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本的月圆之夜——只开了个头，并不是恐怖绝望的末日——那红颜祸水拜月而生，你看她要来了……』——《狐狸拜月》
失忆
有一天，自报上看到署自己名字的稿子，吃了一惊：咦？我写过这样一篇稿？我怎么一点都没印象？我都记性竟已坏到这个地步？那种愕然惊吓的程度不知如何说得清楚。
——就像一个人在街上拾到一个钱包，发现里面的相片是自己。就像一个失忆的人质问他过去的情人，你敢肯定认识我？我真的是某人？——非常之疑惑、迷惘和恐惧。
后来细细地读稿子，很像是很努力地去招引和聚拢自己散去的三魂七魄。旁边的打字小姐笑我：“你难道是在昏迷状态下写的？写得太多糊涂了？”不会不会，我这人有自恋情结，自己写的，一定记得胡诌了些什么的。莫非时离魂状态？这个想法差点将自己吓得魂不附体。
终于想起来了，这篇稿子是睡眼惺忪地赶出来后立刻交给编辑送电脑房的，自己没有留底，也没有校对，过后竟然忘得一干二净……看，还没睡醒，真的是“离魂状态”。
终于又想起来，多年以前，半夜里曾接到过一个人酒醉之后长途电话：“嫁给我，嫁给我……”那时候年纪小，睡眼惺忪地答应说“好”，放了电话马上又睡着了。
怎么会想起这件事？多少年前的事情，现在因为一篇稿子的失忆，才突然想起来。有过这样一回事吗？大家都处于离魂状态，做不得数的吧？况且……现在才想起来，呵都已经过去了呀。
快乐小姐
春节的时候，朋友打来长途问起我的一张旧香烟招贴画，她曾听我说得眉飞色舞，之后在北京的旧货市场捡破烂时强买强卖地俘回来。
在旧货市场，一是不懂，二是觉得贵，也只能是捡破烂了。看着同去的外埠朋友狂买，气得直喊打倒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冲着正热情万状的店老板说，卖吧卖吧，让资本家破产吧。
最后买回一张哈德门的香烟招贴画。早就看上了，等了两年，终于它们跌价，加上“资本家”朋友买了数只古董表，于是低价强买得逞。那是一幅暧昧的画，两个良家女子靠在一处，其中一个翘着兰花指，极不老练地夹着一根燃着的烟。招贴上的文字：“她俩说——吸来吸去，还是他好。”
倒像是两人点燃了烟怀念一个抽烟的男人。她俩是谁？旧时红牌阿姑？姐妹？旧宅中的媳妇？他又是谁？男人或哈德门？想起著名的“双妹唛”，那两个总在一处纠缠不清的无名年轻女子。
朋友中有做广告设计的，她喜欢那些招贴画上的文字，现在应该算是广告文案罢。比如：“她穿着红色的高跟鞋，真美丽。”美丽的标准登时变得天真而简单。——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最好玩的是做阴丹士林布的《快乐小姐》：“她何以充满了愉快，因为她所穿的‘阴丹士林’色布是（1）颜色最为鲜艳（2）炎日曝晒不褐色（3）经久皂洗不褪色（4）颜色永不消灭不致枉费金钱。”
我喜欢那些旧东西。蒙尘的岁月过去，当时的喧嚣散去，它们留下来变成了玩具，真简单，真干净。
噫，我喜欢一切老土的人和事。
美食
实实在在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他们说，爱吃鸡和鸡蛋的人，走到全世界都不必担心。我是嗜蛋一族，三天不吃就要不干的。至于蒸炒炖炸，自己也会弄，盒饭吃久了，一碗鸡汤便幸福得长吁短叹。
而出差，去北京涮羊肉红焖羊肉，一次饿急了跑到胡同里干掉一斤手工饺子，惊得男同事闭不上嘴。什么拌黄瓜凉拌西红柿小葱拌豆腐炝土豆丝，都是至爱。
到了天津是狗不理，十天不换。
去西安两次，随着别人满城吃，爱上孜然那种香料，羊肉串要多焙一会，多加孜然。在麻家十字吃小炒，那种小炒实际上是羊肉泡馍在锅里回火再炒一下，可口之极，贾三包子一吃好几屉。还有葫芦头、烧饼之类的，吃得脑袋都塞住，实在是记不清了。最可耻的是光忙着吃和睡。大雁塔及兵马俑经纬度多少至今没搞清楚。呀对了，驴肉的味道倒是记得真切。
四川的天堂鸡片好吃，他们的火锅，最爱吃的是泥鳅，整条挟了放下去，熟后在麻油里过一下，又香又滑。涝糟也爱，每次都吃得几乎头晕才罢手，恐怕再吃便醉了……西藏的血肠，大嚼得令摇滚战士们侧目。
还有东北菜——酸菜粉、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韭菜匣子、大白菜冻豆腐汤。他们说，你怎么尽爱吃大老爷们的菜呢。
去杭州便叫东坡肉，一口气干掉四份，服务员们都笑嘻嘻地看着，有一家店是溥杰题的招牌，忘了店名，一大海碗的馄饨，记得是好吃。再有一次吃到的八仙过海汤，蟹黄汁浇鳜鱼，那一大桌菜加上女儿陈，吃得舌头都几乎吞下去。断桥残雪旁有一家店，落地地玻璃，那里面有一道香炸河鳗，不知裹得什么香料，味美得瞪着眼睛，半晌才语无伦次地说，简直吃到了杭州少女的清甜鲜美。
