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融仙。
云斑收敛起滔天的怒火,分外亲切地从上边走了下来,迎向一群正在门外踟蹰的小妖怪,猫眼眯成一条线,像是在笑。
周遭的气氛却是诡异的凝重,谁也不信这个面若欢喜的人是真的高兴,小妖怪们推推搡搡,谁也不敢走到前边当了活生生的靶子。
一阵尘土翻飞、浓烟滚滚后,最弱的小猫妖被拳打脚踢到了最前线,他捂着眼睛,嗷嗷直叫,“痛啊痛啊……”
小猫妖透过手缝隙,见到一双脚驾临在自己面前,他抬头,望着那双居高临下的碧绿瞳孔,所有的声音全数咽回了肚子里,捣着嘴,被揍伤的眼睛直沁出眼泪来。
好怕怕,好怕怕,谁不知道融仙最暴力的妖就是云斑大人了!
谁来救救他!
“痛吗?”云斑见小猫妖抖得快要趴下了,笑得更是欢喜,伸出手,拍了拍小猫妖的脑袋。他左思右想都寻不出眼前家伙的出处,继而问,“你是熊猫妖?”圆嘟嘟的身材再加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应该就是熊猫吧?
云斑兀自猜想,摸了摸下巴。
“喵……”小猫妖缩了缩脖子,不敢抗议云斑为他改了属性,只好用小小的猫叫声提醒他,想以同类的感情打动他,也免得暴怒中的云斑拿自己开刀。
云斑听了,绿眸更深,噙笑冷哼一声,“好好的一只猫,装什么熊猫?你有没有尊严啊你?”他的眼睛不爽地扫了一遍眼前哆哆嗦嗦的小妖怪,直恨恨地鼻孔出气,“想我们猫是多么的高贵,优雅的走姿,慵懒的步调,简直就是超越仙凡,无人能及,你偏偏喜欢做什么熊猫!”云斑陶醉在自己滔滔不绝的说教中,没有注意到逃得远远的众妖们探出头、面面相觑的模样。
“既然……你那么喜欢当熊猫……嘿嘿……那……你就去紫竹林吧。”言罢,云斑的指节嘎啦嘎啦作响,作势就要挥拳将小猫妖轰走,奈何无辜的小猫妖还是脸上顶了两个乌黑的眼圈,无助地哭丧着脸,有冤无处诉。
紫竹林,无妖不知,它是融仙最幽深、最奇幻、也是最为神秘的所在,外边的景色已是叫人叹为观止,整片林子像是被笼罩在烟雨中,朦朦胧胧,仿若世外仙境,海市蜃楼。
紫竹比肩,湖平如镜,蝴蝶翻飞,如果说所有的事物都有界定,那么,紫竹林定然是令所有妖魔鬼怪最难以企及的地方了,因为它不是任何妖都能走得进去的,凡是擅闯者,必死无疑。千万年来,除了九尾让白、佐殿大人这两位进入过,其余的妖都只可远观而已。
倒是有妖曾吹嘘过,说是在紫竹林上空见着了仙人,那神踏在紫竹之上,如同轻立云间,手横青竹笛,眉宇间皆是浩然正气,浅水湖面上停有一舟紫竹筏,无人自渡。也有人说,之所以入紫竹林者必死,是因为里头困着一个非常强大的妖魔,所以只要是近了身,都会灰飞烟灭。
诸多传说,似真似假,不准擅闯紫竹林却已然成为了融仙不成为的规矩。
小猫妖当然清楚不过其中的利害关系了,若是云斑大人踹得准一些,他说不定还能侥幸落在竹林外,好歹也捡回条命;可若是一个施力不当,他恐怕就是尸骨无存了。
呜呜呜,不要,他只修炼了一百年,还没娶老婆,生崽子,他不要啦。
想毕,小猫妖跪倒在地,死死地巴住云斑的腿,大声喊冤起来,“云斑大人,并非我故意要当熊猫,实在是那鼠精太狡猾了!”他振振有词,眼泪汪汪,鼻涕横流,猫须上尽是口水,全然没了形象。
云斑眼角抽动,强忍住掐死小猫妖的冲动,方才他还说了长篇大论的猫之高贵论,这小家伙一会儿功夫就哭成这般模样,云斑胸口起伏巨大,他在忍耐,但还是决定问问清楚再惩治,“你……说什么鼠精?”
