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漓江城!
流火独自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脚下那片隐约的灯火,一袭墨染的黑衣跟夜色融为一体,全身上下只有眸子里的那抹黑闪亮如星。
十几年孤寂的打拼终于让他站在了眼前的这个位置上,他弃心绝爱用最冷酷的手段游走于权利的刀锋之上,终于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不会为什么动容,却不想,终究,还是赖雅给他决绝的心底留下了一线柔软的痕迹。
十二年前那个夏日里明媚的日光成了他夜夜梦里徘徊的梦魇,挥之不去,如一味最残忍的毒,啃噬着他那颗冷硬的心。
他犹记得那日宫门前的马车上阿雅那么欢快的笑脸,记得她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的光彩,记得她说,“九哥,我等你!”时那么清亮如雪的声音。
他知道,她是信任他的,而他亦是相信自己。
可终究,两个人都辜负了这份信任,母后临死前的那一幕他永世难忘!
冬日暖阳,红梅白雪,雍容的妇人躺在绵软的床榻之上,衣襟上是大滩散开的血液。
她那么苍白的望着他,眼睛里再不是淡漠,不是倔强,而是脆弱,是悲痛。
她用她枯瘦如柴的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她的手掌已经没有多少温度,却让他觉得灼热难当。
她说,流火,你知道吗,当他为了千屿国的财富而娶我入宫的时候,我不恨他;当他左拥右抱与别的女人纠缠欢爱的时候,我不恨他;当他把我丢在这个冰冷的角落里自生自灭的时候,我也不恨他;可是当他毫不留情的将阿雅送走的时候,我知道,我是恨他的!
她说,流火,你知道吗,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恨一个人,而这个人,我也爱了他一生!
她说,流火,我想我错了,如果能让我再看一次故乡的海该有多好,我曾答应阿雅,带她去看海!
晶莹的泪璀璨如珍珠般由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滑落,却落在了这片看不到海的干涸的土地上。
那一年,是阿雅离开北越的第二年,苍月城中的一场大火终于燃起了母后胸中的仇恨。
没有人知道,北越风光一时的昭荣皇后是行刺自己的丈夫失手,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杀死,也没有人知道,昭荣皇后行刺自己的丈夫是为了给自己死去的女儿报仇,更没有人知道,昭荣皇后死的那一天,她儿子血液里的亲情也跟着一并斩断!
没有人知道,现在站在权利之颠的夜流火早已不再是夜千赫的儿子。
母后的死让他泯灭了心底对父亲最后的亲情,可是阿雅却成了留在心底的暗伤。
手握江山,权倾天下的公子流火是那么无所不能的一个人,可是他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性命也是他的妹妹牺牲自己换来的。
对于至高无上的王者而言,这多么巨大的讽刺。
站得越高,心就越痛!
他一直压着不肯对外宣布赖雅的死讯,十年来他派人大江南北的搜寻她的踪迹。
只因为他知道,唯有她活着,他——才可以活着!
隔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对赖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了,十年的光阴可以磨灭很多东西。
他只是知道,他要不惜所有的找到她,愧疚也好,赎罪也罢,总归——那是他的承诺,能体现他存在价值的唯一的途径!
冷风袭来,乌发轻扬,流火眸光一敛,灿若寒星,沉声道,“上来吧!”
话音刚落,一身银色战甲的楼玉便由身后的台阶走上来,站在他身后,“公子!”
“来了很久了?”流火不回头,声音却是平和的有些出乎意料,仿似面对的是一个老友,而非一个下属。
“没有,就一会儿!”楼玉终究还是怕他,微微垂眸。
心下一声苦笑,流火径直开口,“你深夜到此,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是!”
“说吧!”
“今日之事,属下觉得有些蹊跷!”楼玉小心的抬起头,试着观察他脸上情绪的变化,“公子真的相信赖雅公主在澜妃手上?”
赖雅,阿雅,只要有一线希望,不管是谁的话,我都愿意去信!
“宁可信其有,料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不知道楼玉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流火有些烦躁的不愿多说,然后突然眸光一闪,略有些警觉的看向楼玉,“怎么?”