去得上海，先是吵着吃大闸蟹，后来反倒是觉得炝蟹炝虾更美，红烧及煮汤的百叶结、泡饭及蛤蜊。还吃到一味咸蛋黄煨羔蟹，也是又腻又好吃的美味，三年都记得。原来浦东八佰伴刚开张时楼下有一家意大利的面馆，香腻得不知形容，第二回一出机场便冲过去吃，就觉得不如刚开张时的味道正了，仿佛清淡了些，不腻了——反而觉得不甘心。
面食也是爱吃的东西，阳春面、鸡汤面，还有米粉。广东的河源粉丝、桂林米粉全都吃得津津有味，出差一回来，便叫嚣着要炒河粉之类。西餐时的小面包，热且软，夹着一整块的牛油吃。
这一段一直时兴吃生的，三文鱼龙虾象拔蚌一类，现时干脆连罗氏虾都生吃了，中国人生吃起来也不得了，自助餐上，一盘子便端走一打生蚝，一个人悉数干下去。西餐的龙虾，有一次吃到以芝士及吕宋芒一起焗的，时隔五年也一直记得。
至于广东菜，从小吃到大，大概快成精了，也没有厌过，再数下去，恐怕要分别列出汤谱粥谱一路下去，又要分潮菜客家菜之类，想来是头晕的。
况且，列了这样一大串食物单子，还是没有能够数完爱吃的东西，这样的口味，也是真够乱七八糟的了。只是我想，倘是爱吃的东西就这么多，那么这个人还是很爱这个世界的吧？起码她对于物质世界，还是挺热爱的。
老饕
你听说过“老饕”这个词吗？形容狼吞虎咽举案大嚼之人……我想那说的就是我。
每次坐在饭店里都是饥肠辘辘的，或者说我总是在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才杀奔饭店——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美食家，听说那是一帮肚子不饿还心平气和地坐在饭桌前一顿细嚼慢咽的家伙。
物以类聚，吾和吾的狐朋狗党们一到饭店，点菜的速度完全以光速计算，令人气愤的是他们的上菜速度通常却以世纪为单位，即使你要的是一碗白饭，也弄得好像是在你点了之后他们才开始去种稻子，令你怀疑那碗美妙的白米饭是否要等到明年才能够大驾光临。
以上情形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而你又一直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瞅着邻桌香喷喷的饭菜接二连三地被端上来被津津有味地又吃又喝，实在是一件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情。
有天一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朋友开始向服务小姐呻吟：“小姐！”没人应。“大姐！”还是没人应。朋友遂绝望大叫：“姑奶奶！”服务小姐终于被惊动，待她款款而至时这位已然被饿得发昏的朋友有气无力地告诉她：“我们的饭呢？我们的菜呢？我们已经等了三百年……你们的饭店要饿死人啦！”说罢头一垂作昏厥状。小姐失笑，终于飞快地针对这桌饿殍采取了紧急抢救式的上菜措施，总算没有出太大的乱子。从此“饭店饿死人啦”成为口号，被一群老饕在大中小饭店里用于努力催菜。
洁尘
洁尘，原名叫陈洁。
把自己姓名的谐音颠倒过来起个笔名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选字选得有点怪。洁净的洁，灰尘的尘。
当年见到的洁尘是个大眼睛的漂亮小姑娘，依稀记得她兴致勃勃地领着我成都一日游，她还抓了两个壮丁跟在身边以壮声威。不知道她现在书中记叙的那位时不时出口便是警句的丈夫是否当年那两个翩翩天府少年中的一名。
洁尘一直写点儿稿，不算勤快，可也不算太懒。然后……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组稿子，开始大大地惊艳了，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成天鹅的，但于我来说是在收到那组稿子那天开始。然后我们就一直以副刊头条的待遇来编发她的几乎每一篇稿子，因为，以编辑的口味来说，那是一些颇为精致到位的稿子。
读者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很快就有读者来信，说洁尘姐姐是她的新偶像、希望多看见这样的文章，云云。基于懒的缘故，那些信还没有转给她，顺便在这里向她转达。
怎么说呢，因为是在早些年认识她的，我至今不能将当年的印象和她现在的稿子完全吻合在一起——这样一些有点儿透着危险的机智和细密的文字出自那率领我们满街乱吃的小女孩之手？她已经开始老练地说：“德国女诗人萨拉·基尔施有一句诗，‘我这个晚生的女人险些遇上丑闻’，妙不可言。是的，我们这些晚于浪漫时代出生的女人一往情深去做的事情是把事情弄砸，好在，冥冥中有些搭救，丑闻避免了，退一步，成了绯闻。”
