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老婆会不会是六耳猴假扮的?或者是穿着罗贝贝外套的外星人?
要知道,女人怀孕的过程实则是新一轮的大浪淘沙,陷入旋涡的男人们,有的被塑造成全能冠军,有的被鉴定成“无能之辈”,有的沦落成了出轨混蛋,还有一小部分,会像孟子这样,变成了科幻大师。
让子弹飞,那还不闹出人命?
本来,在唐蜜的眼里,她的意中人是一枚超级帅哥,是配合默契的床上Partner。可是,怀孕这个事实就像是一瓶碘酒,把姓金的扔进去,显现出的字迹里赫然包含着惶恐、胆怯、逃避、不担当、推卸责任……
被陈一菲数落、教育兼开导了一番之后,唐蜜自觉腹中累积了一股杀气,今晚,她必须要把真相公布给“肇事者”。更何况金浩然以最近正在封闭开发一款游戏为由,对唐大小姐挂了“免战牌”。
开门的金浩然像是一个刚刚失恋的落魄艺术家,胡子拉碴不说,浑身还散发着丐帮污衣派的气息。茶几上高低堆放着几盒桶装方便面,估计是吃完没有来得及及时清理的缘故,调料味与汗臭味,在唐蜜的面前织了一道关于不堪生活的大网,主题是“残酷”。
唐蜜看着金浩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陌生感。
怎么可能?这个男人就是她无比迷恋、奉为天使的那个男人吗?满眼的疲惫,满脸的胡茬,满身的汗臭,再配以这阴暗狭小的房间,那些恰到好处的道具,金浩然不再是帅哥,而更像是苏乞儿,不,确切地说是一只下水道里的蟑螂。
唐蜜自觉有一股液体直袭喉咙,便撞开金浩然,直接冲到洗手间去。干呕了一顿之后,才记得打开洗手间的灯,而显现在她眼前的却是,用过的卫生纸凌乱了一地,马桶上的塑料坐垫已经裂开了,更重要的是,马桶里有一圈积淀已久的黄色残留物,灯光就那么刺啦啦地打在马桶里的水面上,让那圈黄色无限延长,像是一个无底洞。
眼前的景象,对于一个憧憬美好、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孩来讲,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吗?
唐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吓得金浩然赶紧跑到门口,敲门,“糖糖,怎么了?!”
可随着哭声渐弱渐息,关切的问候也渐消渐无。当她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金浩然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似乎忘记了亲爱的糖糖曾经来过,曾经哭过。唐蜜掩着鼻子窝在沙发里,数着表,倒要看看这个混蛋需要用多少分钟才可以意识到自己的存在。38分钟过去了,唐大小姐仍旧享受空气的待遇。
人常说,专注于工作的男人是魅力无穷的。那修长的十根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的影像,又帮金浩然平添了一层俊朗的光辉。但此刻,满怀愤懑的唐蜜,早已失去了花痴的耐心。
“金浩然,你可不可以先停一下?”记忆中唐蜜还是第一次直呼其名,以往她都会甜腻地叫着“小耗子”、“小然然”、“小甜心”、“小相公”……
金浩然显然没有意识到称呼的改变意味着什么,依旧专注地盯着屏幕。唐蜜的双眼正在做着喷火的准备:“姓金的,我想和你谈谈!”对面很久才似答非答地“嗯”了一声。
“我怀孕了!”见金浩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唐蜜正式进入河东狮吼的状态。只见她“霍”地从沙发上跳下来,长腿一扫,电源线应声脱离原位。
“你神经病吧你?这个程序我写了四天四夜!!!”陶醉在灵感如泉涌中的金浩然当即就疯了,随手把桌上的烟灰缸扔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阳台的玻璃鱼缸上,鱼缸应声裂开,两条小金鱼在地板上的碎玻璃上垂死挣扎。
两个暴怒的男女谁也没有去拯救的意思,都僵持在原地。那两条小金鱼是她在自己家附近的农贸市场买的,一条黑色的,一条红色的。她抱着鱼缸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送到这里,显而易见,那条黑色的是金浩然,那条红色的是唐蜜,而那个鱼缸就是盛装他们爱情的容器。而如今,鱼缸破了,金鱼死了,那他们的爱情呢?
