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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盛夏与凉秋(8)

文科班的纽扣姑娘

文/陆俊文

“纽扣班的女生不好惹!”——这句话简直成了铁柱中学众人皆知的真理。可丁凯超偏偏以身试法去蹚这趟浑水。

“纽扣”这名字是纽扣班的班长尤凤英取的,在铁柱中学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个班级除了阿拉伯数字的编号外都有自己独特的别称,比如,丁凯超所在的理科尖班就叫“铁蹄班”,寓意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用自己的铁蹄将其他人都踩踏在脚下,片甲不留,多么血淋淋而又气宇雄豪;而“纽扣”一词,气局颇小,又无甚典故,寓意何为,实在叫人猜不透想不明了——可班名竞选大会上尤凤英站在讲台上,出汗的手心攒着什么东西,一拍桌子剑气英眉的身姿吓坏了一帮哆哆嗦嗦的小姑娘,她们直呼是是是,这“纽扣”二字就力排众议成了铁柱中学高三唯一一个文科班的别称。

铁柱中学是铁柱这个小县城里最好的学校,铁柱县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传说铁柱之所以叫铁柱是因为八仙中的铁拐李因为醉酒不慎将他的铁拐杖从天宫中跌落下来,在凡尘凿开了一道天堑,这天堑贯通了江河湖水,爬满了绿树红花,人们世代环水而居,沿河设城,原先一片荒瘠之地倏忽变成了鱼米之乡,富足养人。但为什么叫作铁柱而不叫铁拐呢?这是少年们常常围着老人们追问的问题。这问题谁又说得上来呢,稀里糊涂就这个叫下去了,年年岁岁,谁又管它什么由来?可老人们被问得烦啦,躁啦,就只好信口雌黄,张嘴即说——是,是孙悟空的金箍棒,那根镀了金的铁柱子,它西天取经过这儿的时候落下的、落下的。

哦?原来铁柱这名字的由来还同孙猴子有关?这个答案显然让少年们十分满意,他们是看着西游记的故事长大的,对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武艺和那根能大能小的金箍棒可是津津乐道。于是他们忘了跛子铁拐李而净记住了孙悟空,铁柱就众口一词地成了一个福地。

人们在这里呱呱落地,在这里生老病死,铁柱的故事自然都熟稔于心,而究竟是因着铁拐李的拐子而被称作铁柱还是因为孙猴子的棒子而流传这名字,这已是陈腐的往事,是少年时才会思考和记忆的问题了。一进入高三,脑子像打了鸡血的机器一样快速计算着函数根式、建系画图,谁还有着闲工夫念想什么跛子和猴子呢?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快些结束这场漫长的西天取经,早日还俗归家,燃了卷子当柴烧,垫着书本当凳坐,没准还能趁着热血沸腾的暑假谈场恋爱,拉个小手接个吻,即使明天就要分离,也要好好享受最后的甜蜜。

“铃铃铃铃铃……”

——丁凯超还趴在桌子上流着口水,梦到孙猴子竟和铁拐李打了起来,下课铃声突然就响了。数学老师硬是拖了五分钟堂还没肯把这群归心似箭的兔崽子们放走。丁凯超揉揉眼,看到旁边长腿的阿袁已经把铁腕架在胳膊上蓄势待发等着老师一声令下立马从六楼冲下去一路沿着操场蹿到食堂打饭。丁凯超打了个哈欠,他坐在最后一排,桌子上的书搭得太高,他使劲儿抬起头才能看到数学老师那张面目狰狞写满了岁月沧桑的脸。“以后死活也不能读数学系,整天算算算,还不得把一个年轻轻的少年整成一糟老头子?!”丁凯超想起刚入学时在教务处大厅里看到的数学老师那张十几年前的照片,何等英俊潇洒,满心的期待就被刚开学第一堂课跳脱出眼前那位干瘪的小老头给吓到了,同照片里简直是判若两人,张口说话那浓浓冰冷的符号腔调更一下子就让丁凯超顿觉无味。

“本节课就上到这里,数学是……”