“好像所有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都开始检点自己了。”
“我的一个刻薄的同事说，女人三十到四十这十年是活得最精彩的，到真的开始老了，也就开始令人无法忍受地蠢了，尤其是女作家，蠢得个一泻千里蔚为大观……”
我看得大笑了很久。
“没办法，我只能等着变蠢了。”在《识破》里，她一边吃着大橙子一边这样下结论。
但她仍然做着女作家，带着这种警醒，继续编织出那种细密的、有光泽的、而又给我们带来阅读愉悦的文字。
在《黑色图腾》里她说：“在这流光溢彩滴溜滑腻的末世风景里，一个没有光泽没有表情的女人，黑得让人想落泪，这种事情的实质是──我们遇到了图腾。”
我也只能自说自话地替她解释说：“在这流光溢彩滴溜滑腻的末世风景里，一些没有光泽没有表情的符号，仍然让看到它的人想落泪，这种事情的实质是──我们遇到了文字。”没办法，当一个人不断地写出这种细致绵密的文字并以此为乐的时候，我们只能说，那是因为爱上了文字。
而在这样一个逐渐以图像思维代替文字思维的年代，我总担心，这样太细密的心思和文字是很容易会被辜负的，因为，很多的年轻读者已经开始喜欢看图片，对文字只是匆匆浏览，而对精致文字的阅读，是需要某种闲适和情调的，还需要某种默契。
但一切都不是问题吧，当你爱上了文字的时候，当你终于找到了如何用它们以你的方式精确地表达出你的感受的时候，你已经快乐无比。而文字所带给我们的快乐，让人想起陈洁的笔名那种有点儿矛盾的意味，质本洁来还洁去，然后归于尘土——可是我们曾经以这种方式快乐过。
洁净的洁，灰尘的尘。
小赵
“赵小姐她姓赵，赵钱孙李的那个赵。”这是一句废话，可是曾经被何勇唱得很好听。
小赵是北京姑娘，身材高挑挺拔，性格生猛可爱。当然这是在我认识她之后才知道的。后来还知道，小赵不仅稿子写得好，又会当MTV的编导，还会写歌弹吉他，高兴了就给男朋友唱上一段，是真正的才女。生活里的小赵是天生的衣裳架子，每每穿得叫朋友们眼前一亮，赏心悦目，为美化市容身体力行地作了贡献。小赵爱听段子，听完了还热衷传播，这就把饭桌上的气氛搞得极为热烈，同时也就促进了京广两地的民间文化交流。小赵喝多了的时候会说英文，后来才知道，人家就是学英文的，而比较难得的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骂骂咧咧地全是一口京片子。
认识小赵，是因为那时她在唱片公司做文案，而我是娱乐版的编辑。当年唱片业红火，造星运动轰轰烈烈，大大小小的唱片公司少说也有上百家，编辑们每天都会收到各公司文案写手们寄来的关于新老歌手们的天花乱坠的文字和花花绿绿的照片。
小赵那时候，就负责给他们公司的歌手们炮制那些天花乱坠的文案，还用真名的谐音给自己起了个挺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的笔名，叫赵云逸。她是后来才用赵赵这个笔名的，在这里向大家揭发一下——不过，小赵的文案，在当年的上百文案之中，我觉得是最好的——看一个人的稿子，有没有才气是看得出来的，而是否用心去做，当然也看得出来。
小赵一直觉得我对她不错，把我说得跟个活雷锋或者大傻子似的，其实，她若试试连着飞我三期稿子，她肯定会看到人间比较狰狞的嘴脸。
小赵从来没对我干过这种事，所以她觉得遇到了好人。
而其实当编辑们一旦找到这种作者，稿子写得好，交功课又准时，谁都会笑嘻嘻。所以，我也觉得遇到了好人。所以，渐渐地一碰到有同行需要江湖救急，问起：“喂，手上有无好作者？”咱们马上献宝：“有有有……”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捡了个便宜似的。
在这个资源共享的年代，好东西应该大家分享。我觉得，有一个这样的女朋友，别说是给她介绍个男朋友，把她介绍给男朋友全家再加上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也都应该没啥问题，肯定全票通过。至于送她个电饭锅之类，那玩意儿也是我不知在哪儿捡回来的，本着环保的原则，就没有必要再浪费一些人民的币了，反正我不开饭馆，家里存那么多电饭锅也没用。
现在，小赵的专栏遍地开花大受欢迎，证明了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最清楚他们喜欢什么，而编辑要做的事情，只是把读者们喜欢的东西去找出来。
我？我是巴不得向读者胁肩谄笑的那个编辑。作者受欢迎，那是他们才华横溢，而我只是比较幸运，第一个遇见了他们。
