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一切顺理成章。
该死的没有死，该活下来的苟且活着，该成亲的成亲了，该离开的离开了，看上去皆大欢喜。只是，爱的人已经不在，爱已不在。
小鱼被抓到了官府，林万万对她尚算照顾，只是小小的惩戒，她夹了手指挨了十板子，没办法，他还留她有用，林万万不喜欢血淋淋的女人躺在自己的身下。
“贱妇，你可认罪。”惊堂木一敲，林万万气势汹汹地指着小鱼，心中念想着昨夜的“温存”，眼前的女子怪不得能迷倒了自家妹婿，姿色总是有几分的。可惜，是个傻子，不过也幸好是个傻子。
小鱼的发乱了，全身上下几乎没了一块好的皮肤，青青紫紫的，那是林千千的拳打脚踢，那是林万万昨夜的罪孽证据。她颤抖着，如同落叶，小小的身子，瑟缩成一团，她仿若听不到林万万的呵斥，默默地数着眼前偶尔经过的小虫，“一、二……一、二……”周而复始，古青云还来不及教她数到三，她想起他，笑了，又哭了，眼泪掉了下来，“水……水……你在哪里……水……”
所有的刑具都拿了上来，亮亮的，前几日才用过，沾了许多血，今天抹干净了，只是上头还残留着暗红的腥气，小鱼看着，愣愣的，她或许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用的，她却深切的知道那种痛。
皮开肉绽，血流一地，官府的每一块青砖下都藏着冤魂，他们哭号着，无人问津。
小鱼什么都不说，事实上，她也说不出什么，她只会念叨一句话，“水……”
最终，林万万差人半夜把她扔出了牢狱，娃娃玩腻了，就丢了。
时日飞快地过去。
往昔的小鱼已然面目全非，原本漂亮的长发纠结成块，头顶上起了毒疮，一抓，血流下来，顺着污黑的脖颈，落在早就残破不堪的蓝底白点的棉袄上，蓝色，小鱼最喜欢的颜色，像水，永远温柔容纳她的水。
夏天的阳光，照着冬天的棉袄里的跳蚤。
她到处地走，没地方停下来，一坐在谁家门口就被扫帚驱赶，狠毒一点的，还用脚狠狠地将小鱼踹翻在地。她在找，在找她的水。
这里没有海，没有古青云。
她找不到海，找不到古青云。
一个痴儿，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能做什么，除了乞讨，别无其他。
小鱼跪在桥上，偶尔会得到一、二个铜板，接着，她会学着同行，口中呼，谢谢好心人，你会有好报的。她还会半夜去各家后门寻找垃圾堆里吃剩的食物。这是本能，活着的本能。
或许，小鱼她还相信，她的水，会来找她，因为他是好人，除了撒谎以外，那个人，是好人。
那天，天气很好。
小鱼一如往常地伏倒在石桥的某个角落，手指甲越来越长，长得弯曲，比初见古青云那时还要长，头发拖地，半遮着脸，大眼里都是茫然。
一个脏兮兮的馒头“咚”地丢进她缺了口的碗里，小鱼急忙捡起地上的馒头，直往嘴里塞，噎到眼睛都快鼓出来了。
这时，小鱼听到熟悉的声音，那个人的声音，水，是水。她突然不吃了，傻住了一样，瞪着眼前三双精致的鞋，古青云还有林千千，林千千还牵着一个小孩，很漂亮，像古青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相公，你真是大方，对乞丐都那么好，以后啊，一定会有好报的。”林千千如是说。
“咚。”一锭银子落在小鱼的破碗里，落在她的心里。
水，她的水。
谁说的呢，你是我的。
那么，她是谁的？她小鱼到底是谁的？
她始终没有抬头，小鱼垂着头，很低很低，几乎快要磕到了地面，她使劲地将已然抹不开的头发全数往脸上蒙，只留下一双眼，看着那看上去和和满满的一家子。
她的水，看上去，还是那么好，那么神气。
可是小鱼，看上去像个疯婆子。其实，她真的是。
他们短暂的停留后，走了。
小鱼这时才想起来该做什么，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很轻很轻地说，“谢谢好心人，你会有好报的……水……”
古青云到底有没有认出小鱼，她不知道。认出了又能如何，他可以抛妻弃子与小鱼私奔吗？他可以违抗父亲的话，卸下家族的包袱，放开世人的眼光，与一个傻子倾心相恋吗？不可以，当初不可以，现在，更不可能。
所以不认出，反而给了小鱼仅余的自尊。傻子需要尊严吗，至少，在爱的人面前，她想再留下一点点。
小鱼怔怔的，大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破碗里，银子上面都是她的泪水。她埋头，大声痛哭。
既然水幸福，那么，她就可以离开了。
她可以去哪里，去找最初的海水，那里有她的天堂。
她走了很久很久，绕了一圈又一圈，所幸的是，风霜的打磨已让她不知苦痛为何物，小鱼痴痴地、痴痴地跪在海岸边，她脱下古青云给她买的衣服、绣鞋，它们俨然没有了原来的模样，小鱼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她要回到从前，回到安全的地方。
光着身子，赤着脚，她钻入水里。
