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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交换

郦天霄与君由绛进来时,郦圭正在点香,听到脚步声,不慌不忙道:“霄儿,过来给你父皇上炷香,省得皇兄一直在那边惦念着你。”

郦天霄如同往常一样,嘻嘻一笑道:“有皇叔照顾侄儿,父皇他放心着呢。”却是动也不动。

郦圭亲自拈香,事毕才笑吟吟地看向郦天霄,“当着皇兄的面,你竟能说出这番话,做叔叔的真是高兴。”

郦天霄道:“是啊,皇叔一直很照顾侄儿,知道侄儿喜欢那个丫头,还带她来这儿。不过,侄儿只是玩一玩,见列祖列宗这种事还是免了吧?”

他越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郦圭越是胸有成竹道:“真是看不出来,我的好侄儿还真是个痴情种。你放心,叔叔说话算话,你把海东珠给了我,叔叔立马让你见到她。”他得意地看了背后的神位一眼,像是在与之较劲一般。

郦天霄斜睨了郦圭一眼,不慌不忙道:“皇叔,侄儿都站在这儿了,你还怕侄儿跑了不成?怎么着也得让侄儿看上一眼好心安才是。”

郦圭掩饰不住内心的鄙夷,吩咐下去,命两个禁卫军士反拧着凌书南上来。

凌书南虽然听郦圭说郦天霄为了自己甘愿把海东珠献上,可总有些半信半疑,一进来目光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眼神十分复杂。可郦天霄的眼光只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就一晃而过了。

“人你瞧见了。朕可没动她一根汗毛。”郦圭笑得十分和煦,敲了敲一旁的香案,示意郦天霄也该礼尚往来了。

凌书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正想提醒郦天霄不要把海东珠给他,就听郦天霄淡淡地说道:“皇叔,实不相瞒,我没有把海东珠带在身上。”

“你什么意思?”郦圭终于敛了笑意。

凌书南却是松了口气,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那么好说话。

郦天霄莞尔一笑,“皇叔是怎样的为人,侄儿很清楚,侄儿要是现在就把海东珠给了皇叔,皇叔是不会把这丫头还给侄儿的,到那时候,侄儿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郦圭对于郦天霄的垂死挣扎很没耐心,眉毛一挑道:“霄儿,朕可没那么多空闲,你最好痛快点,要不朕就让人先卸她一条胳膊。”那两个军士倒是很听话,立马将佩刀架在了凌书南的肩头,随时准备劈下。

凌书南心里发憷,从前只觉得郦天霄残忍,现在看来是家族遗传。

她本能地朝郦天霄投去求救的目光,只听郦天霄哂笑道:“砍,皇叔随便砍,要不要我来喊一、二、三?”他的话让正准备感慨唏嘘的凌书南,硬生生将那些感慨憋了回去,只是瞪着眼看他。

郦天霄瞟了她一眼,冷笑道:“皇叔该不会真的以为侄儿是为了她来的吧?皇叔倒是仔细瞧瞧,你觉得她哪一点像可以亡了吴国的西施,抑或是迷倒纣王的妲己?皇叔,你未免太看得起这个丫头,也太小瞧侄儿了吧?”

凌书南翻了翻白眼,就说郦圭太异想天开了,郦天霄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把海东珠拱手相让。

“哦?是吗?”郦圭眉毛一扬,“原来是朕小瞧太子了。那太子倒是说说,这么着急找朕是想要做什么?”

郦天霄命君由绛退至门边,自己则挪往神像前,朝郦圭躬了躬身,“还请皇叔近一步说话。”

郦圭心里冷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便走上前去。郦天霄于是凑到郦圭耳旁轻声道:“霄儿是来同叔叔谈条件的。”

“谈条件?”郦圭当即哈哈笑起来,“霄儿,你是不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你好像没有资格与朕讨价还价吧?别忘了,你现在……”

他话还没说完,郦圭就感觉到自己的腰间风紧,他顿时意识到郦天霄想要偷袭自己,待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只觉得腰部一麻,已被他点了穴位再动弹不得。与此同时,本已经站在门边的君由绛,用飞快的速度将前后的门关上了。

