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那些曾经太匆匆
舒宜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在医院的门诊大楼大厅里碰见承瑾。
她傻了一样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承瑾，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短短的两天不见他，却好像隔了千年万年，此时她已经分不清是喜是悲。可慢慢的，她胸口又涌上了一层委屈，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承瑾，想起他明明说过以后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明明说过让她不要害怕，可是偏偏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不在她身边，还让她担惊受怕。其实刚才在海天的大堂晕倒，身上没有钱交医药费，被护士那样说，她都没有觉得自己多么可怜，那个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承瑾不能有事才好。可现在看见他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她心里的委屈渐渐化成了千万个漩涡在她的心头打转，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她鼻子一酸，眼泪一流，忽然不想理他。
但到底不忍不下心来，她楚楚可怜的走过去，站到他面前，叫道：“承瑾。”只这一句，眼睛又酸又涩，差点又要落泪。
承瑾如遭雷击，他猛地抬头看见了她，他眼睛里有点迷惑看了她很久，但一会儿他的目光马上变得冰冷而嫌恶，这种嫌恶随着他目光射过来的一瞬间，猛地刺穿了舒宜的心脏，她尚来不及痛，只是一片麻木。
其实她刚才真的很想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他消失的这几天她有多担心，很想很想告诉他，她深深的委屈，以后他都不能这样做了。还有，她要告诉他，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那么不容易，那么小的几率，但到底有了，这算不算是老天对他们网开一面的怜悯？
但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的冷冷的目光把她的话逼退到肚子里，那目光生生的将她从悬崖上推下去，跌入万丈深渊，然而粉身碎骨居然还在后面。
他冷冷的看了她两眼，然后全然不顾她满心的委屈，站起来，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
舒宜的身子完全冰了。
她本能的想要追上去，可是却不知道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忽然一下子滑下去，差点要摔倒，还是她死命的抓着一旁的椅子，这样用力，手被椅子烙得非常痛。最无助的时候她把头转向了承瑾，而那个身影在她摔跤的时候居然没有伸手扶她，甚至在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身形微微一滞，终是掉过头去，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一下，才真真是冰彻心扉。
舒宜强忍着，也没去追他，转身到街口拦了一辆车回家。
到了家里，她又吐了，搜肠刮肚的对着马桶吐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吐出来，头又有点晕，她忽然想起来要给卢医生还钱。想了想，扶着浴室的门走到卧室。她自己卡上的钱已经都取给了陈勇，她记得承瑾的信用卡是放在床头的柜子里，她虚弱无比的扶着墙走进房间，但是翻来翻去却怎么也没找出那张卡，忽然想起什么，打开衣柜一看，里面的东西已经翻动过了，格子里一塌糊涂。
她颓然跌坐在床上，承瑾居然回来过，他回来带走了信用卡和衣服，而且连她自己卡的存折都好像不见了？
这天晚上承瑾自然是没有回来，舒宜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忽然就哭了。她卷着被子，想不明白承瑾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好像一场噩梦，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
真真是晴天霹雳。
但她告诉自己不能让自己有事，她每天注意去散步，每天注意给自己买营养品，没有钱甚至找顾经理借钱。
过了几天她忽然才想起陈勇来，她想会不会是陈勇嫌钱少，又用拷贝文件去威胁了承瑾，然后承瑾看了她当年拍的那些照片所以不原谅她？难道就是因为这些照片，所以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舒宜根本就不怕陈勇，她之所以给陈勇钱，之所以跟陈勇放狠话要跳楼，都是因为夏桐和承瑾。她不想让夏桐再为了她牺牲，更加不想让承瑾因为她事业受影响，他们之间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可是现在却让她强迫自己去相信，承瑾就是为了那些照片对她这样狠心绝情，她心里苦涩难当。