“——数学是高考夺分的关键,大家要好好在这科上下功夫,还弄不清楚的问题要及时问老师,切不可放置不管。”丁凯超撇过头一字不差对着口型将老师在讲台上的话重复一遍。这段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丁凯超一听到就起鸡皮疙瘩,丁凯超想,这学数学的,模式化即使再厉害,也难以做到像这个数学老师这样,一段话重复说了那么多遍,连口气、标点符号、语气词都恪守不变如出一辙。

听到“下课”这两个字后全班男生轰然起立,挤着窄门一哄而散;女生虽故作矜持,可丁凯超早已看出这群理科女的饥饿,她们只等老师踏出了教室门也如鲫过江。

丁凯超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背了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看这条逐渐寂静的长廊,六楼的高度可以望得很远,却也难以望清方向。他走到这条直廊的尽头向右一折,是一片新天地——学校特意将文科班安排在这个拐角的教室,同理科班之间隔着厕所间,丁凯超总是借口上厕所偷偷一瞥这文科班女生的面貌,倒不是外国的月亮比较圆,理科班女生就不如文科班,只是,丁凯超觉得文科班的女生有种别致的气质,举手投足,都是理科班女生模仿不出来的,学了也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其实除了看美女,丁凯超还是别有目的的,他想看看,这些文科班的学生们到底都在学些什么东西。一年半前当他把文理分班意向调查表交上去的时候,他连续被班主任、年级主任、学校领导叫到办公室去谈了许多回,劝他读理科,而不是白白糟蹋了那么好一个人才堕落在文科班。

为什么只有读理科才是有前途的呢?丁凯超想不明白。他中意的是哲学,喜欢的是创作,维特根斯坦的迷宫博尔赫斯的叙述远远要比化学方程式和物理推导有趣百倍。他虽然被人称作是理科天才,原因是他高一所有的考试数理化三科没有一次掉到过第二名,可任由他怎么解释自己其实对理化一窍不通也无人相信。

“喂,你在干吗!偷窥成癖啊!不要脸!”

这已经是第四次被尤凤英抓住丁凯超死愣愣地站在厕所墙壁后冲着文科班的门牌发呆了。

“我……”丁凯超本来想解释,可他一看到尤凤英那张剑拔弩张的脸,就说不出话。

“我我我我什么我,想看到里面去看,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算什么样子,说,你到底看上我们班哪个女生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丁凯超同尤凤英对视了十秒。他败下阵来,低着头,嘴里嘀咕着:“看上你了还不成吗?”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尤凤英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尤凤英像是吸多了纯氧一般呼吸不过来,厕所里扑腾而出的苍蝇萦着她嗡嗡直嘤她都没有察觉到。

“凤英姐,站在这里干吗呢?吃饭去了啦!”林美嘉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纹路瓷碗,一副嗲嗲的故意学着台湾偶像剧女主说话的腔调和身上那股浓浓的香水味一下子把尤凤英给呛醒了。

“咳咳……你,你下次不要喷那么浓的香水。都高三了,还一点都不懂得紧张。”

“是。凤英姐姐,都听你的啦。”林美嘉用另一只闲下来的手缠住尤凤英的手腕,显示出很亲昵的样子。尤凤英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纽扣班是个鱼龙混杂的班级,因为师资的缘故,学校只给每个年级开设一个文科班,而参差不齐的智商让这群女人聚到一起后就相互拉帮结派以占据有利位子。这班级里有从乡下、镇上来的尖子生,死命读书的比如尤凤英一类,也有富家千金还算是乖乖女不会为非作歹,只是智商实在不够用无法在理科班长久混下去的如林美嘉之流,当然还有一些小太妹、女流氓也混杂在这个纽扣班里,她们无所事事,本来也不想高考,只打算混张高中毕业证书就万事大吉,此外还有一星期不露几次脸常年在画室、舞房里苦练技术活儿的艺术生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组合共同凑成了这样一个班级。所谓向心力,也不过是各自为政的利益驱使罢了,之所以大家还肯听尤凤英的,缘由是这女生一来学习好是老师眼前的红人,二来她是从镇上上来的姑娘,家族里肄业游荡街头的几个堂表兄弟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这群不安分的少女,两方势均力敌,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愿招惹谁,至于那些智商不够用的富家千金们自然是见风使舵,看谁得势就依附着谁,加上艺术生们从来也不参与班级事务,而那七八个男生实在少得可怜插不上一句半句话,所以班里的事情都是尤凤英说了算。一是一二是二,她架子不大,可脾气倒不小。

