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人十个里头至少有八个尖酸刻薄、势利恶毒。小姐若嫁了乔公子，岂不是一世都要听那些风言冷语了？”
她不是觉得乔公子不好，可是她有领教过那些贵妇人的厉害，陈启贤的口齿跟她们比起来连三岁小儿都不如，光想想小姐要应付一群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女人她都觉得可怕。
她娇怯怯的小姐，怎么会是她们的对手？
不行不行，她揉乱一桌碎纸，心慌无主：“我要去济南把小姐救回来，不准乔公子娶她。”
秦相予无力地垂下头，勉强挤出一点耐心哄着无理取闹的小女人：“青青，相信你家小姐好吗？她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受不了半点打击的没用女人啊？
在他看来，那些敢去惹穆伊瑧的人才是需要同情的对象呢。只从穆伊瑧一手布局设计陈启贤一事，便可知那美人儿手握智珠、算无遗策，岂是易相与的。谁敢去惹她，不如先为自己看好坟地再说。
穆青青学他趴到桌上，垂头丧气地念叨：“小姐当然不是没用的女人……”
可是，她还是会担心啊。
就算小姐可以保护好自己，并且以牙还牙，教那些坏人吃足苦头。但这并不表示小姐不会因那些恶语受到伤害啊。如果小姐会在乎那些冷言冷语，被伤了心，即使割光那些人的舌头又有什么用？
唉，为什么她要将小姐推向乔云柏啊？女子的最佳归宿，难道非嫁人不可吗？人心难测，即使看上去像是最可靠的人也有着不安定的因素存在。女儿家的幸福，就只能托付在自己以外的某个男人身上了吗？
穆青青看着对面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的秦相予孩子般纯稚宁静的睡脸，脑袋混乱了起来——
自己好像不适合考虑这样深奥的问题呢。
少爷如果知道她把小姐推进火坑，一定会杀了她的。
如果小姐无法面对流言蜚语，乔公子在小姐与仕途之间，又会如何取舍？
呜呜，她是真的很苦恼啊。并不知道自己成为穆青青苦恼之源的男子温熙如暖阳的目光柔柔罩住心伤累累的女子，无限怜惜。
这个简单的故事，抽去人名，剩下主干，他会得出的结论，定是那女子失贞败德。
但将故事重组，女主人公的名字换上穆伊瑧，一切却又不同。
伴她一路走来，时日虽短，亦足以让他了解她的为人。
以她的聪慧，当日若有何不妥，轻易便可遮掩过去，怎会轮到陈启贤大兴问罪之师？
而这令他倾心倾情的女子，整整三长载，便在那愚不可及的男人鄙视的目光下，断送了自己本应最最美好的锦绣年华。
看着这朵倾国名花眉宇间的重重郁色，看着她疏离美目中的浓浓质疑，他惟一的感觉，只是心痛。
一千多个日与夜，她身处炼狱，却是怎样熬过来的？
“乔公子？”
穆伊瑧撤下戒备，眼中仍然挂满问号，不解为何他一脸沉痛自责。
沉痛还可说是痛惜她并非他心中所想的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啦，可是自责？她的初夜不见落红怎么都轮不到他自责吧？
大惑不解的美人儿侧头细想，差点就要做出“搔头”这样失仪的举措。
乔云柏低柔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仍是温雅平和的悦音，却隐隐多了一股自责（咦，自责？奇怪。）：“三年前，乔云柏于金陵陈府，听小姐清歌浅弹，从此倾心。当时已有蛛丝马迹，可看出小姐夫妇不谐。然乔某拘于世俗浅见，不敢妄动，致小姐三年来身处炼狱，此乔云柏之过也。”
他今日方知，自己当时的顾虑与犹豫，是何等的愚蠢。
嗄？
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反应的穆伊瑧傻了眼，看着他一直以来沉稳平静的俊颜笼上一层阴郁，不知怎地，心生不悦：“乔公子你有否听进伊瑧的话啊？我告诉你的是我……”
她正想效法青青，换个“浅白易懂”的说法讲给他听时，乔云柏截断她的话，沉声道：“伊瑧不用说了。若你当日曾做下什么苟且之事，要瞒过陈启贤，是何等容易，怎会让陈启贤捉到把柄？何况之后更与陈启贤反目决裂？正因你不肯遭人冤屈，委曲求全才会如此。不是心怀坦荡、问心无愧，又怎会如此烈性？”
她只需事先备一瓶丹朱，事后窥机滴上白绫，便可瞒尽天下人，何况生手如陈启贤？