此时殿中只剩下郦圭叔侄、君由绛以及被两个兵士押着的凌书南,凌书南和两个兵士因为离着有些距离,再加上郦天霄点穴动静极小,虽感觉殿内气氛陡变,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郦圭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霄儿,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眼下是什么处境?”他只身一人在殿中与郦天霄会面,只因这建福宫外层层禁卫军,郦天霄不过带着一个东宫护卫进来,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下,郦天霄居然会公然跟自己翻脸。

郦天霄笑道,“霄儿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皇叔不就是想要提醒霄儿,我是案上鱼肉任人宰割吗?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郦圭当即冷笑道:“霄儿,你既然知道,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你该不会认为这样挟持朕,就能够来个咸鱼大翻身吧?”

他此言一出,凌书南和那两个军士顿时吓了一跳,可君由绛守在门口,除非他们打斗或是大声喊叫,守在建福宫外的禁卫军才能听到声响冲进来。可如今郦圭被制,那两名军士从未遇过这样的状况,再顾不上反手被绑的凌书南,提着刀想要冲上前又不敢,只在一旁伺机而动。

郦天霄轻笑道:“依皇叔的性子,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肯被人要挟,霄儿又怎么会没有这点自知之明?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皇叔你说是不是?不过,反正皇叔也要将我的太子之位废去,既然是任人宰割的份,索性就赌一把。”

“赌?毫无希望的挣扎也能叫赌?”郦圭冷笑道:“霄儿,朕要是有个好歹,你以为你能走出这个门?何苦把自己逼入绝路?”

郦天霄淡淡一笑道:“就算皇叔康健,侄儿什么也不干,皇叔也未必会让侄儿走出这个宫门吧?”见郦圭皮笑肉不笑,郦天霄于是轻松地朝他摆摆手,“皇叔别紧张,侄儿还不至于到那穷途末路吧?侄儿今天来,其实是想跟皇叔谈谈条件。”

“你跟朕谈条件?”郦圭的眸子里头全是冷笑,“就凭你?霄儿,你该打开门出去听听,外边都是怎么说你的,就算朕想保你,天下也容不得,满朝文武也不答应。”

郦天霄淡淡道:“老百姓只管吃饭睡觉,谁是太子、谁当皇帝关他们屁事?不过皇叔,你真要废我,也得挑个时间是不是?前门遇劫、后院失火,皇叔你小心顾不来哦。”

“是吗,霄儿还真会为叔叔担心啊!”郦圭心里暗笑,郦天霄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恰在此时,门外边传来小黄门焦灼的声音,“皇上,有紧急军情来报。”

郦圭下意识地望向郦天霄,郦天霄故作惊讶道:“哟,不会被侄儿的乌鸦嘴言中,还真出什么事了吧?”他说着便朝君由绛使了个眼色。

君由绛见外边只立着一个人,便打开门把那内侍放了进来。

来者正是郦圭的心腹内侍——陈旺。他一进来就被屋子里的诡异气氛惊着了,正打算拔腿往外跑喊救兵,却被郦圭叫住。郦圭一眼瞧见他手上拿着的文书插着红色羽毛,不禁心里发毛。红色乃是八百里加急,已是军情最高级,他迫不及待地下命令道:“快念!”

陈旺有些摸不清楚状况,被郦圭一喝,也顾不上其他,忙读道:“当涂县为流寇突袭,已然沦陷。流寇擅骑术,人数众多,攻城后迅速撤离,已往江宁方向前去。据称,匪首自称孙聚堂。”

“什么?”郦圭的心脏差点掉出来,当涂距离扬州不过四百里,他有些慌乱地问道,“你刚刚说匪首是谁?孙聚堂?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孙聚堂?”

郦圭怎能不知道,当年孙聚堂的几万精兵一直是他的眼中钉,可是几万精兵突然就人间蒸发了,这么多年,他们的下落一直令曾国惴惴不安,总感觉后面有一双豺狼瞪着幽幽的眼,随时可能咬自己一口。现在,果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恰到好处地冒了出来!