在我的正职之外，我自己也写一些稿子，现在也会偶尔在版面上碰到小赵，做做邻居，并肩写着专栏。前两天写情感信箱专栏的陈垦有点困惑地问我：“你和小赵有点奇怪，两人写起稿来一个是整天哭穷一个是老嚷着要谈恋爱，这是不是南北两地文化差异的一种？”我被他吓了一跳：“有这种事？你的意思是，南财迷北花痴？！啊你……”咦，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小赵真的有一个很受欢迎的专栏，名字就叫做“将花痴进行到底”，狠呆呆的，我说了，小赵性格生猛可爱，你看这……唉，其实这人还真没那么生猛，不过，稿子是好稿子（写我那篇除外，一看就知道没写过感谢信和表扬信，还急吼吼）。
年来年去
怎么又一年。从十五岁开始就不盼着过元旦了，有一年寒假给小同学写信，煞有介事，说：“我觉得我都老了，有二十三岁那么老”。哎呀呀，这真是。怕她翻出旧账来嘲笑，先在这里招供了再说。
有些人总是安全感欠缺，就像本人。所以每逢新旧交替之时，总是惴惴。可是，一年又一年，新年总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就像……呃，说就像我们的爱情？我觉得这个比喻实在是有点太滥或者太烂，耳旁仿佛已经听到了嘘声。
其实想说清楚的，只是我这人有点害怕变化，用再胡乱一些的比喻，那……我我我，我就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的那艘沉舟，病树前头万木春的那棵病树，两岸猿声啼不住的那两岸，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那些万重山。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到处向人诉苦说正忙着写工作总结和报告，我不太会写这个，正在苦恼头大之际，还被擅长此道的同事打击我来着，他说：“罄竹难书，罄竹难书！”不过也过去了，再抓耳挠腮写出来的报告也总会有交上去的一天，同事里颇多专栏高手，当时他们开始开玩笑：“没稿费收。”“不不不，用你的年薪除一下报告的字数，你会发现，这是本年度最高稿酬的一篇。”
今年，我则正和一群同事忙着做一份泛娱乐概念的周报——《21世纪环球报道·明星周刊》，一份橙色的报纸，和它的年底特刊。
那么快就过来了，一年。去年这时我对着那份工作总结报告还觉得再写得这么烂又憋不出更好的来，那这年简直就过不去了或者白过了——交不出作业，被罚留堂，留在去年，不许跨进新年。
嘿嘿——若真有这等好事就好了，可以在17岁的时候就早早申请留堂，以便年年可以打扮成辣妹，无需天天为穿什么衣服踌躇兼且惆怅，最后，终于还是放弃，胡乱穿成一箸菜那样出门——如果打扮和不打扮的后果都同样差强人意的话，那么我觉得还是不打扮的情形比较起来又要好些。
若干年来心智方面是否有长进不太敢说，不过说牢骚怪话一向是擅长项目。当然当然，经常把说怪话当成娱乐消遣的人，自然记得著名的那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所以，早就进步到完全没有心肝脾肺地拿自己开涮。
然后就是别人开PARTY了。咦，还是没有高跟鞋。没有毛茸茸的披肩或者外套。一定没有舞伴——我是说，没舞伴，《低俗小说》里和乌玛·瑟曼大跳扭腰舞的约翰·特拉沃尔塔那种舞伴。和朋友讨论过，实情是：在现实生活里，热衷跳舞的男性完全让这帮人觉得匪夷所思。而导致的结果就是，一旦有这种热闹，上哪里去找舞伴，只好全体在这种场合衣冠楚楚面面相觑。
年度报告写多了的人难免要表表决心。在新的一年里，我一定要努力工作好好生活，以便让我的工作成绩工作报告和专栏稿子都罄竹难书；一定要去弄一双正经八百的高跟鞋，以便更好地和朋友们在PARTY里面面相觑。
新年旧事
又一年。
小时候喜欢过新年，是因为过元旦可以穿新衣服，过春节可以吃好的。
记得有一年我的新花布鞋是米黄色的，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弟没弄着新鞋穿，哇哇哭着穿了我的一双旧的小红布鞋，然后，全家就坐上3路公共汽车去东湖公园玩儿去了——当年广州人民也没有什么别的盛大节目和消遣，不外乎下馆子和去公园。一到节日，全广州人民都一家老小的穿着新衣服喜气洋洋的在那几个公园里晃，那时候串门找不着人，还真有不少人敢骑着单车挨个公园地找，又真让他们把人家和人家全家都给找着了的。我们家本来离荔湾湖公园最近，走五分钟就到，离流花和越秀也近，就是东湖、东郊和动物园算是远的了，结果大人们一商量，就去东湖了。