眼泪流过唐蜜的面颊、嘴角、脖颈,一路向下,咸涩而冰冷:“你的程序比我更加重要,是不是?”
这样的唐蜜,金浩然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和她认识两个月,唐蜜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好而香甜,与眼前这个像是隐藏着无数仇恨的泼妇扯不上半点关系。“其实你比程序重要,只要这套程序写完了,有人买,就能卖出几万块钱,我就可以给你买漂亮的衣服了!”但他最终也没有讲出口。
有一回在麦当劳,她无意中说起看不惯尹美娜总是炫耀名牌,虽然金浩然不明白女人间的关系为何既相互亲密又互相讨厌,但是他有点明白,唐蜜也有女性固有的小虚荣。
他们结缘于一次网友组织的高水准杀人游戏,在棋牌室昏暗的灯光里,唐蜜的芳心被斜45度的帅哥“秒杀”。那一晚,作为“杀人高手”的唐蜜忽然成了一只可以任由别人宰杀的小绵羊,变得完全语无伦次,毫无逻辑,一颗小红心因为金浩然的一呼一吸而雀跃、跳动。
虽然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容易降至0,但是行动力却可提升至100。所以,金浩然这个恃才傲物的“无业游民”,迷迷瞪瞪地就成了人家的男朋友。再后来金浩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爱情,无非是把一夜情蔓延成多夜情。在这个城市里,速食的男女们已经没有耐心制造更多的雨中相遇之类的浪漫故事。爱情更多的是从床上开始,而婚姻更多的是在柴米油盐里结束。
在认识唐蜜之前,金浩然一直不愿意被条条框框所束缚,即使几家上市大公司,也只在里面晃荡了三个月的时间,就炒了老板的鱿鱼。反正在偌大的北京城,游戏软件开发终究是稀缺的技术工种。他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像丁磊或者张朝阳那样的网络精英。
可是认识唐蜜之后,他第一次无限渴望用男人的努力来换取女人的欢心,可这份积极尝试与改变,竟然被亲密爱人一脚踢飞。此情此景让他愤愤不平,可看到那张已经哭皱了的苹果脸,不由得应付了一声:“你重要!”
“哇……”女人到底是水做的,唐蜜又哭了起来。
尽管金浩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女人就可以有脆弱的权力,而男人却只能站直了别趴下,但他还是大度地将唐蜜搂在怀里,像安抚一直迷路而且受伤的小动物。
“小耗子,我怀孕了……”唐蜜把头紧紧地贴在厚实的胸膛上。
金浩然有些条件反射般推开唐蜜,仿佛前一刻他抱着的蜜罐,这一妙却变成了定时炸弹。
而几乎天下所有的女人,自从子宫里被种了一颗种子之后,都会变得无比敏感。显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唐蜜也感受到了金浩然动作上的变化,而动作恰恰又是内心最真实的反映。无论第一反应是惊喜、迷惘还是推卸,男人都应该紧紧地抱着被他射中的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刻,女人最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推开。
这就是男孩和男人的区别,虽然金浩然的生理年龄已经进化到28岁,但是显然,在心理年龄上,他还只是个大男孩。当孟子得知自己播种成功的时候,他傻笑着将罗贝贝抛向半空:“老婆大人辛苦了,我爱你!”如果这个事情换做李吉,他会紧紧地抱着陈一菲,声音里充满感激地讲道:“真的吗?我终于要当爸爸了!”
“你什么意思啊?”唐蜜忽然想起罗贝贝对自己的忠告,男人的智商和外表成反比啊,越是漂亮的男人越是靠不住——雌性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家伙,只会逃跑不敢担当,早晚有你哭的一天……但她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也太快了!
“这……是……嗯,真的?”