林美嘉走起路来像只蹑手蹑脚的猫咪,单眼皮的眼睛又眯成一条线冲着尤凤英笑。她不用说什么,尤凤英也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无非是想趁着考试来临之前再抱一下自己的大腿,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周考月考模拟考考过了,高考没考上也一点用也没有。尤凤英虽然是那么想的,但她却也从来不捅破,因为至少林美嘉和别的富家小姐不同,她们看尤凤英,都是口上称服,心里不快地背后算计着,但林美嘉不会,林美嘉心地还算善良,也很单纯,高中两年多来一直都是跟在自己身边,虽说称不上什么好姐妹,但至少也结束了自己多年独来独往的日子,多了个伴,也总归是叫人踏实些。

再者,林美嘉常和她那个有钱的父亲飞到世界各地,每次回来都给自己带很多礼物,瑞士的糖果,巴黎的唇膏,韩国的面膜……这些都是尤凤英十七岁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十七岁刚进铁柱高中的尤凤英,还保持着在乡下中学时的那副打扮,夏天穿一件洗得皱黄的白衬衫,米色的塑胶凉拖,黑色布裤,为了省去头发晾干的时间留着男人头短发,她那老而佝偻着背的父亲背着鼓鼓的蛇皮袋和她拎着长满锈迹的提桶出现在女生寝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她那时还没学会害臊,大大咧咧,也不懂得人情世故。她给同寝室的其他九个女生每人都发了母亲亲手包的艾馍,裹在油绿色的粽叶里,路途遥远搁得凉了,黏在上面,她看到大家只拿在手里傻愣愣地不肯吃以为是客气,便招呼着大家赶紧吃赶紧吃,自己还率先剥开一个囫囵嚼咽。

她是怎么变了的,她自己也不清楚。从蓄长发开始,从穿牛仔裤开始,从不再对每一个人都那样热情开始。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更好了还是更糟了。

“凤英姐,今天,今天厕所前面那个男生是铁蹄班的丁凯超吧!听说他超棒的耶!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两个还认识哎,你们站在那里聊了好久呢,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见!”

尤凤英心底一惊,居然慌张起来:“不、不认识。”

“凤英姐,哎哟你就别瞒着我了嘛,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好像很有意思哟。不过可惜,他好像已经有女朋友了,哎。”

“女朋友?”尤凤英下意识地轻声问了句,又很快地又转移开话题,“今天老师上课画了考试的重点,你有没有认真听呢?”

“啊?!什么,老师又有画重点了吗?哎哟,我那时一定是又走神了,怎么办怎么办,凤英姐,凤英姐,你的笔记要给我一份哦!”林美嘉拉着尤凤英的手臂,轻轻地晃动,撒着娇,“借给我copy一下嘛!”

尤凤英松了口气:“那就,下午课间自习的时候到我位置来,我画给你好了。”

“啊!凤英姐真是个大好人,我请你喝烧仙草,哈哈……”

尤凤英看着身边这个未长大的少女,忽然也变得温柔起来,可这温柔却无法让她笑出来也无法让她哭出声。自己的心究竟是软的硬的,是如玻璃般一摔即碎的脆弱,还是早已磨得长起硬茧刺人疼痛,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人的面具,总是揭下了一层还有一层又一层吧,即使是独自一人,又怎么敢确认镜子中的映像究竟是不是真实的自己呢?早已习以为常那自欺欺人的自己继续伪装着自己。

午后阳光将每一个穿梭在校园里的人儿影子拉长,同树杈、狂风和天空的影子黏腻在一起。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欢快跳跃的光圈,哪个是楚楚尤怜的黑影,清一色的无感无味、无欲无求,冒出的那一节色彩总要被剪掉,单调单调,如牢中之鸟,翅膀已经退化成了搔首弄姿的器具,博人一笑。