郦圭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郦天霄,果然见他的眼中并无惊讶之色,郦圭顿时明白过来,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胸中一路蔓延到头顶,额头的青筋暴突,好不容易才压抑着没让血管爆裂,直接昏死过去,却是半天才发出声音道:“混账,混账!”郦圭嗓门极大,若不是穴位被点,恨不能现在就跳起来,“这是你干的好事吧?皇兄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糊涂蛋?居然联合外人来对付自家叔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叫引狼入室!”

郦天霄没想到郦圭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慌乱,心下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嬉皮笑脸,“皇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认为孙聚堂部的红袖军是侄儿所为?侄儿何德何能,能指挥得动那孙氏的王牌军?”

“是啊!他们姓孙、你姓郦,你当然指挥不动,你是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郦圭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霄儿,你不要再错下去了。你身为曾国太子,何苦非要联合外人来个窝里斗?到时候,曾国百姓怨声载道、群臣倾轧厮杀、你我两败俱伤,反倒让姓孙的坐享其成,你让你父皇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郦天霄笑道:“叔叔,你刚才还说要废了我这个太子呢。”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霄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小吴国、施南国还有楚国都因你而迁怒曾国,朕不得不做做样子。可只要这风声一过,天下太平,你自然还是我大曾的太子,这天下迟早还是你的!”

郦天霄瞧郦圭一副狗急跳墙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看来他是真的急了。郦天霄冷笑道:“皇叔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呢,霄儿诚心诚意来跟皇叔谈条件,皇叔却说孩儿没这个资格。怎么才一会儿的工夫,这天下又成了孩儿的了?”

郦圭压抑住怒意,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对郦天霄道:“好,你想怎么谈?”

郦天霄早预料到郦圭会被红袖军所惊,但没想到效果会这样好,如今自己掌握主动,便越发不急,于是瞟了凌书南一眼,漫不经心道:“那就请皇叔先拿出一点诚意好了,把那丫头放出去,我和皇叔慢慢谈。”那两个军士看向郦圭,见他默不作声,一旁的郦天霄已经支使他们,“还不松绑?”那两人见郦圭没有反对,便掉转头把凌书南缚手的绳子割断了。

凌书南望向郦天霄,见他正用眼示意君由绛,让他把自己送出去。凌书南心中微微一动,这个时候,他竟然能为自己考虑周全,倒是实在不容易。

然而,她还没靠近君由绛,就听郦圭厉声道:“慢着!她不能走!”

郦天霄脸色微变,耐心地提醒道:“皇叔,你起码应该拿出点诚意来吧?侄儿都在这儿了,你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这个丫头可不简单!”郦圭扫了凌书南一眼,眼眸里头是满满的杀意,令凌书南心里不由发颤,“霄儿,朕正是拿出最大的诚意,才不能放她走,不止不能放,她还必须死!”

郦天霄整个脸都黑了,“皇叔,你是不是糊涂了?”

凌书南有些慌乱,下意识地看向郦天霄,那一刻,她倒不是怕自己有什么不测,而是有些害怕郦圭一会儿可能要说出的真相。

她下意识地想要往门边靠,却听见郦圭呵斥那两个军士道:“你们还杵在那儿做什么?!”仿佛对于他来说,凌书南才是这里最大的威胁。

“放肆,谁敢动她?”郦天霄见那两个军士提刀冲向凌书南,忽然一声大喝,左手一柄飞刀已毫不留情地抵在了郦圭的咽喉,右手一溜飞刀在手,随时准备出击。

内侍陈旺面色如土,见此情形想要溜出去搬救兵,君由绛却早已把门反手合上,一抬手就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打倒了。

郦天霄已是厉声道:“谁也别轻举妄动,有胆便试试是你们跑得快,还是本王手中的飞刀快!”他此言一出,两个军士扛着刀哪里还敢上前。

郦圭万万没有想到郦天霄会真的对自己动刀子,如今瞧来,为了这个女人,他是真魔怔了!郦圭瞪着一双浑圆的眼,“霄儿,你疯了吗?你看清楚,眼前这女人才是罪魁祸首,你醒醒吧,她不过是黄昏安插在你身边的一枚棋子,她不过是想要你的龙珠、要你的天下!”他对着凌书南目露凶光。

凌书南猛地听到“黄昏”这两个字,不禁心惊肉跳,心里想着,完了,这会儿是真的完了!