小猫妖抹了把眼泪,“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下山,碰到融仙的兄弟,他们说被一个修炼成精的老鼠欺负了,兄弟有难,我当然要拔刀相助!”他一副理所当然、热血地攥拳,黑黑的眼圈里尽是血丝,看得云斑手背上的青筋又暴跳了几下。“其实……人家也不想去啊,可是,没有办法嘛,想想看去了也不错啊,还有很高的酬劳……况且抓老鼠不是我们的本能吗……哎,我想想也是哎……所以就去了那里……”
云斑勃然大怒,遏制住小猫妖的碎碎念,一把揪住他的皮毛,狠狠地问,“你……到底是死去了哪里?”
“我。”小猫妖扁了扁嘴,“七夜城的米家粮仓。”
云斑闻言,松开了抓住小猫妖的大掌,想起了故友,在七夜城的九尾让白,一年多未见,也不知现下如何。又念及雾姬,她将披着一身嫁衣,服侍别的男人。云斑心内郁结,血液成冰。
小猫妖知趣,摇晃着尾巴,扬起圆圆的熊猫脸,可怜巴巴地瞧着出了神的云斑大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屋内屋外一同进入难以打破的死静中。
“云斑大人……咩……”
云斑的迷思被突然飞身进来的女子给碾碎了,他身躯一震,吓得倒退三步,麻烦的女人来了,融仙第一美人的狐倦来了,她袅娜的身姿,令在场所有人心神为之一荡,顾盼间电倒无数,要知道,修炼五百年的狐狸的魅力非一般人能够抵抗的。
当然,云斑可并非寻常的一般二般,他拧紧浓眉,在狐倦未柔柔媚媚挂在自己身上前,立即承诺道,“行,我这就下山去找你家小叶子!”
狐倦媚眼如丝,手帕一挥,吐气如兰道,“云斑大人这么说,倦倦我就放心了,咩哈哈哈……”言毕,她掩嘴轻笑,却是娇躯微颤,引人浮想联翩。
果真,有其女必有其母。
云斑火急火燎地疾奔而出,顾不得一伙子的妖正不敢置信地在后窃窃私语。
原来,融仙第一狂徒遇到第一美人也得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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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止烟花树,悄悄绽开花朵,送走离开的妖,迎来大驾光临的仙。
云斑仰首,见了百年才开一次的七止烟花树上非但出现了多彩的花苞,还结了娇小玲珑的小果子,晶莹剔透,他望着望着,喃喃自语道,“莫不是要出大事了吧?”刚想上前观察个清楚,只听到不远处传来呼喊,“云斑大人,咩……”
阴魂不散。
云斑终于匆匆离开融仙,奔赴七夜城。
七止烟花,神仙赐的名字,七色瓣花,百年开放,万年结果,花期短暂,眨眼之间,传说中会在最美的时候凋零,故称之为烟花。不知其中玄奥的人们只道这怪峰上有不老的神树,凡是采了上边的花朵服下就能长生不死,因为它们长得太漂亮了,叫生灵迷惑。
迷惑的不止是人,还有神。
只见七止烟花纷纷落下,随之花瓣而舞起的,还有一名神貌绝美的男子,一身海蓝色云裳,他沉默着,表情模糊,看不出任何的心绪。
“佐殿。”姿态端庄的小仙女呼唤望着漫天七彩花瓣无言的男子。
“恩。”男子应了声,“很有趣吧。七止烟花,最美的时候采摘,最美的时候死亡。它天生就是为结束而生的。”
“是,佐殿。”
“秋,我不回仙界了。”佐殿沉吟,“我要去七夜城。”他早已不是妖,与让白齐名的男子已经位列仙班,仙魔殊途,即便是曾经关系甚笃的他们,是的,曾经。
“佐殿。”名唤秋的小仙女还想说什么,看见佐殿面上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出声了,半晌道,“是。只是如何答其他仙人。”
佐殿嗤笑,眼神变得冰冷,“我需要向任何人说明去处吗?”言毕,他轻轻地凑近小仙女的脸颊,咬耳朵道,“我的让白,心,有些异动了。”
七止烟花树下,小仙女酡红了脸蛋,如同醉了,良久才醒转,愣愣地目送佐殿的背影离开了视线,她这才记起,虽然让白和左殿是双生兄弟,但是经历了某件事情后便是势如水火。
左殿这一去,必然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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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星子全无,角落中隐隐窃语。
“弄影妹妹,不必怕,凡事有我。”米富贵手心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却还是温柔地安慰压在身下的左小蛮。