只有蠢笨如陈启贤，才会因此对她的清白生疑。
况且刚烈如穆伊瑧，若婚前已有了情郎，怕是宁死也不肯上那花轿，陈启贤又怎会有机会近得她身？
他没说出口的是，纵使今日，她已非完璧，他也已是非她不娶，她是否完璧，已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了。
穆伊瑧怔怔对上他满是爱怜的墨玉黑瞳，眼前如飞掠过的，却是那一晚，陈启贤自她身上滚落，裸着身子迫不及待地在床上四处找寻的丑态，及他遍寻不见落红后，那双阴狠的眸……
两者之间，判若云泥……
她浅浅漾开笑容，如花绽放，却不由红了眼眶。
想起是日，对上官嘉荣说道：“信我的，自然会信……”
泪，透了眼睫，滑下素净的玉颊。
她含笑带泪：“乔兄猜猜，伊瑧现在在想什么？”
乔云柏啊……
乔云柏柔声道：“我想，伊瑧此刻对乔某已是芳心暗许，否则怎会连这样隐密的事都说给我听，又在乎起乔某的看法。”
这个就知道取巧的男人啊！
穆伊瑧抬起俏脸，破颜而笑：“乔云柏你若再猜对伊瑧一桩心事，我便嫁了你又有何妨。”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乔云柏愕然道：“还是指小姐现在在想的事吗？”
穆伊瑧抿出又深又圆的梨涡，笑容甜美至不可方物：“不错啊，快猜。”
原来穆伊瑧卸下戒心、挥去愁云，竟可美至这般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乔云柏贪看着她秀美无伦的欢颜，哂然道：“这又何难？小姐此刻想的定是，‘就算这呆瓜猜错了，本小姐也只硬派他对，反正嫁是嫁定他了’。对吗？”
穆伊瑧噗哧失笑，无限娇媚地横了他一眼，轻嗔道：“我的天啊，竟有这样厚脸皮的男人。”
接着垂下头，盈盈浅笑，唤道：“乔郎。”
今后也许，仍是困难重重、险阻层层，那又如何？
情之所钟，则虽万千人，吾往矣。
大势已去。
穆青青软软瘫上沉香榻，四肢舒展成毫无形象可言的大字形，不理会穆伊瑧警告的目光，逃避事实般地将头埋进又香又软的枕头底下，闷声道：“后来呢？”
唉，她天仙绝色的小姐啊，就这样被个臭男人拐了去了。
她现在后悔，来不来得及呢？
穆青青长长“唉”的一声，翻转身躯，换成仰躺的姿势，一双纤掌死死贴住枕头，把它当宝。
也不知自己当时吃错哪帖药，竟然会觉得乔云柏会是小姐的好归宿，还想方设法撮合他们，真是猪都没她这么蠢。
她现在可以理解少爷的心情了。
刚将自己与乔云柏的进展如实“上报”的穆伊瑧虽然不知道她竟拿自己跟猪比且还比输了，但看她一副恨不得把自己闷死的懊恼劲儿，也猜得出她的心结所在，俏语嫣然：“后来我与乔郎决定返京，半途遇上你与风公子，再后来你也清楚的了。”
那个“再后来”，指的是有个小妮子在半路堵上他们，抢劫般把她劫了来，还动用了“邪异门”的力量不许乔云柏跟来，十足一副要棒打鸳鸯的架势。
仍在自怨自艾的“无情棒”摔开绣工精致的抱枕，坐了起来，哀怨的目光第一时间飘向在花色鲜艳繁复的地毯上盘腿而坐的丽人，虽曾看过无数次的绝艳娇容，在入眼的一瞬间仍令她迷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心弦因她无与伦比的轻松写意的娇俏样儿轻颤：“小姐很开心呢。”
有多久不见小姐展眉了？
上一回小姐笑得灿然无忧，像是已隔了千百年那样久了。
恍如隔世啊，这一次，她再不许任何人夺走小姐的欢颜，再也不许……
如果乔云柏可以令小姐开怀开心，她该做的，不是如现在般为一些莫须有的小事跳脚胡闹，而是竭尽全力，为小姐与乔云柏排除各种阻碍，让他们顺利成双。
即使……她有再多不舍……再多不舍……
薄弱的理智立刻溃不成军，将螓首深深埋入，抱着腿轻轻摇晃，模糊不清的疑惑自低垂的秀发中逸出，无力而迷惘：“女儿家，一定非得嫁人不可吗？”
女子适龄而嫁，在她的观念中（或是在所有人的观念中），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曾有过陈启贤这样的例子，当出现了乔云柏这人品、才学、外貌、家世皆是绝佳的人选时，她仍是以为这会是小姐的好归宿而努力撮合，然而到了今日，小姐真的动了心，她却不由慌了神。
一定要小姐嫁人，真的是为她好吗？会不会，她也像当年的老爷与少爷，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