尤凤英快速地走过操场,瞥也不瞥一眼穿着汗衫正欢呼雀跃奔跑跳跃打着篮球消耗着青春期过多荷尔蒙的男生们,他们成了她身后模糊的风景,她似乎是害怕认出某张熟悉的张脸,或是被那张面孔认出过去的自己。

其实那天晚上尤凤英一直心绪不宁的。

他说看上我了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她说他都有女朋友了。

她说他看我的眼神……

她说……

尤凤英醒来的时候寝室里的姑娘们还在呼呼大睡着。南方冬日清早的天空薄得像一张透明的丝布。光是黏稠的,仍未散开,躲在云层之后郁郁寡欢。她看了一下表,五点五十分。食堂在六点开门,她从寝室走到食堂需要五分钟,排队买早点需要一分半钟,匆匆吃完需要两分钟,走到教室需要三分钟,那么在六点半做早操之前她还可以念接近二十分钟的书。于是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换上牡丹红棉袄,一双白色洗得发黄的小布鞋。更衣洗漱,免去照镜,随意绑了头发。刚要背着包出门,她踌躇了一下,把巴掌大的脸挪到那面悬挂侧壁的圆镜前,光很暗,但仍能看出脸颊近鼻翼处多了半粒芝麻大的小红点。她轻轻咂了一下嘴。撇过脸,想用手指轻触,搁在半空又放下来。

一定是昨天夜里失了眠长出来的。她想着又扭过头,踮着步走出门去,轻合上,一路往操场走。风狂躁地吹着,校道两边的树枝倒戈相向,尤凤英裹紧棉袄奔往食堂。路灯倏忽在一刻全都闪开,昏黄的光密集地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她连润肤霜都没有抹,风吹得眼睛和脸颊干涩的疼。她的步伐跟她心跳一样急切。像是守着什么秘密一般。其实又哪里是什么秘密呢,她想,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家知道了又怎么样,我是光明正大的。

尤凤英想起昨天早上课间操学校教务主任神神秘秘地把她叫了过去,说是学校争取到一个校长推荐免试保送P大的名额,而文科理科只能有一个,所以她想候选人岂不是就落在了她尤凤英和理科尖子生丁凯超身上?这样的机会纯属意外之得,但学校商榷了许久最终仍未敲定,还得看近期的表现。

尤凤英当然知道这次机会对她而言的重要性。父亲榨干了筋骨的血汗钱供她念那么多年书就为了争这一口气,乡里乡亲无一不看着等着他们一家子出糗。一个女娃娃家能有什么出息,读书读书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出来了还不得回乡下种地嫁人?尤凤英是听着这种风言风语长大的,所以她决不允许自己懈怠,决不能让自己分心。若是能提前被保送,那可不更加光耀门楣?

想着想着她竟有些懊恼起来。学校里向来都是重理轻文的,除非丁凯超犯了什么事儿,否则即使再如何优秀,机会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尤凤英在食堂窗口打了两个白面馒头,蘸着自家腌制的榨菜,愣了神。

“凤英姐姐,你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这里,看着可叫人伤神了呢。”

尤凤英被那嗲嗲的声音同浓郁的香水味呛到又回过了神。她不用抬头看也知道一定是林美嘉来了。那双盈盈笑眼和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嘴。

“你还有心思搽香水!”尤凤英义正词严地冲林美嘉吼。

“我,我……”林美嘉努起嘴,“我今天没有喷香水,是,是花露水的味道。”

“大冬天的什么蚊子蟑螂都躲起来了,你喷花露水,想驱走谁呢?”