承瑾你是这样对我的吗？
想来想去，舒宜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过了几天她再给承瑾打电话，他倒是接了，舒宜沉默了一分钟，仿佛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但她却能确定电话那头是承瑾，舒宜几乎能听见他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她鼻子一酸，说： “承瑾，是我，我有事想跟你说，跟你解释一下。”
“不用了，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我现在很忙。”
这一句话仿佛一盆冰冷的水把她淋成了化石，她愣在那里，都不会说话了，最坏的结果也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舒宜含泪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我在家里等你。”
说着电话已经被他挂断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其实承瑾最了解舒宜，他们相识十几年，她何曾这样委曲求全低声下气过，但是承瑾真的不敢回家，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回家，他生怕自己一看到她那个样子会忍不住靠过去。但母亲尸骨未寒，舒宜你让我还怎么回去面对你？
妈妈说的对，他从小就拿她没有办法，那天在医院里看见她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差点忍不住想要抱住她，但是现在…他看着桌上摆放的那一堆警察的资料和口供，还有那盘光碟，光碟是大厦保安交过来的，虽然没有声音，画面也只保留了最后一段，但是他能看见舒宜给了那个司机三十万，偏偏时间是如此的巧合，司机拿了她三十万他母亲就出了车祸，司机潜逃。警察说母亲最后的通话记录便是舒宜，有什么理由接了她的电话，马上就出了车祸呢？承瑾想不通，警察也想不通。
其实凭这些早够警察拘留舒宜的，但是铁证如山，他居然还是帮舒宜开脱了。他只是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送她上法庭，可是又让他怎么去面对舒宜。
他最后一点希望是那30万，可他那天回家取存折给母亲付医药费的时候顺便把舒宜的存折也拿了出来，一查，舒宜确实提出过30万，30万几乎是她这些年来的全部积蓄，是什么让她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难道仅仅是为了至他母亲于死地。
可是承瑾这一切却都没有跟警察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跟警察说。他只是觉得头痛欲裂，因为即使到现在，他甚至都没想过要离婚，他一点都没想过，他甚至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自厌，但他还是不知道要拿舒宜怎么办！
挂断了舒宜的电话，听着她那落寞可怜的声音，他忽然把手机狠狠的往窗外一扔，可还是觉得不解气，伸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一个笔筒被摔得粉碎，笔记本的屏幕和机身裂成了两截，文件之类的更是散落一地。
助理刚拿着一叠文件走进来，看见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吓得卡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悔自己运气不好。
承瑾头一抬看见了门口的助理，他说：“你有什么事？”
助理有点战战兢兢，但还是把事情的始末给报告了一下：“赵经理，是这样的，警察局说已经通缉了陈勇，他们说想要找舒宜配合调查，您上次说如果他们找舒宜就让我告诉您，现在您看……”
承瑾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我会处理。”
助理巴不得马上离开，她快步退了出去。
就是这样，渐渐的快一个月了，承瑾开始学会了不回家。每天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了什么，舒宜很久以后才得知伍丽珠的死讯，她更担心承瑾了。
她小心翼翼的想，是不是承瑾在怪她，伍丽珠一直不同意她们结婚。她开始每天在家里等承瑾。
没有承瑾的时候她一个人是艰难的，她身体原本就不大好，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去医院检查，一个人给自己做营养餐。医生好多次看到她这个样子都可怜她，直劝她把孩子打掉算了，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体重居然比之前还减了几斤，这是相当危险的事，但是不管谁来说也动摇不了舒宜的心，她咬着牙把这种令人窒息的日子过了下去。
她这一辈子有很多倔强偏执的日子，但是现在看起来，她是用她性格中所有的倔强在坚持，在等，等承瑾回家。
或许她也是用自己的生命在等。
只要他肯回来，那么过去他对她的冷漠，无视，她都可以不去计较，不去关心，只要他肯回来。
酒吧里，承瑾在喝着酒。