“金浩然!!你是不是想问,这孩子是不是你的?是不是这句?!”看着金浩然的复杂表情,唐蜜不由得一阵悲伤,一阵鄙视,一阵绝望,层层递进愤怒不已。她抓起茶几上一本杂志丢将过去,花花绿绿的铜版纸撞墙落地,不合时宜地展开在《让子弹飞》的评论那页,好像是在提醒这对沉迷于肉欲的青年男女:子弹乱飞?那是要出人命的!
“你不去写小说,真是浪费了想象力!”金浩然也恼了,自打唐蜜进门以来,一切就都变得出格的反常,他真该去查查黄历和星座,是不是最近诸事不宜,水星逆行。
“占了便宜还不承认?你不是男人,是太监!”
唐蜜的口无遮拦,显然不符合自己已经怀孕这一生物学的基本常识,可金浩然同学偏偏对这个荒谬的定位信以为真,于是变得气血翻涌、暴跳如雷。
事实上,唐蜜多少萌生了几分掩口不及的懊恼,但她必须继续无理取闹下去——很多时候,女人并不是不知道自己错了,而是为了面子,或是为了证明男人爱自己,她只能选择将错就错。“你是不是想打我啊,你打啊!”看着金浩然攥紧的拳头,有一股委屈从心底升起,瞬间化成雨水,大雨落幽燕。
“我……我……”
唐蜜等不及小耗子的申辩,拿起包包直奔楼下。
他的肩膀抗不起“意外”
当气呼呼的唐蜜回到自己的闺房,才终于意识到,今天去找金浩然的宗旨并非兴师问罪,实在是为了探讨肚子里的娃儿到底该何去何从。
后来的后来,罗贝贝以本场闹剧作为案例——无论是何种谈判都要谨记5W1H原则。“Why、What、Where、When、Who、How”,这虽然不能保证谈判的结果,但是起码可以规划谈判的过程。总不至于像他们这样,什么主题都没有谈,就损失了一个烟灰缸、一口鱼缸、两条金鱼、一本杂志,以及无数的眼泪。
收拾垃圾的时候,金浩然也忽然顿悟:唐蜜怀孕这件事,八成是真的!距离愚人节还好久呢,按照唐蜜的性格,不会打提前量打到这个程度……
怀孕啊,这绝对是个严肃的命题。可是一旦严肃下来,金浩然就觉得头疼无比、脆弱无比,狭小的房间里,每一眼望过去,都可以望出一条挫败的裂缝。
以往,即便是房子再小、再乱,在金浩然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短暂的安身之地,自己不会永远这样,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成为永恒。可是这一刻,他感受到的都是挫败,每一件物品都像是一条丝线,它们交织在一起……现实就像是一头毛茸茸的黑蜘蛛,它把这些挫败都交织到一起,这一刻的金浩然成了即将被生活吞噬的飞蛾。
对于这对遭遇闪孕的京城蚁族男女来讲,以往的爱恋就像是一把用创可贴黏合的椅子,看起来严丝合缝,现实之手轻轻一触就会土崩瓦解。任凭金浩然的天才大脑再发达,也无法想象,一个如露珠般的孩子将如此降生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难道他一出生就要和父母睡在那张小床上?让他吃便宜的国内奶粉,最后变成大头娃娃或者得肾结石?让他穿破旧衣服,忍受小朋友的嘲笑?长此以往,他会不会幽怨地说:“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对于未来他不乏幻想,但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关于孩子的概念。
接下来的两天里,唐蜜异常平静,没有主动联络金浩然,也拒绝接受来自金浩然方面的任何信息。直到第三天,焦头烂额的金帅哥接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电话。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过几天,我就会去医院把孩子处理掉!”唐蜜的口吻简直比老冰棍儿还要冷酷到底。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金浩然问得很贫嘴也很艰辛,明显是抱着一线希望和一百个不情愿。
“发冷、想吐、爱吃酸的、低烧……该有的症状一应俱全,自测的结果也……无论怎样,现在的我不适合生孩子,而你也不适合养!”
