惹着我们家小芳了?”苗晓蓉笑着“质问”厉筱茜。
“我本想让她跟‘她亲爱的元元哥’说说提前下班的事儿,她就不高兴了!说要撕我的嘴,还要扯我的衣服。”厉筱茜不忘‘怂恿’苗晓蓉,“晓蓉姐,您不是要早回家给老公做饭吗?要不您跟元元哥申请申请?说实话,您的话比小芳的好使!”
“你还说……你还说……”趁厉筱茜说话、放松警惕的时候,小芳一把揪住她的裙带,不容纷说就要往下扯,“晓蓉姐的老公早出差了,还用的着你在这里瞎操心?”
就在这时,只见方元敲了下房间门,探进脑袋,见小芳和厉筱茜在拉扯,责备道:“这三四个人的‘治愈诊所’,被你俩闹腾得像是在菜市场,不像话!晓蓉姐,以后你得管着这俩孩子,惯着可不行!”
听到“孩子”两个字,苗晓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尴尬不已,但她还是勉强笑道:“我又不是领导,可不敢‘越俎代庖’管她俩!再说,你舍得管?”
方元当着苗晓蓉的面说出“孩子”二字时,已感觉到不妥,善于洞察事物的他也很快捕捉到了她脸上的神色变化。所以,方元并没有接苗晓蓉的话,而是突然转变话题道:“我看大家都在,那我们就在这儿开个小会!”
“天啊,方总,要下雨啦,都该回家收衣服啦!”只听厉筱茜抱怨道,“再开会,明天你们就等着开我的‘追悼会’吧!”
小芳和苗晓蓉刹那间笑喷。方元却无辜地站在那里,一脸通红,竟尴尬地无言以对。
“好了,筱茜。听方总说完吧,刚不是说开小会嘛。”苗晓蓉劝说道,“再说下个暴雨也没那么可怕,别动不动就死人的,听着多不吉利!”
方元见厉筱茜努着嘴,不高兴的样子,也无心计较,便故意阴阳怪腔地圆场道:“好了,那我不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不蓄意‘谋杀’大家宝贵的生命,长话短说吧!”说着,把目光转向厉筱茜,“筱茜,你也给我认真听好了。大家都收到短信通知了吧,天气预报说要下暴雨,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我们都早点下班……”
话音未落,厉筱茜瞬间嘴角上扬,兴奋地鼓起掌来,同时不忘向方元道歉:“元哥,您真是我们的好领导,好Boss,都怪我性子急,错怪了你的好意。”
“你才知道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方元故作严肃地责问道,“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真该学学我们的小芳同学!”
的确,小芳对方元所作的任何决定——只要是正当的非无理的决定,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自觉遵守执行,不会有任何异议的。只是经方元这一句无心的夸奖,她竟然感觉不好意思起来。
“是,元哥,从今天起,我要以小芳为榜样!”厉筱茜振振有词道,“凡是您作出的决策,我都********;凡是您的指示,我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净整些没用的!”方元故意刁难道,“那你晚上加班!”
“我……”厉筱茜一时语塞。
“你……你什么你?”方元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我告诉你,今天晚上要是下暴雨,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出门。我可没心思给你开‘追悼会’!”
厉筱茜羞得无地自容。小芳听后却忍俊不禁,“哧哧”地笑了起来。
只听方元话锋一转,对着小芳郑重其事地提醒道:“还有你,刘丽芳,我可不想看你变成新闻里冷冰冰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