林美嘉不吭声了。

“算了算了,下次别再让我给撞着了。这味我实在闻不了。”

林美嘉点点头:“对了凤英姐姐,我爸昨天给我带了瑞士饼干,当早餐很不错呢,你尝尝。”

尤凤英冷得直哆嗦,她刚刚咽下去两个鼓鼓的白面馒头,即使再想尝尝,胃里也腾不出空间了。她只得摇摇头。

她看着林美嘉扑闪扑闪的两只大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

“美嘉,你跟我过来,我有事跟你商量。”说完尤凤英拉着林美嘉的手一路走过操场往教学楼的背后去。这一路尤凤英的心里都是挣扎的。忽明忽暗的天色正映衬着她心底的飘忽不定。这太阳怎么还没出来呢。仿佛很急切地想要看到阳光。尤凤英已经迫不及待了。可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

她最终还是把保送的事情告诉了林美嘉。然后要她帮忙:“丁凯超那里,昨天我听你说,他有女朋友,我想你能不能帮我查清楚是谁,然后找出些什么证据才好。”

林美嘉的眼睛里放着光,一个劲儿地点头:“凤英姐姐,这可是个好机会呢,你成绩那么好,一定得好好把握才行哟。只是,只是我这次考试……”

“这次考试,我把答案全递给你。你放心吧。”尤凤英咬咬牙。

林美嘉高兴得蹦起来抱住尤凤英的腰,嘴里不停地说:“好耶好耶,我就知道凤英姐姐最好了呢!”

丁凯超自从第四次被尤凤英抓个正着,并且两人当场对视良久后,便再也不敢到文科班前面瞎晃悠,即使是隔着墙壁偷偷瞄的举动,也不敢再有了。那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和尤凤英说话,没想到竟弄得那么僵。他其实是很欣赏这个远近闻名的才女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接触。从刚进高中开始,丁凯超就常在各种各样的活动中听到尤凤英的名字,主持人大赛,书画比赛,演讲比赛,各种各样的活动都少不了尤凤英的身影。而时隔多日当她第一次和尤凤英相见时他竟忽觉是如此的熟悉,那眉目,那神情。

这感觉是丁凯超难以名状的。可无论他怎么想,也究竟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尤凤英。丁凯超虽然智商过人,但因为平日里少言寡语,说起话来很不连贯,甚至常常紧张到哽咽住。因此他尤其羡慕和欣赏那些能说会道的人,比如尤凤英。高一下分文理的那段时间,丁凯超曾一度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和尤凤英一个班,与她朝夕相处了。可偏偏不巧的是,自己还是被生拉硬拽回了理科班。为此他很久都不愿再说话了,而是埋头做题。

丁凯超曾经尝试着给尤凤英写信,可他总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如面对面的交谈倾心。但他自己一直觉得还未到时机,没有做好准备,这一拖,就拖了一年多。高三繁复的课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无数次地走过文科班的门口幻想自己作为一个文科生读着自己喜欢的书的乐趣。可一睁眼便是惘然。

“你是丁凯超吧。我是纽扣班的林美嘉哟。呵呵。”

“你,你好……”丁凯超正趴在桌子上用下巴顶着笔杆,没想到竟会有一个陌生的女生冲进来扯着自己的衣袖,还坐到了自己身边,着实吓了一跳,笔杆歪倒他的下巴一下子撞到了桌面上。桌子震了一下。他先捂了捂撞着了的下巴,又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生怕睡过去的前两节课把自己头发睡乱。

“呵呵。你头发毛茸茸的,真像我们家的桂宝。”

“桂……宝?”

“嗯呢,是我爸从意大利带回来的狗。呵呵。”

“是……是这样啊。”丁凯超眯着眼睛看林美嘉,“对……对了,你……找我是……”

林美嘉像是没有听到丁凯超说的话一样,继续沉浸在她的世界里,轻合眼皮,仰起鼻尖轻嗅:“这是阿袁的座位吗?”

“啊,是……是的。”丁凯超看着旁边陶醉的女生有点目瞪口呆。

“好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桌子、椅子、书本,还有空气里全是他的味道。”林美嘉突然睁开眼睛,一本正经地同丁凯超说,“你知道吗?我可喜欢阿袁了,他打球,真的好帅啊!”

丁凯超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得默默地点头。

“我们文科班的女生都可喜欢你们理科班的男生了。特别是像阿袁这样的。我还用相机拍过他夏天打球的动作,长腿上的腿毛也好性感啊!”