对于自己是否应该拥有一个做父亲的权力,一时间,让金浩然无言以对。
而在唐蜜看来,这就等于默认了。是的,罗贝贝说得没错,这无非就是一段露水姻缘,太阳出来了,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将消失殆尽。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段感情的结束,不是因为彼此厌烦,不是因为第三者插足,他们相守的誓言竟然输给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
无论如何,孩子意味着责任,但金浩然明显不愿担当,而一个不想为你承担责任的男人,注定是不爱你了。
或许,金浩然从始至终就没有爱过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主动献身的,甚至这场意外也是默许了不做防护措施而导致的结果。
唐蜜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已经像断线珠子一样的眼泪,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可能因此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我需要一笔钱!”
金浩然本来想插句嘴:“我们是不是要再考虑考虑?”可还没等“我”字出发,“钱”这个敏感词就直接跳进了金浩然的耳朵。
“……多少?”
看吧,男人都是混蛋,宁可花钱也不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严重内伤的唐蜜迅速在脑袋中盘算了一下,鉴宝估值似的说了个自报价:“两万!”殊不知,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绝情的话就是一把双刃剑,刺向对方胸膛的同时,自己也体无完肤。
“那……我去准备!”唐蜜的冰冷,让金浩然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
“等我跟医院约好时间,会提前通知你!”收线之后,唐蜜就趴在床上号啕大哭。她甚至想,最好能把肚子里的那颗小种子从喉咙里吐出来,因为他被种错了地方。
如果说受孕三个月内的胚胎在子宫里还无法附着,处于一种漂浮、游弋的状态,那么唐蜜此刻整个人都如在云里雾里。她呆坐在小区的一平米见方的花坛旁,恍然间感觉自己还没长大呢,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孩子?
一只流浪猫蹑手蹑脚地经过她的身旁,唐蜜下意识地摸了一把,猛然一惊。隐约回忆起电视里播放过,怀孕期间是不宜接触猫猫狗狗的,要么母亲流产,要么胎儿OVER……
唐蜜胆战心惊又颇有心计地拨通了罗贝贝的电话:“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要养条大金毛吗,怎么样,现在计划无限搁浅了吧?”
“美女,我那就是随口说着玩的!要养早就下手了,跟怀孕没有半毛钱关系。”
“宠物有寄生虫,孕妇碰了准遭殃吧……”
“瞎说八道!那个策划部的飞飞,准备要孩子的时候,就带着家里养的三只猫两只狗浩浩荡荡去做弓形虫检查,一切都OK,后来生了个闺女,七斤半呢!”
“啊,不会吧?”唐蜜觉得自己应该彻底上一回扫盲班。
“只要宠物和人的生活区域隔离开,少拥抱,多洗手,大家一起讲卫生,尽量别碰它们的便便,基本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反倒是我们自己吃没煮熟的火锅更容易感染弓形虫呢!想想看,在孩子婴儿期,阿猫阿狗对他们的智力启蒙,比任何早教效果都要好……打着怀孕旗号去遗弃宠物,这种人太没责任心了,简直是愚昧加混蛋!!”罗贝贝越说越生气,像是要顺着手机信号爬过来教训一下“始乱终弃”的家伙。
闻听“责任”这个词,唐蜜的泪腺又漾满了糟糕的情绪。她甚至开始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倒流到她还没有遇到金浩然的日子,这样她就不会怀孕,更不会在怀孕后遭受这样的伤害。
现实生活中,意外就像只淘气的兔子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只不过,有些时候这个意外是受欢迎的,比如彩票中奖;可有些时候,它们只会诱发焦虑、低落、恐慌等负面情绪,让原本摇曳多姿的生活变得动荡不安、措手不及。
除了上述重压,此刻困扰唐蜜的问题可以概括为“饿”,尤其是这种饥饿感和以前空腹的感觉有所不同。她决定大吃一顿,而且要把每道菜都取名“金浩然”——既然这个男人的肩膀扛不起一场“意外”,那还留其做甚?
年轻的情侣们,除了互相伤害这个武器,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进行自我救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