回来的时候，我弟就走丢了。大人们一通忙乱，顾不上我，我趁机吃掉一大堆大白兔奶糖，且又不争气，吃完没多久就开始吐，那一通乱就别提了。我妈还以为我吓着了，直夸我懂事，说那是因为我知道我弟丢了才担心成那样的——嗐，那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其实我直可惜那些大白兔糖，还偷偷琢磨了会儿，想着我弟就这么丢了也不好，能不能先丢三个月，等我把家里好吃的一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再把他找回来。
后来很快就找回来了，那时候治安好啊。我妈急了就到街上胡找一气，找不着回家一想又急了就又到街上胡找一气，其实也就是瞎转，结果找第三还是第四趟的时候，伊神差鬼使地一头撞进小百货店，看见我弟正逛呢，一见她，指着一块毛巾就要，那上面画着个孙悟空。
我的那双新的米黄色花布鞋经这么一场乱，早就被踩得黑乎乎的了，正在那里沮丧，忽听人声鼎沸，我弟被找回来了，但见那厮被抱在我妈怀里，一手举着个巨型奶油面包一手高擎红色玩具宝剑，得意洋洋地凯旋——我妈兜里还揣着新给他买的孙悟空毛巾。当时我那个气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我给丢了算了，我没丢，也没奖励，就吃了一堆大白兔糖还给吐出来了。
现如今我弟都长得快赶上当年我爸我妈满大街找他的那个岁数了，怀里抱着他们家的那个小妞，晃来晃去的，那小妞还会管我这个姑妈张嘴要礼物。忽然想起那个极之令我沮丧的新年，遂奸笑着威胁之：“再闹就把你给丢了，嘿嘿！”
终于惆怅起来，时光都跑到哪里去，真是往事如烟。
毅瑜小姐
你知道西关？对，广州的西面，老城区，那里住着纯粹地道的广州人。
“西关的小姐，东山的少爷。”那是句老话，西关的小姐应当是住西关大屋的那种，木栊大趟门，内有天井，冬暖夏凉，住在里面的是贤惠又精明伶俐的小姐。东山的少爷是解放时南下将官们的虎子……怎么被觉悟不高的老辈子居民弄成了少爷，不追究也罢。
但西关的小姐还是很出名的，西关的大屋所剩不多了，这个近乎传说的美称现在就用来泛指典型的广州美女。
毅瑜小姐姓程，父亲是擅画牡丹的程家焕老先生。你知道，广东人喜欢花开富贵，那花便是牡丹。最早的时候，当老程先生还是小程先生的时候，他的牡丹花开在广州的食肆和凉茶铺里。那时候的名气是一点一点地积聚起来的，正像那时候的正义之财。那么多的人喜欢花开富贵，到了今天，谁都知道了画牡丹要找老程先生。现在，小程先生当然已经变成了老程先生，而他的女儿也已经营者长成了程大小姐毅瑜。
毅瑜小姐是我所见过的标准的西关美女。蜜色皮肤，微凹的美目，及略厚的嘴唇，那样子应该像现在少女喜欢的一种叫做Mod Look黯色调的妆，很有些世纪末的调子，在现代的都会里煞是新潮。但毅瑜小姐不化妆，她天生这个样子。略瘦的身材穿黑底碎花的旗袍。年轻的脸，怀旧的衣裳，坐在那里颇有味道。我们在那里笑：“嗳，这才是我们的西关美女。”老是觉得在桌子底下她穿的应该是木屐，秀气的脚踝底下厚拙的木屐，不知多么玲珑好看。
毅瑜小姐写字，据说一手颜体写得好。我不懂字，一手八爪鱼似的字常常吓坏编辑，但凡比我的字好我都乱赞，除了幼稚园的小朋友，都惨遭过我的表扬。但毅瑜的字，从小到大都获奖，写字的行家们说好……那一定是不错的。
毅瑜还在广州开一家叫粤雅斋的画廊，不卖赝品，且所有的画都出具画家协会和作者及行家的鉴证，程大小姐经营画廊倒是有她的一手。我们开她玩笑：“不卖赝品可以保证，不卖行货如何保证？”“哪天有钱去粤雅斋，你不得介绍行货，且不许收精品的价钱。”
旁边的损友看不过眼，过来两肋插刀：“咦，你这人，怎么图穷匕首现？”
毅瑜坐在那里好脾气地笑。西关的美女……应该是这样的。
朗秋
有些人的名字是很好的，比如说朗秋。名字好，人也该长得好，顺着名字长。如果有人倒行逆施地乱长，真会大大失望，觉得好名字所托非人之余，还认为货不对板。
朗秋倒是名副其实。之所以一直记得，就是因为名字好，长得也好，简直廿年都未见，却念念不忘。
当年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见到她已经惊艳：晴朗的大眼睛，苹果脸，一对深酒窝，叫朗秋，还姓冯。小朗秋甜甜蜜蜜的样子似足水蜜桃子，无瑕的婴儿脸上清晰地看得见细细的绒毛，粉扑扑，很想上去咬一口。
小朗秋当年在幼儿班上并无惊人表现，就是一个小囡囡，洋娃娃似的，大眼睛一转一转。
后来上小学，一直没有忘记那好看的活娃娃，朗秋朗秋，说起来也琅琅上口。专程摸去她家找，见到也是念小学的朗秋，还是一对深酒窝，晴朗的大眼睛，笑嘻嘻，干干净净。
之后，再没见过她，可老友们说起，却都记得朗秋，但都说不出她有什么性格大师的惊人业绩，她真的是个很乖的小女孩子。