空气中飘散着静谧的花香，岸上的身外物随波逐流，摇啊摇，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融入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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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听说七夜城的七海里浮起一具女尸，岸上留着衣物，除此之外还有一锭银子，银子下刻着“聚财堂”。七夜城无人不知，聚财堂是古家产业之一，古青云自然被请了过去。
其实，他大可以不去，但是就是那几天，他总觉得心神惶惶不安，像是有什么不见了，找不到了。那种痛，很奇怪，不是很疼，却是像钝器在心上打磨，一阵一阵的痛。
他每走近七海一步，心就更痛一分。
身旁的衙役跟他解释着，“古少爷，我们请您来只是跟你确认下死者的身份，没有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误会。”他继而道，“那具女尸很奇怪，把衣服都脱光了，就这么跳海自尽了，真可奇了，最奇的是还有您的银子，呵呵……”
裸着身子？
银子？
当古青云看见那堆遗物，蓝底白点的破棉袄，还有禽鸟嬉戏的绣鞋，虽然那么脏，他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东西属于谁。
古青云眼前一黑。
是小鱼。
可是，她不是善于泳技么，若是溺死，定是自尽了。
即使他也许那次的重逢没有认出小鱼，现在也该知晓一切的来龙去脉了。
七海很深，水很蓝，小鱼的脸很白很白。
经过几天海水的浸泡，小鱼的皮肤已腐，看上去很可怖，古青云看到的是完整但却肿胀的小鱼，小小的身体，被七海的水，撑的鼓鼓的，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脸，湿漉漉的一切。
古青云一摸自己的脸，热泪流过，滴在小鱼的面容上，仍然只剩下白，死白。
就是这个人，她曾趴在他的身上，轻轻告诉古青云，我是你的；她会走在路上看见乞丐，掏出所有的钱施舍给他们，可是谁都没有料到，她最终也会沦为乞儿，一个被爱人施舍的乞儿；她会在他给她画眉、梳发时怯怯地笑，她会重复地说，水，你是水，你是好人，你不是古青云；她会指着心口，告诉他，我知道，你没有撒谎。
可是，他撒谎了，他的一个谎言，让她死了。
“水，你是好人。”他的耳畔，犹有她的声音，如此坚定，仿若天崩了也不会改变。
古青云抱起躺在干燥岸边的小鱼，搂在怀中痛哭。
人散了，衙役聪明地赶走了一群围观的群众。
古青云哭得痛心，难得的男儿泪洗刷她干净的面孔，独留一地的悔恨。
小鱼是饿死的，即使是饿死她也不用爱的人施舍的那锭银子，即使是死前的那一瞬，她也想念古青云的怀抱，即使只有一刻也好。
谁说，她是傻子。谁说，她什么都不懂。
古青云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竟然信了林万万的话，以为小鱼被逐出了七夜城，他想，等自己得了权势后，再将她寻回来，他相信，她会等他。是啊，小鱼会等，可是命运从来不等人。
古青云厚葬了小鱼，他发誓，他一定要得到许多许多的权利，得到许多许多的钱，他一定会为小鱼报仇，他一定会此生只爱她一个女人。
他发誓。
青草又生，摇曳在风中，他对着小鱼的墓，轻轻地倾诉，他说，“小鱼，下一辈子，别找做生意的人，商人，少时重利轻离别，中年卯起多妻妾，老年病痛赖老妻，勿寻商人为爱人。小鱼……小鱼……”
古青云不知道，小鱼的灵魂被禁锢在了七海，没有下一世。
而这时，左小蛮醒了。
故事完了，她胸口却越来越沉闷，汹涌的海水冲入她的喉咙，她就要窒息，左小蛮惊恐地蹬腿，她不要死，她不要，她没有见到古沐风，她不能死！
女鬼，不，是小鱼的魂魄松开了手，她戚戚地说，“求求你，帮帮我……”
左小蛮发不出声音，冬季海水的严寒深入骨髓，于此同时，她的眼出现了希冀的光彩，有两个身影，正在朝她靠近。
噢。
其中一个，是裸泳的，赤条条，白花花的身体。
左小蛮突然想笑，口中“扑哧扑哧”地急急吐出泡泡，胸口被水挤压得好疼好疼，那个人，一定是金喵喵，亏他才被自己警告了，不消一日又故态复萌，也不怕吓着了一干正常人。
那么，另外一个人是谁呢？
她好希望，是古沐风。
好希望。
想毕，她昏了过去。
一双手，紧紧地揽住左小蛮的纤腰，比金喵喵更快一步的，他看着闭紧眼帘的她，紫色的双眸里蕴含了几分温柔，平添了无限疼爱。
金喵喵见势头不对，悄悄地“吱”一声，裸体男子即刻幻化成了硕鼠的模样，他鸵鸟地假意没有做过裸泳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小爪子颤抖着往反方向游去。
要知道，让白要是晓得他在左小蛮面前裸奔过，而且不止一次，会得到多么严酷的惩罚，说不定一命呜呼。
他想着，没命地游走。
左小蛮勾着唇，像是在笑。
左小蛮的愿望实现了，古沐风来了，她喜欢的人，来救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