“嗯……”丁凯超对这个女生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哎对了,我都忘记我来要办的正事了呢。我们班长,就是尤凤英,她有事情要对你说呢,所以约你晚上下了晚自习,到足球场旁边的亭子咯。你应该认识我们班长吧,那天我看到你和她,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对视哦……”

丁凯超羞赧地低下头:“我……我知道了……谢谢你。”

“记得准点哦!”林美嘉走前对他眨了眨眼睛。可惜丁凯超没有半点知觉。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晚上两个人的见面会是怎么样一副场景。阿袁从楼下打了球回来,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轻轻拍了一下丁凯超的背。

“嘿,你怎么了,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不告诉你。”丁凯超冲阿袁笑了笑。

对尤凤英那边,林美嘉又用了这样同样老套的伎俩。不过尤凤英好奇丁凯超叫她过去能有什么事。

“我不是叫你去找他和他女朋友证据的吗。他找我干吗呢。还大晚上的。”

“哎哟,我怎么知道人家男孩子的心思嘛。我打听了好久,总算才有些眉目呢,不过我觉得他对他女朋友好像并不怎么喜欢的,反倒,今天他提起凤英姐姐你的那副口气,有问题哟!”

“胡说什么呢你!”尤凤英心里一惊,连看都不敢看林美嘉的眼睛,“我,我晚上还要背书,我不去。”

“哎呀,人家找你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反正,反正我不去。”

“说不定人家是主动想把保送的名额让给你哟。”

“真的?”尤凤英转过脸。

“你去去就知道了嘛。”

尤凤英没有接话。不过那天晚上她确实过去了。她从十点,差十点半放学还有半小时就开始心不在焉,手里握着笔也一动不动的。铃声一响,她挪了一下屁股,刚要站起来,又想想女孩子家是不能那么着急的,于是再静坐了两分钟。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讲台上悬挂的石英钟,秒针刚跑过十二,她便嗖的一声站起来,背着书包往约定的地方去了。

尤凤英远远便看到丁凯超笔挺挺地站在角落里,形单影只的。

她走过去,原先装模作样而出的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愈走近愈加收敛,当站在丁凯超面前时一改从前风貌,小家碧玉的姿态原形毕露出来。

林美嘉悄悄站在十几米远的一簇草丛观望。月光洒在他俩身上,风穿过树林枝丫后已显得柔婉而情意绵绵。林美嘉手里像是举着什么东西,又放下。她远远看着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不禁为自己的杰作暗喜。可才过了五分钟,林美嘉就看到尤凤英擦着眼泪跑开了,剩下丁凯超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黑夜里发呆。

两天后是市里第一次模拟考。尤凤英全心备战,绝口不提丁凯超的事情。此后也不再提,直到半个多月后——

“为什么公示出来的保送名字不是我也不是丁凯超,而是林美嘉?这凭什么呢?”

尤凤英怒气冲冲地去找到教务处主任。

主任的脸色很难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组照片。尤凤英看得目瞪口呆。是那天晚上她和丁凯超在足球场边的照片。

“学校本来是很看重你们的,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候,你们没有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经校领导一致研究决定剔除你们的候选人资格。凤英啊……”

“可凭什么是林美嘉呢?她……”

“她这次市里模拟考试可是考了全校第二名,仅仅排在你的后面哦。学校觉得她是非常有潜力的。”

“就凭她这一次考试的成绩?!”

“这是学校领导一致研究决定的结果。”

尤凤英轻蔑地笑了笑,她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了。她安安静静地离开这间办公室,安安静静地回到没有一个人的教室。

冬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她想,她趴在桌子上,偷偷瞄着旁边理科班的最后一排,丁凯超的位子。她忽然对自己觉得很失望,是什么东西把她变成这样。她好想做回她自己,找回从前的自己。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洁白的闪光的纽扣,上面有几根白色细细卷卷缠着却已断掉的棉线,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依依不舍地把这只纽扣放进去,封口。她捏着这只信封走到旁边理科班的门口,里面空无一人,她轻轻地把信封放在丁凯超的桌子上,她最后看一眼,然后出了门。