集体觉得这样的名字和美人后面应该有一个故事。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有故事，大家都说不清楚。
那么，多年过去，一直记得这个好名字和那洋囡囡似的小女孩，也终于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朗秋朗秋，金色的朗秋……美丽的她不知怎么样。
辛卉
会享受的她，开着一爿小小的精品店。
店堂美丽温馨，一只逆行的钟挂在墙上，店名叫“逆时针”。
天秤座的女子出名地会享受，且妥贴，每次见她定有精致的小礼物带来，弱小心灵即时感动。
她往欧洲办货，带回音乐盒及烟灰缸，店墙上挂印度风铃，又摆着法国郁金香形状的烛台。
那只意大利的烟缸，骨瓷那样的白，角落处一朵灰蓝色的小小玫瑰，细看每瓣花瓣，均是手指纹印捏出来的，大奇。她说，威尼斯的手工艺人会烧这些东西，带回来时费劲得要命。我拿着那支烟缸爱不释手地玩，说：给情人下蛊时才烧这个吧，看那玫瑰花瓣上的指纹！
后来，烟缸卖了，她追着来告诉我：“你猜买主是什么人！一个胡同里的大妈！怎么问都不肯说为什么买，拿了就走，看情势她几乎没大笑三声，谁知道她年轻时是否我等族类——哇，故事啊故事……”
典型的小布尔乔亚，吃饭往日本馆子，孵酒吧摸到“隐藏的树”去。老友赴京公干，说，介绍有趣的朋友吧。遂怂恿他找辛卉。据说，她把他带往一家放法国音乐的酒吧。
老友回来后说起，哈哈笑：“你那个朋友，有趣有趣！”
后来又有朋友说，听到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朝鲜话，顿时意外地瞪大眼睛：“嘎？真人不露相。”
她会飞媚眼。音乐一好，酒一喝，眼波便温柔起来，一五一十地一瞟一瞟，看着人笑，并不分对象。也笑她：“谁的媚眼在飞？环保一点，别浪费，赶明儿清洁工同志起来扫地，怎么满大街都落着媚眼。”
今年在北京见她，忽然换了打扮。我吓一跳：“谁家的小叫花？”她说：“我下厂，全是泥，如何穿裙？那才是俏眼做给瞎子看哪。”这妮子烧陶罐去了，还办厂。在一旁赞叹：好好好，300米的路都要叫三轮看夕阳的人跑到乡下玩泥巴去了，实在是蔚为奇观。如今的女人简直能文能武得紧，俏佳人，铁姑娘，十项全能。
但一直记得她是那爿美丽小店的女主人，一踏进店，暖暖的玫瑰香气便扑面而来，那会说流利朝鲜话的年轻女子。
逆时针……有谁能倒拨时针，光阴就真的扭转？喜欢漂亮人儿的辛卉，喜欢享受和精致的辛卉，去了烧陶的辛卉，电话中如鸟儿般淅沥的辛卉。
清霞
清霞先是我的同事，然后她是我的朋友。
清霞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她所有优点都不炫目，因而她的缺点也就全都不着痕迹，令你很难一下就说出什么来。
在报社里是个从外形到性格均全无侵略性的同事，但清秀好看无疑，且活得满足而有滋味。衣物用品均是好货，很知道享受。编消费版和经济信息版，有时拿到好礼物，想着朋友也许需要，会细声细语地说，你们喜欢吗？我有。随和、脾气好，但不是没原则。一次她拿回纪念品，我和另一位女朋友瞧见是两只尾巴上能串很多戒指的猫，就高兴地无功受禄了。然后她又一边拿出精致的小小叶脉上镀金的剔透的耳坠，一边窃窃地急急忙忙地声明：“这是我的。”她喜欢同朋友分享，但并不是全盘地迁就和牺牲。那样精致和玲珑的耳坠，她戴好了让我们分享美丽和喜悦。
伊人常去买很贵的衣服。我说，你做时装版面，你不知道女人穿衣服是穿本钱不是穿价钱？她犹豫地说，是呀，但贵的衣服买的时候舒心穿得踏实，我慰劳自己，就是花钱买信心……好不好看？
她有一件皮的衬衫，休闲装，那皮子摸上去很舒服。她上班时见到我，高兴地问，这件好吗？当然好看，但后来我却想起一件事：“为什么是真皮的衬衫而不是外套？怎么洗呢？”她才想起来：“哎呀忘了，怎么洗呢？”
这些事上她粗心，但她的版编得好，总受表扬，并且版式、组稿和经营她都井井有条。有时候我怀疑一个人生下来脾性里随和与坚持原则，粗心与细心，丢三落四和井井有条的成分都是有定量的，清霞刚好是那样的人，这些成分都分配得很均匀及恰到好处。
她编版时来约过我的稿，出报纸时我看着自己的稿子说：“这里多加了一个逗号，是你干的吗？”她瞪大眼睛意外地说：“咦？不是。”她后来投诉，当然是轻声慢语忍不住地笑：“没见过你这样恶劣的作者。”
清霞常常说，要瘦一点。我说，你还不够瘦？她说，再瘦一点穿衣服会更好看。但常听她说家婆来了，做出一桌菜，她又吃了很多。她说，家婆那么辛苦做出来，不吃多些过意不去。对她来说，不指别人的好意比穿衣的美丽更重要。