“不敢欺瞒公子!”楼玉略一垂首避开他的注视,“不知公子可还记得三年前属下在大郓城中办事,因为线索误导,闯入南野皇宫那次的事?”
流火蹙眉,略一思忖,缓缓说道,“你说过当时遇到些状况,耽误了几日,好像是说被什么女子掩护才安然离开的吧?”
“是!”楼玉点头,“当年那个帮过属下的人——就是澜妃!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封号,属下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想到白天在谷地里见到的女子,流火眸光微微一动,却是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怪不得,能帮到你的,定然不是寻常之人了!”
“问题就出在她不是寻常人身上!”楼玉神色郑重,语气坚决。
“嗯?”流火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段时间正赶上南野王大寿,刚好西华的六皇子凌末白也在南野朝中,属下曾无意间见到澜妃与他在一起,而且两人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
“不一般?”
“他们似是熟识,而且澜妃非常在意这位末白公子!”
流火看了他一会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目光深邃的看着眼前茫茫夜色,“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年来凌末白的人马也在苍月城中持续不断的追查阿雅的下落,如果澜妃有阿雅的消息那么定然会知会于他?”
“属下正有此意!”楼玉点头,蹙着眉苦苦思索,“当年属下奉命行刺凌末白时澜妃舍身相救,后来李后陷害沈贵妃也就是澜妃的姐姐,凌末白也曾暗中相助,甚至于为了不至连累凌末白,澜妃连自己的杀父之仇都能不顾,可见二人关系匪浅,如若澜妃真有公主的消息,那么末白公子就不会还在找了!”
“这么说三年前的那份密报是真的?”流火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良久之后才略有所思道,“凌末白出使南野延误归期,被西华王借故贬于蓝山别院思过长达三年之久,居然是为了这个沈未央!”
“应该——是吧!”楼玉浓眉深锁,也是稍显犹豫。
“对了,大郓城里的探子还没有消息传来吗?”流火神色一敛,突然问道。
“没有!”楼玉一筹莫展,“南野皇宫的消息封锁非常严密,景云宫更是层层守卫,我们的人丝毫无法靠近,已经一个多月了,就连南野的朝臣后妃都没有人再见过南野王!”
“一个月——”流火看着天边,突然有些了然的笑了,“没想到,这个女人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楼玉一时间没有明白,困惑的看着他,“公子的意思是——”
“八成是已经薨了!”流火的语气很是清淡,目光深不见底,“否则他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把南野的朝廷玩成这样!”
“啊!”楼月一惊,张着嘴一时间竟是忘了说话。
“对那边吩咐下去,加紧追查,最迟七日,给我确切的消息。还有,另外派一部分人去给我彻查有关澜妃的所有资料,本王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女人!”流火冷静的吩咐,想了想又有些困惑,“这件事风誉卿不会想不到吧?他要翻身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他那——好像一直没什么动静!”
“宁王确实有起兵的动向,不过好像在粮草上暂时出了些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淮西铁家好像在这件事要有意拖延,似乎是不想他出兵!”
“不是说铁家与南野的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吗?”流火也有几分诧异。
“这一点属下也百思不得其解!”
“铁家——”又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流火思忖片刻道,“派人去淮西,把铁家的意图摸清,尽快回报,记住,暂时不要跟他们正面起冲突!”
“属下明白!”
“沈未央!”流火不再说话,心下一遍遍的念着这个名字,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越来越浓,如深夜绽放的罂粟花。
如果如我所料,南野王真的死了,那么你现在的目的又是什么?
保住南野的朝廷?谋朝篡位?还是——别的?
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公子,公主的事——还要跟澜妃继续交涉吗?”楼玉见他久久不语,试着问道,毕竟这五座城池不是小事,足够在朝中引起一场风波了!
“约好了,自然不能食言,料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流火眯眼看着远处南野军营中的篝火突然冷冷一笑,满是阴谋的味道,“你马上把消息放出去,引凌末白前来,就说阿雅在澜妃的手里,本王要她骑虎难下!”
沈未央,你最好没有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