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指引,没有任何征兆,距离杨秀和安安坠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距离杨秀来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了,说是这里,其实,杨秀来到了另一个时代,一八四零年的清王朝。熟读历史的杨秀知道,此时的清王朝是一个饥饿的盛世,数十万官僚腐败无能,百万大军不堪一战,恶霸横行乡里,愚昧笼罩庙堂,革命的火种在四处酝酿,四万万又五千万百姓岌岌可危。然而,最让杨秀吃惊的是,著名的超认知现象研究翘楚杨家祥教授的理论竟然被自己的亲身经历所验证,更为严重的,杨秀知道,永远回不去了。不知道这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三个月的安静祥和,足以抚平最初的惊恐与不安,值得庆幸的是杨秀坠崖后虽然没生在帝王之家,确生在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家中十七口人,六个叔伯都小有所成,和二十一世纪的杨秀相比,虽无大富大贵,一家人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杨秀生在一个十七岁的身体里,容貌竟然毫无变化,头上还顶着一顶秀才的帽子,这让杨秀更加确信杨教授的理论。三个月前,一场大病夺走了身子主人真正的灵魂,自己,不过是鸠占鹊巢,但,看到全家人都为杨秀的劫后余生而感到欢欣鼓舞,杨秀的心中,多了一些慰藉,至少,年迈的奶奶不必因为失去孙儿而痛苦,今世的父母不必因为失去儿子而愤懑。
杨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吕合的寨子,位于云南省楚雄府,全寨四千余口人,算不得很大,寨子中各个民族交错杂居,其中以回民居多,人们朴实厚重,这一点让杨秀十分惊喜与舒服。不久前,杨秀去马市买马,由于初来乍到,诸事不懂,价值二十五两的马,杨秀付了五十两之后就直接骑着马离开,卖马的彝人山民厚重朴实,竟追了五十几里的山路将剩余的二十五两还给杨秀,这让杨秀十分感动。
三个月的时间,杨秀放下了金雯,唯一不安的,就是安安,她是否和我一起来到了这个时代?如果来了,安安一个女子,该如何生存?等等。杨秀也曾想过外出寻找,可天下之大,自己从魔都到了云南,安安不知道会到何处,时间一长,杨秀也就释怀了,自己从一个无爹无娘的人来到这么美好的家庭,安安一向运气很好,现在也许是哪个亲王的和硕格格,甚至是和硕公主吧。只有这样想,杨秀的心中才能获些平静。
一日,杨秀正在书房中研习《道德经》,二表哥杨文邀杨秀一起去楚雄集市,杨秀正闲得无聊,便一同去了。两人骑马赶路,一路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暴露在阳光的滋润中,金灿灿,亮闪闪,直达天边,教杨秀心醉,官道两旁的桑树上,肥美甘甜的桑葚摇摇欲坠。生于魔都的杨秀哪里见过如此美景,刚开始,杨秀还只是过一段路,下马吃一会儿,过一段路,下马吃一会儿,到后来,杨秀直接爬在桑树上吃,一直吃个不停,还说要在树上吃一年,让二表哥杨文明年再来接他。二表哥杨文无奈,只得强行将杨文拉走。
半个时辰的路程,杨秀和杨文偏偏走了两个时辰,约莫午饭时刻,两人才进入楚雄城。楚雄城的城墙虽然不高,但对于现代人,这绝对是正儿八经的城墙呀。来到城门前,杨秀很是兴奋,左看看又敲敲,搞得守城的清兵很是诧异,因了杨秀十六岁便中了秀才,在这个位于西南文化不发达地区,且只有十几万人的楚雄府,倒算得上是个人物,守城的清兵只当杨秀得了失心疯,却也没有为难,倒是苦了同行的二表哥杨文,被这个表弟弄得十分尴尬。
二表哥杨秀无奈,硬生生拽着杨文走了半个时辰,进了闹市区的一家饭馆,名唤彝家客栈,入一单间,两人落座。杨秀离开房间,四下张望,约莫估算一下,一楼大厅能放七八十张十人圆桌,至少一千平方米,整栋建筑分上中下三层,一楼最大,二三楼略小,粗算一下,这一房产至少二千五百平米。
进了单间落座,杨秀盯着桌上的茶碗,两眼放光,杨文见状,立马拍了一下杨秀。
“老四。咱能不闹了不?你病不是好了么?”杨文表情严肃的小声说。
见杨文表情严肃,杨秀才意识到自己一路上的失态,心中顿生尴尬,收敛了一些。
”知道了,老二。Sorry,verymuch.”