清霞也喜欢随我们去玩。有时下班，她过来或我们过去聊天，她会开心地说，我请客吃饭吧。不过有时我们请吃饭，她却回家做饭或接儿子。后来发现，她先生出差，她就会随我们去玩得多些，如果那天是先生在家或儿子从幼儿园回家，她就会按既定方针办，要么打电话回家告假。
我同清霞去过广州最高的咖啡厅，看环市路上的车水马龙和万家灯火。清霞非常喜欢那个地方，说，每星期来这里一次，会很快乐和满足的。
清霞一直在写稿，为《羊城晚报》写专栏，为我们《信息时报》的副刊写专栏。她在晚报开专栏时，开心地同我说，要怎样怎样写。
一直觉得，报纸有政文版也有家庭版，专栏稿有言论也有生活随笔。如果通版都是言论，那很像开会；如果全是生活琐事，那也像是开会——妇女大会时正面的小会。报纸天天出，各类稿子总要错落开来才好看。清霞写的生活随笔是不少读者会觉得亲切随和及有同感的，因为她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对生活投入快乐和容易满足。我想这是一种令人羡慕的最健康的态度。
看一个女人是否生活得有兴味和快乐，我通常是去看她家的洗手间、厨房和阳台，看那里是否放满好的洗涤用品，锅碗瓢勺油盐酱醋是否安全，洗衣机是否是好的，还有晾衣服的架子等等，并看它们是否精美有序。我觉得清霞是快乐的，因为她在她晾晒的衣物上晾晒的被褥上闻到了阳光的味道，而这种最简单而又最直接的快乐概念又是那么早就由她母辈自小就深植于她的心间。
现如今很多人致力于将自己弄得更加复杂，于是在很多的脑筋急转弯之后我喜欢清霞和我们分享阳光的味道。阳光令人健康，这样的口味简单但是非常的好。清霞是我所认识的一位城中健康而有品位并且快乐地生活的女子。——在见过很多繁复的优秀之后，你会发觉简单也是一种优秀。
二刘
姐姐刘素影，妹妹刘迎。姐姐化妆造型，妹妹拍照。
是在黄茵家认识她俩的，还有她俩的小妹妹。三姐妹完全是三个样子，大刘文静秀气，二刘跳脱精灵，小刘青春逼人。当时就笑：“你瞧，别人的爹妈计划得多好，一看造你们就造得认真——回去得跟咱爸、咱妈好好提提意见，怎么咱家的产品就比不上你们家的……”
因为做娱乐版，编发过不少歌手的照片都是她俩拍的，风格一眼就认得出来。有时嫌照片味道不够，便会向“星妈”、“星爸”们抱怨：“怎么不找二刘试试？她们总是能拍出最好的角度，且拍出这人的味道来。”
那时，头发长得状若女鬼，正扬言要剪，被她俩盯上了，非说要用头发来玩一组照片。姐姐手巧，善用头发造型，妹妹又琢磨着要用新胶卷和光来搞点新意思，三人嘀嘀咕咕就商议要拍。
总是出差，拖了半年，电话来电话去的，终于去了。上去了便大吃一惊：“怎么怎么，还要脱？咱可是卖艺不卖身。不脱不脱，坚决不为任何艺术和技术牺牲……”姐姐造一个型，我便左右顾盼地评论：“日本艺妓。”“问题少女。”“没灵魂的白痴女人。”妹妹举着相机气急败坏：“别老绷着脸呀，我就差点没举着拨浪鼓来逗你。”
终于拍得三个人都散了架。
照片出来，结论是：“拍照时，长头发的道具效果以作遮羞布为最佳，怎么盘、怎么绕都不如作遮羞布的效果好。”
姐妹俩在广州租一套房子，收拾得整洁，兼做影室，找她们拍照的多是歌手艺员，差不多的时候，两人就去外地采风，也不打算开影楼。有时见她俩设计形象时也设计衣饰，封套和广告的设计也偶尔去做，出来的效果清新可喜。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职业，闲云野鹤。
晚上碰见，她们正撮弄着要朋友们去最热闹的“迪士高”。同她们去游泳和打球，三更半夜地游完一场，又说再去另一处的游泳池，另一帮朋友在那里边游边等。姐姐的水性很好，一口气能潜25米，遂看着这姐妹俩又去再接再厉，说，如果是水路，一口气游过去得了。
今年因为总去游泳和打球，一头长发实在是烦，又嚷剪，姐妹俩却是准备到北京念书去了，妹妹念摄影，姐姐陪着去，一想，念外语吧，两人便开始打点。就打电话过去商议剪头发，两人又劝别剪，或者拍完了照再剪。一听就在电话这头吵：“还拍，上次说拍完剪拖了一年，不得再拍，只许拍剪完了的。”
然后，三个人在一处画图纸，说要这样剪、那样剪。终于，姐姐拿着剪刀问：“真的剪啦？要不先出去烫个什么发型？一刀下去之后，就不可收拾了。”只有一把剪刀，头发太密，三个小时下来，又是几乎散架。两人叮嘱：“剪呢，大概是这个意思了，出去再找家发廊修一下……千万说是我们干的。”
才过两天，便有人来电话：“听说长发已剪，是二刘操刀。”嘎？马上一个电话飞过去：“到底是你俩多嘴还是我多嘴？”那边妹妹在笑：“纸包不住火，好事不出门，我俩一想，还是自己先招了吧，省得弄出一桩悬案——你去发廊修了没有？”“还没有。”那边惊呼：“天啊，你这人！那，千万先别见人！”
后来去发廊，师傅修到最后才纳闷地开口：“你这头发是哪个发廊……”“自己剪的。”“啊？那……不错不错。”