“为了龙珠?”郦天霄看向凌书南,心里划过一丝苦涩,他如何不清楚,凌书南如今还出现在自己身边,自然是为了黄昏,为了帮黄昏集齐龙珠好救黄昏的性命,他于是莞尔一笑道,“那又如何?本王原本就打算将九龙珠集齐了赠予黄昏。”

郦圭愕然地看着郦天霄,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长到脚底板了。凌书南也是一怔,但旋即明白过来,郦天霄并没听懂郦圭的言下之意。

“皇叔,霄儿不像你,做人太一毛不拔了。九龙珠固然重要,可我坐拥江山便好,若能共赢,何乐而不为?”郦天霄回望了背后的牌位一眼,接着道,“皇叔你就没想过,为何连黄昏都要起来反你?这只能怪你平日里太过狠毒,便宜都占尽了,却不让人喝口汤。黄昏不过是个方外之人,你都不放心。防人甚于防川,必定要川壅而溃。”

“你和黄昏共赢?这真是天大的笑话!”郦圭看向郦天霄,厉声道,“霄儿,你当真以为黄昏是真心帮你?你以为你旁边这个女人是真的喜欢你?霄儿,你动动脑子仔细想想,为何孙聚堂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如今全天下都视你如同眼中钉,你当真以为把朕从这宝座上拉下来,你就能坐得安稳了?你不过是他们的踏脚石,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跟朕内斗好乘虚而入罢了!”

郦圭说得激昂,郦天霄却哪里肯信,他甚至觉得郦圭这说法实在可笑至极,“皇叔,霄儿虽然糊涂,却也不是三岁小孩,不要以为霄儿不知道,孙聚吉、孙淼之死,正是皇叔所为。侄儿被天下所弃、声名狼藉,不就是皇叔暗中指使的,好借此废了我的太子之位吗?”

郦圭被郦天霄质问,面色一变,“你以为孙聚吉和孙淼是我杀的?笑话,朕在扬州,就算真想杀他们二人也鞭长莫及吧?”他忽然间面色大变,目光如炬,“霄儿,定是他们想出来离间你我叔侄情谊的诡计,你可莫要上当受骗,将你父皇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都拱手相送了!”

郦天霄冷冷一笑,这个叔叔是怎样的人品,这十年来他再清楚不过。如今一听说孙聚德天降奇兵,立刻方寸大乱,竟然做戏做到这种程度。他心中早已认定,郦圭不过是因为如今情势不明才拉拢自己,一旦形势逆转,马上就会大变脸。

郦圭如何不知郦天霄对自己的不信任?他只想快些敲醒郦天霄,为表诚意,他决定和盘托出,“霄儿,你知道朕为何非要杀了她?还有黄昏,他不过是一个在西山讲经念佛的居士,为什么朕从来没有放心过他,偏偏就是要防着他?”

凌书南的心一抽,她突然意识到,这天下到底是曾国的,一旦让郦天霄知道真相,那么他必定会和郦圭联合起来对付黄昏。那一刻,她本能地选择要保护黄昏,她不能让郦圭把黄昏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因为她知道,一旦他们叔侄联手,什么九龙珠、什么孙吴,对于黄昏来说,不过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因为等待他的根本只有死路一条!

