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重,马车从官道一路向南飞驰而去,扬起的飞尘试图将这夜色再搅得更迷乱,更暗沉。马车里,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剑眉狭目的俊颜,月光清冷,他的颜色竟比这月光更冷上几分,他说,“凉欢,到前面路口不必再向北迂回,继续向南走。”
那低眉顺眼驾车的人,正是凉欢,“王爷,向南还要走至少一天才能到像样的镇子。”
“马不停蹄,不必停车。”
凉欢手中马鞭一顿,低声道,“王爷,若不停车寻医,那女人怎么办?”
南宫烨掩上车帘,向后靠在车壁上,轻轻揽过昏迷不醒的女子,“趁南宫耘还来不及布下防卡,我们先连夜赶往江州。”
凉欢犹豫一下道,“若是这女人死在路上,江州之行王爷岂不是多了很多麻烦?”
南宫烨冷笑道,“你家主子要的东西本王已经给过了,剩下的东西似乎不用你操心,你也不要,再借机向你家主子送信了。”
凉欢扬鞭清脆,清亮的声音在夜色里破空而出。
凉欢于下午进山见南宫烨,二人在后山听见了群蜂的轰鸣声,又看见了火光,南宫烨在确定那个身影就是绾婳之后示意凉欢出手,杀了上前救助的两名暗卫,自己纵身上崖救了绾婳。绾婳看见有人来,心中一阵欣喜,当她看清来人却是南宫烨后,浑身惊惧,匆忙在一片金色的蜂群中用绳子缚住蜂巢,然后松开了绳子,她不能让南宫烨发现。蜂群众多,南宫烨又不会停留,掳了她之后和凉欢匆匆离开。
她在蜂群之中,嗡鸣声包围着她的巨大恐惧,翅膀煽动带起的气流冲击的威吓和,每一只蜂落在身上,都如一刀刀割开她的肌肤血流不止。割开的血肉又立刻有别的蜂子爬过来....胳膊上,脖子上,腿上。本便是拼着一口气撑着,在她欣喜地望着来人,最后却看见南宫烨的那张脸后,微微有些绝望地,告诫自己,不许晕过去。她害怕曾经的未遂重新上演。南宫烨却点了她的昏睡穴,把她塞进早已准备的马车里,得意冷笑,南宫耘,你的女人,从此就在我的身边了。
南宫烨在马车中,翻过还在昏睡中的绾婳。她的脖颈,双手都是又红又肿,白皙的皮肤被撑出一只只泛着红的略带些透明的泡,看着让人心惊,南宫烨叹了一口气,手指抚上她颈子上一只硕大的红肿,轻轻按压,那几乎透明的肌肤便要裂开,绾婳在昏睡中似乎也能感到疼痛,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南宫烨得意笑笑,自语道,“你若早早从了我,何苦受这样的罪呢?跟着南宫耘,有什么好?”
“被蜜蜂蛰,本就是巨大的疼痛,何况还是这刀金蜂,何况还是你这一身的包?连一般的汉子都不能够忍得。”
南宫烨嘴上有笑容,手上却一用劲,雪白颈子上那只小泡发出“嚓”的一声,破了,溅出一小片湿和血红。
绾婳被那痛感惊到,浑身猛地抽搐,她在昏睡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母亲朝自己走来,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甜美温柔,像是府中开满的大朵子卿花,自己迎着她跑去,母亲向自己张开双手,笑着说,“羽儿,来。”
却突然看见母亲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的胸口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匕首尖端淬着幽绿的毒药。母亲那最后的笑靥如莲花般竟然没有一丝怨恨,只是一味地温暖照着自己前方的路。母亲的声音说,羽儿,不要报仇,要快乐,要快乐.......绾婳顿时觉得心口大痛,那把小刀像是刺在自己的心上。这时,有一只温热的手搀起自己,将自己轻轻搂入怀中,淡淡清香让人安心。她微微闭上眼睛,眼角却看到他另一只负在身后的手上捏着那只淬着毒的匕首。她骇得四肢发软,想要挣扎着看清他的容貌,却听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的颈边呢喃,“婳,你若信我....你若信我......”