剪下来的头发全让二刘拿走了。后来，王磊拍MTV，里面要一个川剧里的白衣女吊，她们就把那些头发全弄到女吊的头上了。拿了照片让我认：“是否看得出哪些是你的？”演女吊的漂亮女孩我认识，遂精确地指着照片：“这绺，这绺，还有这绺！自己的东西嘛，怎会不认得。”
两人临走前又拉我去拍，姐姐把那些头发又往我脑袋上接。我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还得往上接？那我剪它干吗？不是说拍短头发的照片吗？”
二刘终于去了北京。听说，小刘也在北京，她们的那个小妹妹比较喜欢北京。走之前吃饭时，精灵跳脱的妹妹忽然说，前两天做梦来着，梦见回到从前念书的时候，同过去的男友眉来眼去的，一切都静寂无声。妹妹的头发极短，总是姐姐剪，剪得古灵精怪的，姐姐则是永远的披肩发，娴静美丽。
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俩有男朋友，便笑着说，实在想不出什么样子的男生才可以同你们眉来眼去。
同桌的李
十多年前，某中学高中班的副班长和体育委员在编座位表。之后，这个班里个子最高和最矮的两个女生变成了同桌，她们把自己编在座位的最后一排。
她们永远在上课的时候窃窃私语及窃笑、搞小动作、给同学起外号、瞄准别人的脑袋扔橡皮或废纸团、传递零食，包括熟鸡蛋。
体育委员在操场上跃跃欲试的时候，那个阳光下小小的李永远是专业啦啦队队长。同桌的李那时爱穿一件红色的小运动外套，外套上总是汤汤水水的印渍，像一张晾干了的实物菜单。她就穿着这张菜单在桌前扭过来扭过去，手舞足蹈，笑容满面地说着什么。
同桌的李在早上上课的时候趴在桌上唱小夜曲。同桌的李在除了语文课之外的任何课上会吟诵唐诗、宋词的只言片语。同桌的李在物理课上几乎把自己塞进了课桌的抽屉，因为盼到了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半节课后，她钻出来伸懒腰，把风度翩翩的女物理老师吓了一大跳。
同桌的李写一手霸气的好字，永不温习，成绩永远一马当先。同桌的李是天才儿童，放假的时候穿过巷子去找她，在窗外看见她拉小提琴，《沉思》，琴声如诉。
同桌的李考取深圳大学的电子系。同桌的李转读深大的建筑系。大学的生涯里，接到她的信，她说，那段日子爱在那个海滨大学的黄昏点燃旧信，看往事如黑烟。
十多年后，那个小小的同桌的李依然如旧。开的地产公司唤作“先锋”。保龄球赛时，她的姿势美妙如小鸡展翅。打桌球时，她有型有格得简直令人怀疑她是戴维斯的亲密女友。当年的同桌现在继续狼狈为奸再续《双煞物语》，同题专栏，她的稿子依然常常予人惊喜。
时至今日，依然常常泡在一起，互相恶毒地吹捧和攻击。因为认识太久，几乎已成亲戚，所以说她时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因为如今总在同一个地方贴贴个人大字报、小字报之类的，在同一处专栏常常见面，又忍不住总想掀掀老底，曝一下内幕，所以，终于忍无可忍地又絮叨了一轮。
现在，大家总算知道误识损友的朋友是多么倒霉了吧？那个误识我这个损友的小倒霉蛋是……李薇。
狐狸拜月
中国的众多传说中有狐狸拜月的故事。
有人在月圆之夜的荒郊野外看到奇景：一只狐狸在对着月亮作揖，拜了几拜，之后拿起放在面前的骷髅像戴头盔那样套到头上，转过身来，变成一个稀世的美女。
我疑心这故事的含意是“红粉骷髅”这句老话的最好诠释。
月圆之夜大概是月色美得不近情理，又是冷冷的，迹近妖异，所以传说颇多。月亮盈缺一直同潮水涨落有关，而人体水分的比例又巧合地与地球上水陆的比例相同，所以科学家们联想月亮的盈缺是否也同人的种种悖乎情理的行为有关。还看过一种说法，满月，潮涨，潜伏在人们血液中某种不可知的因子会被激发和苏醒。月圆之夜，疯人院里的骚动弄得事情更加诡异，听得人心下惶然。
西洋传说中关于满月家喻户晓的故事是人狼。在月光最盛的一刻，人群中的某些人嘴里伸出獠牙，四肢着地，化为人狼，丧失本性，而且传染——倘被他们咬过，他们那种唾液在你的血液中像病毒一样地蔓延，你也会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化作人狼。想起来倒是很像狂犬病的传播过程。
相比之下狐狸拜月的场面要温和得多。诡异，但绮惑，而且后面暗伏着情节——然后呢然后呢？
中国版本的月圆之夜——只开了个头，并不是恐怖绝望的末日——那红颜祸水拜月而生，你看她要来了……然而荒诞绮惑地开了个头，看得人心旌神摇，却没有了。
实在太吊胃口……结果一直念念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