“太子爷!”凌书南急急地打断郦圭的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手脚都有些冰凉。

郦圭倒是停了下来,和郦天霄一起冷冷地看着凌书南,他倒要看看事到如今,她还能狡辩些什么。

或许人在危急时刻,脑子也转得比平时要快。凌书南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已有了计量,她带着几分决然地看向郦天霄,“太子爷,谢谢你救我,谢谢你到现在还想着我。书南不过是一个寻常丫鬟,从来就没想要待在太子身边,更不想要你的天下。既然皇上怀疑我的居心,非杀我不可,我也不想狡辩什么,我愿用一死证明自己!”她说着,忽然拔出刚刚藏好的飞刀往自己的胸前一捅。

这一切实在来得太突然,郦天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抽了出来,特别是当凌书南狠心地将那飞刀拔出来时,血浆飞溅到她的脸上,他感觉那刀便像是从他的身体里穿过,还带着他体内的热血喷溅而出。抽心之痛,原来是这样啊!

凌书南一下子就往地上栽倒下去,一旁的郦圭也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在一旁劝道:“霄儿,是苦肉计!她是在用死来混淆你的视听,你可千万不要上她的当!”

那边凌书南已滑倒在地,倒下时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郦天霄。那一双眼就像是郦天霄的锁魂铃,旁边郦圭的聒噪便像地狱里厉鬼的嘶吼,凌书南身旁的两个提刀兵士就像地府里的黑白无常,那一刻,郦天霄仿佛灵魂出窍,眼里再没有其他,只有龇牙咧嘴的鬼差和凌书南那双扎得他直哆嗦的眼睛。飞刀出手,两个军士应声倒地,飞刀正中眉心。

陈旺早已脸色如土,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大喊道:“杀……人……”话还没说完,君由绛一拳敲向他的脑袋,他顿时眼冒金星,昏死过去。

君由绛回望郦天霄,忽然间整个人都呆住了,指着郦天霄身后语无伦次道:“皇……皇上……”

可郦天霄浑然未觉,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凌书南,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那一刀直插心脏,她刀工那样了得,这一刀下去自是心脏破碎,再然后干脆地拔刀,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因为刀太快,心口的血都是直线飙出。

她倒下的时候,他便知道她活不成了!她极其怕死,所以他不曾想过她会以这种方式死去,这样干脆直接,还是当着他的面。他不敢去看她的眼,虽然他看过无数双将死之人的眼睛,却没有谁的双目能像她这样,直将他的魂魄勾了出来,让他成了干尸、成了恶魔。

那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自己,一动不动,那样涣散无神,他很清楚,那是人死前的征兆。他的视线再无法从那双眼挪开,不是那双眼有多迷人,而是他惧怕看向其他地方。他不敢去看她起伏的胸口渐渐变得微弱,他不敢去触碰她温热的躯体渐渐变凉,所以他只能看着那双完全不动的眼。

不,那双眼分明眨了一下,一定是他的幻觉,郦天霄迟钝地想着。可是,当他再靠近的时候,不只她的眼,她的头也动了动!郦天霄第一反应便是使劲地掐了自己一把,只是他压根忘了手上还剩有飞刀,这一掐,却是刀刃直接刺入手臂,原本麻痹的神经因为疼痛倒是恢复了知觉。可是,眼前的幻觉不仅没有消失,刚才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凌书南竟然爬了起来。

郦天霄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脑子里头突然冒过一个念头——诈尸!他一时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眼见凌书南朝自己走来,步伐轻松,他竟然有些紧张,“你究竟是鬼还是僵尸?”

对面的凌书南听到郦天霄说的话,惨白的脸有了一点红晕,她赧然地说道:“我……我没死。”

“你……什么?”郦天霄再度怀疑自己幻听。

凌书南越发窘迫,尴尬地把自己的双手摊开,满是鲜红,“我……我刚才是假死,那都是颜料……”

她生怕郦圭把黄昏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情急之下,便演了一场“以死明志”的戏码。她原本只想打断郦圭和郦天霄的说话,郦天霄见自己“受伤”,应该暂时就顾不上和郦圭的合作了吧?不管怎样,能拖一时是一时。所以,她便将之前偷偷藏在拳头间的红颜料握在手里,再以飞快的速度来一招直插心脏,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刀起刀落,这一出鱼目混珠的好戏就完美落幕了。只是她这一招太猛,她万万没有想到郦天霄会因为自己的“自杀”失控成这样。