绾婳只觉得那剧痛从四肢辗转至血脉然后到心脏,痛着,牵扯出一丝丝的悲伤。
南宫烨悠悠捋起她的袖子,手臂同样是大大小小的红肿,比露在外面的双手好不了多少。他的眼光却落在绾婳袖中夹层的一幅绢帕上。他嘴唇一勾,将那帕子抽了出来。丝质华锦,是南辰富贵人家才能用的布料,方方的帕子上精致地绣着大朵而艳丽的花,两株花分根而生,却交颈缠绕花开正艳妍色欲滴。南宫烨想,他好像听人说过这花,这花,名叫子卿。
南宫烨掀开车窗帘,借着清亮的月色,仔细地将那绢帕摊在自己掌中细看,竟然意外的发现,那帕上印着星星点点的小字,只是,看不清。
那些小字,模糊几近透明,但是确确实实地存在,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是用药水写上去的,需要用火烤才能出现。说来也巧,绾婳洗衣将那帕子浸湿了,让那常年干涸的药水恢复了作用,然后又在蜂窝前挥了那么久的火把,合该让那些字重见天日。如果她醒着,她就能看到了,只可惜,落在了南宫烨的手里。
南宫烨微微一笑,狭长的眸里闪过一丝得色,将那帕子小心收了。半晌,掀开帘子缓缓道,“一路留下的那些蛇药,现在该发作了罢。”
凉欢一怔,随即应道,“王爷英明,那蛇药一刻之内就可将所有黑冰蟾的狠性催动,现在,想必正在饕餮一番呢。”
南宫烨淡淡笑着,月色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便如一只白色的罂粟花般艳丽灼人,“还有,凉欢,到前面的镇子停车,还是得给她找个大夫。”
“是。”凉欢恭敬答道。
南宫烨满意地放下帘子,夜凌烜这个杀手近侍着实好用。在他的军机帅印生效和西夜上三阵地图到手之前,凉欢都会伴他左右。利用,监视,威胁,在利益交换之时,所有的条件都是对等的。
南宫烨靠回车壁,心头掠过丝喜色,微微笑着看身边昏睡的女子。顺手拿出车上小屉里的药水,倒在绾婳脸上,耐心等那药水顺着那陌生的脸庞划过脸颊,流过饱满的下颌,浸湿白皙小巧的耳垂,他伸手捏住那小巧的耳垂轻轻搓揉起来。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心中微微一荡。然后用那沾了药水的拇指摸上绾婳的脸庞,一点一点拭去了她脸上的妆容。不一时,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逐渐显露出来。如今看来,绾婳这次易容最大的收获时,在绾婳身体发肤遭受群蜂之灾时,她的脸庞因为在这不薄的一层易容装扮下逃过了一劫,露出了这许久不见的容光。
黛眉如远山轻笼一层烟纱,长睫颤动不安,樱色唇角勾起远久的春光,杏般的脸庞将恰好的弧度沿着脖颈一路滑下,领口,起伏。其实,那张清秀干净的脸庞,和她红肿伤痕的身体,特别是还残留着鲜血的脖颈一点也不相符。
要不要把这张脸也毁了呢?南宫烨想着,手指触上那光滑如羊脂玉般的肌肤,久久流连。如果你不从,我就只好这么做了。毁了你的脸,你还如何,回到南宫耘身边去?他忍心,你会忍心吗?不过,既然有先得手的便宜,留个纪念也是不赖的。他嘴角微勾,凑下脸去,唇在那干净和因在面具下长时间不见阳光显得有几分苍白的脸颊上,上下,或是左右地轻轻蹭动。冰凉的触感和处子的清香一阵阵扑入他的鼻中,他登时觉得原始的冲动在身体里左冲右撞,不由轻哼一声,直起身子。
他眉角飞扬,伸手拿出那只帕子,细细看着,他不准备在没有准备完全时唤醒绾婳。这样一个大的惊喜,他要绾婳全心全意地接受,然后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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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宝马良驹在夜色中一路如风下山而来,二人衣袍翻飞激扬的马蹄声震醒了天边睡眼朦胧的群星,惊飞了晚归在巢的沉沉睡鸟。南宫诺骑得是宝马晨凫,脚程甚快,竟是赶上了南宫耘。二人并驾齐驱。那晨凫甚是警醒,突然立身直起前两蹄一声长嘶,南宫诺一紧缰绳,晨凫立时听了下来。身周尽是嘶嘶的鸣响,挠得人心发毛。
忽然听到一声惊鸟的凄鸣,刺破这原已不安分的夜。前面一条粗黑的影落了下来,在地上蠕动着,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如下雨一般,那些乌黑到发亮的蛇身扭动着金黄的斑驳吊在树上,或是落在地下,嘶嘶地吐着信子,张着血盆大口,向着二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