紧蹙着眉，一杯接一杯。
承瑾想来长得秀气，气质干净，高挺的鼻梁，吊销的眼角，剑眉斜飞入鬓，头发一丝不苟，身上永远是规规矩矩的穿着，白衬衫，黑西装。
可让人想不通这样一个俊朗清贵的男人酗起酒来居然这么吓人。
他面前已经摆了很多空瓶，摇摇面前空掉的酒瓶，他抬头对酒保说：“请给我再来一瓶。”
他面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按住了他。酒保打开酒柜拿出一瓶伏特加放在承瑾面前的吧台上，小心翼翼的看了承瑾面前的那个女人一眼。
承瑾有点朦胧，懵懂抬头，不解的看着那个女人。
黄岩只是静静的说：“承瑾，你别再喝了。”
承瑾手不动，只是抬起眼可怜巴巴的看着黄岩，他眼睛里闪烁着的黑色光芒让黄岩心里一紧，他那个样子仿佛要哭出来了。
黄岩虽然不忍，还是忍着把他面前的酒移开对酒保说：“麻烦你，请给他来一杯绿茶。”
她的话音刚落，手上的酒就被承瑾抢了过去，女人的力气始终不敌男人。
黄岩没有马上阻止，只静静的看着他，等他倒好酒要喝的时候他才猛地一把夺过去，仰头一饮而尽。
承瑾酒被抢了，倒也不生气，转头对酒保说：“请再给我一个杯子。”
酒保取来杯子，承瑾刚要伸手去拿，马上又被黄岩夺过。
承瑾忽然把面前的那瓶伏特加狠狠的往地下一摔，他摔了酒看着黄岩大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不能承受的时刻。
黄岩和承瑾认识很多年了，他们从小就一起住在省委大院，从承瑾搬进大院来他懂事优秀的名声就为大院里众家长津津乐道，他几乎是每家培养孩子的参照标准，你看人承瑾把校服的扣子扣得多规矩，你看人承瑾多有礼貌，你看人承瑾……
承瑾性格温润，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规规矩矩的上学，做三好学生，最后他父亲被人连累下狱自杀，他又去了美国留学，回来便成了海天的赵经理。从小到大，他几乎是做了一辈子的模范生，只有这一次，他执意娶了舒宜做妻子，让一向孝顺的他差点被母亲气得要断绝母子关系。现在他母亲却死了，最大的嫌疑人却是他的舒宜。
黄岩静静的看着承瑾，他眼睛通红通红的，不一会便涌上了一层粼粼的水光，他不想当着她流泪，但是头一偏，却刚好让黄岩看见晶莹的泪珠掉下来。
黄岩抽出一支烟点燃递给承瑾，自己也抽出一支，承瑾没吸一口已经猛烈的咳嗽起来，但他却继续吸着。
一支烟过后，黄岩忽然从高脚椅上站起来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摆在他面前，口吻清醒冷静：“如果她真让你这么痛苦的话，那么就签了这份协议，你们离婚吧。”
承瑾不肯抬头，黄岩等了他一会儿，苦笑着把桌上的协议书收起来说：“你现在想怎恶魔做呢，整天整天的酗酒你妈就能活过来了，整天整天的不上班不回家你就能够一辈子不再面对她，承瑾，有时候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果你不能原谅那么就放弃，如果你不能放弃那么就原谅，你不能一辈子总这样下去。”
承瑾不理会她，转头又问酒保要了一瓶酒，埋头喝起来。
这次黄岩没有拦他，叹气：“承瑾，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了，你把公司就这样丢下，你知不知道海天董事会已经决定重新召开会议，你难道真的非逼董事会换人吗，你这么多年的心血都不想要了？你有本事给我在这里酗酒，你有本事不去上班，你有本事就回去跟她离婚……”黄岩的语言如同暴风骤雨一样扑面而来。
她还要继续说，但是猛地，一声玻璃碎裂的哗啦声打断了她的话，这是第二次承瑾摔东西，黄岩惊讶的转头看着他，承瑾摔了杯子倒依旧低着头，过了很久很久，仿佛黄岩感觉他是不预备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听见承瑾沮丧的说了一声：“我没本事！”
说完，一个人影已经踉踉跄跄站起来朝人潮拥挤的门口走去，一晃，人就消失不见。
这样的深夜路面上车子已经不多，承瑾的车子开得很快，不知道他将速度开到了多少，只知道亮着霓红灯的楼座迎面而来又迅速后退，车窗外灯光连成一线。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夜真的深了，承瑾一路上横冲直撞闯了不知道多少红灯，超了多少车居然没有交警跟上来，他顺利将车子驶入自家小区的门口。
门口的保安看见他的车子，远远的给他行了个礼，开了门，等了很久却不见他的车子驶进去，保安走过来，本来只是打算巡视一下就走，可走过来闻见深深的酒气他这才担心的低头查看了车内的人，敲了敲窗户。
承瑾趴在方向盘上不说话，保安终于认出来是他，他不理他，他也只好转身离开。
其实这一个月承瑾并不是没有回来过，但是他从来没上过楼。有时候深夜如今天，小区里只有值夜班的保安还醒着，有时候是清晨四、五点他刚酒醒的时候，他常常会把车子开到楼下停一会，看着2号楼13楼的窗口，那里是他的家。13楼窗户里亮着灯，不管多晚窗户里总是亮着灯，难道她这一个月从不睡觉的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承瑾在打开了车门走下去，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熟悉的楼道，熟悉的电梯，熟悉的走廊，每一盆植物每一盆花草他都那样熟悉。
终于走到自家门口，他掏出钥匙刚要转动，门倏的开了，面前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