郦天霄似乎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凌书南的话,神情一松,但很快整张脸就紧绷起来,停止运转的脑袋忽然想起君由绛方才惊惶的喊叫。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掉转头去,郦圭哪里还站在那里,他已经倒在了地上,整个身体在血泊里剧烈地起伏着,而他的胸口赫然插着半截飞刀。

郦天霄脑袋嗡嗡直响,他竟然对郦圭下手了?!他刚才大脑一片混乱,完全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现在想来,也不知是他大脑一抽将郦圭杀了,还是把飞刀随便一抛,只因郦圭被自己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结果不幸被流刃射中。

“对……对不起……”凌书南在一旁惴惴不安道。她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自己这一闹,竟然使得郦天霄直接上演宫廷政变。

她话音还未落,郦天霄就朝自己投来一道厉芒,甚至忍不住将他手里血淋淋的飞刀朝自己掷来。那飞刀擦着她的面庞飞过,噗的一声没入身后的墙壁之中,只留出指甲盖大小的刀柄在外,可见力道之大。凌书南也知道自己的道歉实在苍白,郦天霄那一刀倒是实实在在地插进了郦圭的心脏,血液不停地往外冒,眼瞅着郦圭是活不成了。

郦圭自己也明白,虽然只能倒在地上抽搐着,脑袋却是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见郦天霄靠近自己,他不由绝望地大笑起来,那笑声何等凄厉,散发出一股炼狱的气息,“皇兄,你这回可怨不得我,曾国便是亡在你儿子的手里!”

郦天霄紧绷着一张脸,却嘴硬道:“皇叔错了,其实,皇叔心里清楚得很,你我之间的结局只有一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是啊,原本是的,可是你却选择了另外一种结局,那便是你我同归于尽。”郦圭倒在地上直笑,“好啊,皇兄,让你亲眼见证这一刻,朕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了。”他的声音渐渐虚弱,脸上却回光返照地泛起了红光,凌书南只觉得汗毛倒竖,这神殿中全是阴森。

郦圭的话令君由绛忧心忡忡、浑身紧绷,郦天霄要杀郦圭并不难,可杀了他如何能够顺利接掌朝政才是重点,目前看来,莫说朝廷过渡,便是如何脱身都是问题。

正在此时,院门大开,外边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听那整齐有序的步伐,便知是守在建福宫外边的禁卫军进来了。君由绛慌忙拎起地上的刀冲向门边,用他的肉身挡在门口,一颗心却已经沉入谷底。

郦圭无声地笑了,仿佛在说,看,你压根就走不出这宫门!

禁卫军统领张屏在外高声道:“皇上,卑职张屏在外恭候!”也不知是他们听到了殿中的动静,还是郦圭早就授意过他们,到了这个时候就过来询问一番,以保证万无一失。

郦天霄定了定神,朝君由绛使了个眼色,君由绛忙按捺住紧张的神经,强自镇定地对外说道:“皇上与太子正在里间商议要事,你们暂且退下。”

那张屏恍若未闻,声音又高了一度,“皇上,还请你示下,如若不然,卑职只有带人进去了!”

郦圭笑得身体都颤抖起来,“禁卫军只听命于朕一人,霄儿,你出不去的!”

郦天霄哪里肯理会,走上前在他身上一阵乱摸,好不容易才将一块金牌取下来。但那金牌早已浑身浴血,乌黑的血液浸润着每一道细微的花纹,就算这里有清水,一时半会儿也绝清洗不干净。

郦天霄正一筹莫展,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凌书南忽然说道:“你看这个行吗?”