比左小蛮高了半个头的米富贵虽然极其努力地将重心移开,却依旧不免有一些重量覆在了她的身上,左小蛮深呼吸了两下,冰冷的空气,热乎乎的呼吸,叫人慌张。
米富贵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湿润的唇瓣就时不时轻触她的耳垂,“弄影妹妹,别怕哦。”
黑暗里,米富贵的美人痣仍是那么明显,夺人目光,如同一颗血红的珠子,令人有抚上去的冲动。
可是左小蛮这会没那么些闲心,她咬牙警告道,“别说话。”
“哦……”米富贵应道,语落,又是被左小蛮瞪了一眼。
天晓得,这场糟糕的劫祸从何而来。
天还蒙蒙亮,左小蛮就被古青云连赶带劝地推出了古府,只说有人接她出门,原本自由地四处逛该是高兴的事情,却未想,大轿何处都没有绕弯,直直地朝“米家别号”飞驰而来。
接着,左小蛮就是被米阿福一哄再哄地陪着米富贵来米仓巡查,然后,他们两个被不知名的怪力推进了小黑屋里,并落了锁,两人挤在狭小的地方,身体贴身体,眼观眼。
这一幕,约莫是米阿福和古青云事先就串通安排好的,想要两人培养感情,促成古米两家的好事。是啊,不要思想上的交流罢了,直接滚在一起就叫做培养了。
大人的想法让人困惑,也让左小蛮想破了脑袋无法整理出所以然,到底是他们的逻辑太奇怪,还是她太天真。
静谧。
在无人的夜里,比寒冷还要绝望的永远是贫穷和病痛。
米富贵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吸气,呼吸紊乱,那么近,左小蛮看见他的脸色几乎成了一张纸,苍白得叫人心颤,“呼……呼……”一张精致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左小蛮知道情况不妙,大概是什么病犯了。
“你,你怎么了?”
米富贵眼里尽是点点水光,向世人昭告他此刻的疼痛,“弄影……妹妹……好痛……”
“哪里痛?怎么不早说痛了?”左小蛮又惊又怕,她虽然并不喜欢狡诈成精的米阿福,却是打从心底里不讨厌米富贵,不仅仅因为他的花容月貌,还是他的温和叫她无法说不。
米富贵又是几声呻吟,“之……前……之前……弄影……妹妹……不是说了……不要……说话吗……呼……我自然就……不敢……开口了……”连说话都不连贯了,足以见得此刻的米富贵有多难受,他却因为左小蛮一句任性的命令隐忍了许久。
左小蛮心生不忍,却又束手无策,“到底是什么病,可带了药?”
她按着米富贵的指示,摸索他的身体,终于在胸口处触摸到一瓶长颈子的瓷瓶,像是他说的药瓶了,左小蛮无奈之下全身贴着米富贵,好不容易倒出了一颗药丸,利索地托住他的下巴,喂药下喉。
晚风飘飘。
药是米富贵常年携带在身边的,奇效自不必说了。
米富贵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红,不知为什么,左小蛮碰自己的时候,身体竟没有那番痛苦了。
左小蛮抿抿唇,看着他稍缓的面色,放下心来,这才敢问及一切始末,“富贵哥哥,你这是什么病,很疼吗?”富贵哥哥,偏偏如此美的人被如此俗气的名字给糟蹋了,也不知米阿福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给自家儿子取了这么个庸俗到不能自己的名字。
米富贵摇摇头,“不疼了。”温润的眼,如同星子。
“是吗?”
“是的。”
一阵沉默,夜色越来越暗。
封闭的小屋里只有小小的通风窗,这里像是储粮的地方,只是地方极小,似乎是被刻意隔出来的。
米富贵的头发松散地往后拢着,却丝毫不破坏他的一丝丝美,他说,“弄影妹妹,你别怕。有我在。”
左小蛮不以为然,恐怕是泥菩萨过江,谁也保不了谁。为了不使米富贵尴尬,她还是接茬,“恩,有富贵哥哥在,弄影一点都不怕。”
没有月亮的夜晚,撒谎多么自然。
很晚很晚了,左小蛮闭上了眼,假寐了起来,米富贵也不再多言,只是体贴地拍着她的背,要左小蛮安心入睡,那手,轻轻的、柔柔的,像记忆里某个人一样温和地对待她,偶尔见左小蛮睁眼,米富贵会抚慰道,不要担心,声声安慰,丝丝入心。
朦胧间,左小蛮听见米富贵很低很低地说,“……没有试过被禁锢了十年的人……是不会了解那样的痛苦的……我想要看见阳光……非常想……”她依靠的身子似乎微微颤抖,左小蛮眨眨迷蒙的大眼,昂首看了看米富贵,他紧闭着双眸,显然是睡了。
那方才若有若无的倾诉,只是梦,对吗?
她重新睡下。
绝美的少年眼角,晶莹的一滴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