“说人话,老四。”听老四这么说,杨文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今天吃什么,老二。”
“这是彝家餐馆,来这里,当然是吃烤山羊腿。烤山羊腿两只,碳烤洋芋一盆,清水苦菜一盆,彝家包谷酒一坛。上菜快些。”杨文对着旁边的小厮说。
“老二,你喊得挺顺溜嘛,莫不是和哪个女娃常来?”杨秀见老二熟悉,打趣杨文。
“说人话,老四。”杨文被弟弟这般打趣,满脸黑线。
“烤山羊腿,洋芋,苦菜,包谷酒。慢用。”彝家妹子手脚麻利,三两下放上各种菜品,餐具,酒具,一边用简洁的话语与杨家兄弟交流。
“有劳妹子。”杨文与那彝家妹子眼神交汇,甚是熟悉。
“老二,你认识这个妹子?我观这彝家妹子面容清丽,身姿绰约,皮肤虽然有些黑,但办事干练,真的很适合你哟。”杨秀一脸坏笑的打趣杨文。
“老四,别胡闹,那是子午彝寨大土司安文学的二女儿,名唤阿离,也是这家店的掌柜。你连阿离都不记得了吗?她可是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阿离妹子呀。”
“真心不认识。不对呀,子午彝寨离我们吕合寨要走一百多里山路,且深入山中,平素与我们杨家并没有交集。你怎么认识人家公主?”杨秀有些疑惑。
“老四,看来你真是一场大病,让你性情大变,连阿离都不记得了。知道这家店的房子是谁家的吗?”
“安家开的店,自然是安家的。”杨秀深表疑惑。
“哎,看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我告诉你,记好咯,这座房子是我们杨家的产业,以前主要经营汉食,主要经营者就是四叔,也就是你爹,三个月前,你大病一场,四叔急火攻心,店面无人经营,其他叔伯又无经营之才,只好盘将出去。接手者,正是杨家世交,子午安家。听说你得了大病,大土司安文学前段时间还来家里看过你,你就一点映像都没有?说奇怪也奇怪,大土司来看过你不久,你的病情就有些好转了,现在虽然脑袋不灵光,身体确实痊愈了。”
“竟有这等奇事,我完全不记得有些什么人来看过我。”杨秀一脸无辜,心中却十分庆幸,一场大病,竟是最好的伪装。
“小秀才,你真是没良心,看你大病初愈,我还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当归羊肉汤锅,你竟然把我给忘了。”阿离一边端来大锅羊肉放于桌子中央,一边说话,语气颇为委屈。
“坐,坐,老四大难不死,却有很多东西,记不住了。妹子见谅。”杨文起身请坐。
阿离听杨文这么一说,伸出一双小手掌捏住杨秀的脸,语气更加哀怨。“小秀才,去年我两在南盘江边的事,你也不记得了?”
杨秀觉着难受,用手从中倘开阿离的双手,一脸迷离的望着阿离,阿离的神情愈加哀怨。“那一次,你拉着我的手,然后,然后。”
杨文听阿离这么一说,心中忐忑,生怕影响两家的关系。急忙起身对着阿离,郑重其事的说:“妹子,我家老四果真与你有了肌肤之亲?”
阿离点头。神情悲伤。
“妹子,若你不嫌弃我家老四,我们这就回去向长辈禀报,杨家男人敢作敢当,过不了几日,四叔便会亲自上门提亲。”
“噗噗噗、噗噗噗。”阿离笑将起来。
“为何发笑?”杨文更加疑惑。
“哈哈哈,老二,你怎么这么木啊,还看不出,阿离逗你玩呢?”杨秀也跟着大笑起来。
“阿离妹子,老四说得可是真?”杨文一脸迷茫。
“二哥赎罪。”阿离双手抱拳,好一个女中豪杰。
“阿离妹子,我知彝人豪放不羁,但这般玩笑,日后莫开为好。”杨文又好气,又好笑。
旧友重逢,三人谈天说地,开怀大笑,放开痛饮,快活似神仙,倒是杨秀,因为路上吃了太多的桑葚,眼睁睁的看着满桌子的饕餮美食,眼睛里的口水都流干了,嘴上确吃不下几口。可怜,可怜,真可怜。对于杨秀,这场午宴让他知道了自己更多的事情,对于阿离,看杨秀的眼神更加迷醉,对于杨文,看着表弟漏出久违的笑容,也甚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