郦天霄正为当前困局烦忧,哪里有空理会凌书南,便冷冷地骂道:“一边凉快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后金光闪闪,他一怔,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她的手里分明是一块一模一样的金牌。

凌书南怯怯地道:“之前想着也许能用上,就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郦天霄顿时生出绝处逢生的喜悦来。

地上的郦圭却是目光发直,因为即便他天天将那金牌带在身上,也根本分辨不出凌书南手里的是真是假,更何况外边的禁卫军。他挣扎着想要揭穿他们的谎言,可是他根本动不了,不止动不了,他发出的声音也只有郦天霄听得到。

果然,君由绛举着那金牌往众人面前一亮,那些人便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皇上有令,他与太子殿下将在建福宫商议大事,任何人不得打扰,全部退下。”不过片刻,外边就听不到一点声响了。

君由绛待那些人都退了下去,再三确认才慌忙回到殿中。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捏着金牌的手微微颤抖着,却难掩他的兴奋,“殿下,大功告成!”他将手展开,脸色一垮,手里的金牌早被他捏变形了。

凌书南拍拍他,大方道:“没事,回头你要几个,我给你做几个。”

郦天霄朝郦圭微微一笑,“皇叔,看来,你只好一个人上路了。”

“好,好得很!你以为这样就能稳坐皇位了?你且看着吧,你会比朕死得还难看,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有多么愚蠢,哈哈,朕真的很期待那一天。霄儿,黄泉路上,叔叔等着你。”

郦天霄蹲下来,拾起滚落在一旁的金丝高山冠,那高山冠正中央是二龙戏珠,龙身为金累丝编成,中间嵌着一颗滚圆的珍珠。郦天霄摩挲着那已经沾了些尘埃的珍珠,阴笑道:“那皇叔要等很久了,恐怕到时候已经投胎转世了吧?哦,不,像皇叔这样的人怕是转不了的。”

郦圭的脸上却带着诡秘的笑,他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他的声音也终于变得几不可闻,最后,也不知他喃喃说了些什么,瞳孔渐渐放大,终于不再动弹,只有那空气中热乎乎的血腥味提醒着众人,这里有个新鬼产生了。

对于如此惊悚的一幕,凌书南却是压抑着自己呕吐的冲动,从头目睹到尾。绝望的郦圭“报复”性地将那个真相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心口的大石落定尘埃,可她却一点也不轻松,心里反而被另一股更强烈的负疚感和罪恶感占据。

“殿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君由绛见郦天霄半天不吭气,不得不发问。

郦天霄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说道:“你去外边看看,是不是所有的禁卫军都走了?”

君由绛连忙奔出去,不久后回来,“禁卫军已全部撤到建福宫外,卑职也将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打发了出去。”

郦天霄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陈旺,“趁他还没醒,把他扔到后边的井里去,顺便扔块石头。”

君由绛道:“陈旺可是御马监少监,掌管兵符用印,殿下就这样把他处理了?”

“陈旺可是皇叔的亲信,又目睹了一切,对于这种没办法为我所用之人,他必须得死。”郦天霄捧着郦圭的那顶高山冠,阴沉沉道。

君由绛只得将陈旺处理掉。

不久后回来,郦天霄又指了指地上郦圭还未冷却的尸身道:“把他也扔到后边的井里去,动作要快。”

“他……他也扔到井里?!”君由绛吓了一大跳,说到底那可是当朝天子,如何能不心里发憷。

郦天霄皱眉道:“不然呢?难道在这个时候为他出殡不成?”特殊时刻,郦天霄自然没工夫善待郦圭的身后事。

君由绛嘟囔了一声,但见郦天霄的脸色知道没的商量,只得把郦圭扛在背上,往后边走去。将郦圭扶上背的时候,因为碰到桌角,郦圭的身子还动了一下,差点把君由绛吓得魂飞魄散。

好不容易搞定回来,正要松口气,就听郦天霄问道:“已经处理了?”

君由绛称是。

郦天霄沉吟片刻,忽然说道:“你去把他重新打捞上来。”

“什么?”君由绛差点崩溃,“可我刚刚才把他扔下去!”

“我知道,可是他现在不能死。凡大臣征召、调兵遣将,必须由学士率侍读、典籍学士得令后去尚宝监用‘皇帝信玺’,神机营要进京,必须由他们去请旨。”

君由绛道:“可是也没法让一个死人说话啊!”