站在走廊上扶着栏杆眺望,六楼的高度可以望得很远,一望便是那宽阔的青春飞扬的操场。她闭上眼,又睁开,仿佛看到了,两年多前,她扎着马尾辫,穿着肥大的白色衬衫,一双米黄色的塑胶凉鞋,走在夏天的校道上,站在操场边,一群热血的少年正在打着篮球,奔跑、跳跃,大汗淋漓却充满着青春的滋味。忽然间一个英俊的少年从赛场上跑下来走到边上,未解扣便从头脱下自己被汗浸湿的白色衬衫,露出结实的溢着汗滴的胸膛,颤颤巍巍愣头愣脑地说了句:“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谢谢!”便从空中抛过来这件白衬衫。他转身便又跑到了赛场。而她接过了那件白衬衫,胸口往下数第二颗松动的纽扣脱落出来掉在地上,她把它捡起。紧紧攒在手心里。等到他中场休息过来向她拿衣服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时,她竟紧张得忘了把纽扣还给他。她便一直帮他保管着这枚纽扣,这一保管便是两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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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安柠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这么平淡顺遂的度过,却没想到战临谨的出现,一切……幡然巨变。对战临谨而言,天下女人那么多,偏偏他就看上了这个没心没肺的,怎么对她好,她都想着跑!他可以宠她,爱她,眷恋她,前提是她只能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她逃过,争过,反抗过,可是下一秒他就会出现,霸道而嚣张的将她拢入怀中,“夏安柠,你逃不掉的。”逃不掉那就不逃呗,总归颜值高,身材好,还有钱有势的老公哪里找,看着面前清贵却傲娇的男子,手臂微张,扬唇浅笑,“老公,要抱抱。”
  • 重生后我成了死对头的未婚妻

    重生后我成了死对头的未婚妻

    楚夕如果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死对头的未婚妻,她一定会好好的和叶昀做朋友,至少感觉不会那样虐。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重生初见时。叶昀说:命是你自己的,别脏了我。楚夕:你当你纯洁无瑕啊?于是梁子就又结下了。她一边仗着重生毫无顾忌的杠,又厚颜无耻的拿他当挡箭牌。叶昀一边气的跳脚,一边却又不着急着退婚。盛京的人表示这操作看不懂。几乎全世界都知道曲南俞家二小姐就是个废物,偏偏运气好和叶三爷订了婚。俞家夫人怕她给家里带来的不是富贵而是灾难,所以想着法儿的要让自己的大女儿替代她。所有人都在等着叶三爷退婚,看俞废物倒霉。直到后来某天俞废物惊曝所有马甲。众人:这神仙,三爷才镇得住啊。【一对一无虐,宠文】
  • 轩轩墨染晴涟阁

    轩轩墨染晴涟阁

    她一朝毙命,却意外重生,许诺自己,灭了仇人,再不让自己沦为阶下囚。身为长公主府的嫡女,却被庶女压在脚底下,前世的她受尽世人嘲笑,重生以后,虏获个个皇子,少爷的芳心。“叶婉晴,我告诉你,你是本王的女人,谁准你看其他男人了?看就看了?你居然还笑?”“王爷,你什么时候挑个时间回你的凌轩国吧,臣女……养不起你。”“本王就不!你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本王,本王就回去。”传闻凌轩国的齐王高冷,可日渐相处下来,叶婉晴觉得他那个不是高冷,是闷骚!王爷整日逼迫叶婉晴嫁给他,叶婉晴要是语气缓和一点,他倒也不会动手动脚,要是叶婉晴语气粗暴一点,出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叶婉晴也很无奈,但……也没办法。
  • 洞陵

    洞陵

    这是以我家乡的大浪沟里一个洞里的陵墓为原型创作的探险小说!我的故土在秦朝时被秦始皇帝封为“夜郎县”,从那时候起我们便跟夜郎产生了联系,虽然三千多年来已经从仡佬族的王国成为了如今普普通通的小镇,可是那个洞里的陵墓却还是让我们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