“死人自然不能说话,可是谁说皇叔死了?”郦天霄扶着君由绛的肩头,绕着他转了一圈,忽然把他的脸捧起,直惹得君由绛小心脏一抽一抽的,郦天霄却将他的脸拨向凌书南,“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君由绛被郦天霄这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跳。

凌书南恍然大悟,“你想让我为他做一张人皮面具?脸型倒是挺像的,身材好像也合适,倒是可行,不过我可能需要一天时间。”

君由绛这才明白郦天霄打算让自己做什么,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摆手,“卑职如何做得来?就算卑职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啊!”到底心里十分抗拒,脑袋一转,已经有了主意,“既然凌姑娘手艺了得,咱们找一个盖有玉玺的圣旨,让她仿造一份不就好了?只要沈将军手上有这道圣旨,其他人根本无法分辨出来,自然要对他放行。”

郦天霄道:“每道圣旨都要备案,即便沈鹿进京安置妥当,最快也需要五六日。这中间,皇上若称病不朝,必定会有人来探视,就算能将他的亲信大臣挡着不见,皇后却是挡不住的,到时候一样躲不掉!更何况,皇叔手上的几枚龙珠现在何处也不知道,若不让他‘死而复生’,又怎么找到?”

君由绛垂下头去,虽然一百个不情愿,可为了郦天霄也只有强忍着,关键是他找不到推诿的理由。

突然,凌书南道:“要不由我来假扮吧。”

“这个好!”君由绛当即举双手表示赞同。

郦天霄却马上否定道:“不行!你的身材和他相距甚远,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一旦你被发现,便是诛九族的死罪,而等着你的就是车裂之刑。”

一旁的君由绛眼都直了,立马朝郦天霄投去哀怨的眼光。

“要不是我,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难以收拾的地步。如今这局面,我要负一定的责任,不管怎样,我也应该做点什么。”凌书南倒是不由分说就把责任揽上身了,仿佛这样做,她内心的负疚感能够减弱一些。凌书南道:“反正也是要装病,躺在床上,哪里看得出来身材?再说了,你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君大人还可以为你做些其他事,何苦让他演个病人?”

君由绛脱口道:“凌姑娘说的是公道话!”

君由绛的话立马被郦天霄的冷眼横了回去,“就算你躺在床上,皇后若要来瞧你、给你喂药,几十年的夫妻,你当她看不出来?反正用不着你做这些。”

凌书南也急了,“你要不让我扮,我就不做面具!”

郦天霄没想到凌书南会用此来要挟,不由怒道:“皇叔我迟早是要杀的,根本就不关你的事,难不成你以为本王会为了你把皇叔给杀了?行了,你要是真想帮忙,就赶紧滚出宫去,在少傅府里好好待着,别再闯出什么祸来,那就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一旁的君由绛实在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凌书南心中早已有了杆秤,对于郦天霄的冷言冷语,只是莞尔一笑,“太子爷,我留在你身边,不管你是要玉玺还是皇上,我都能给你造一个出来,难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吗?再说了,我有办法不让皇后前来探视,只要让贺夫人侍疾就好。贺夫人对皇上并不是真心喜欢,又没有任何背景,我有办法说服她演这场戏。”贺夫人早就想要郦圭死了,如今这情景,她只会拍手叫好吧?

凌书南的一番话的确让郦天霄心动,一旁的君由绛不由道:“那卑职就去捞人了!”

郦天霄打量着凌书南,忽然捏起她的下巴,他的手上满是血渍,沾着郦圭的,但更多的是他自己的,“你为什么非要留下?”不待凌书南说出口,他就补充道,“是为了龙珠吧?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什么?”凌书南一怔,这才意识到郦天霄以为自己是为了黄昏的龙珠,才非要留下来的,说起来,她刚才真的没想到龙珠的问题。

郦天霄见凌书南一言不发,显然是被自己猜中了心思,手忍不住用劲,凌书南顿时疼得皱起了眉,“疼……”

郦天霄好半天才松开手,脸上已是绝望的森森笑意,“好,是你自己要留下的,到时候别后悔。”

凌书南揉了揉被郦天霄捏红的下颌,总觉得郦天霄这句话好像另有所指,但她却只是强笑道:“怎么会?”

郦天霄不再看她,转过身却见君由绛去而复返,不由怒道:“你还杵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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