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二月,曹操乘冀州牧袁尚出兵攻打袁谭之际,亲率大军直指邺城。四月,曹操见邺城一时难以攻下,留曹洪继续攻城,自己率兵攻下毛城,切断从并州向邺城运送粮食的通道。五月,曹操引漳水灌城。七月,审配出兵欲以袁尚里应外合,冲出重围。曹操派兵迎头截击,将审配赶回城中,又挥军击败袁尚。袁尚恐惧,遣使求降,曹操不许。袁尚退兵,曹操随后追击。袁尚部将马延、张凯等临阵投降曹操,军队溃散,袁尚见大势已去,逃奔中山郡。曹操大获全胜,尽得袁尚辎重、印绶、节钺等物。于是使人拿袁尚印绶以示城内,城内守军崩溃。八月,审配之侄审荣开城门迎纳曹军,曹操遂占领邺城,至此,曹操平定冀州。
邺城的城门重重推开,邺城百姓纷纷慌乱逃窜,唯恐丢失性命。与此同时,邺城的袁府,一样是如此,大难临头各自飞。
甄宓与其侍女青竹拿着包袱,从屋门走出,偌大的袁府早已一片狼藉。“夫人,还愣着作甚?再迟些就来不及了!”心急如焚的青竹催促着甄宓。
甄宓一眼就瞧见了刘氏,刘氏被人推倒在水榭廊道上,甄宓已顾不上自己安危,丢下青竹一人,前去搀扶刘氏起身。“母亲可好?有受伤吗?”
“我没事。我这样的老妇人,离不离开有何区别?但是甄宓,你还年轻,你不能在这里久留。别管我了,快逃出去吧,越远越好,别回头!青竹,快带她走。”刘氏硬推着甄宓,甄宓摇首拒绝。“母亲不走,我就不走。母亲相信我,我们一定没事的。”
青竹一脸焦急,再这样耽搁,一个人都走不了。刘氏见拗不过甄宓,只得让她搀扶前行,青竹陪着甄宓搀扶刘氏。这个时候,她们的身后蹿出一个身影,那人抢了青竹身上的包袱,还夺走了甄宓发髻上玲珑剔透的玉簪子,甄宓的青丝微微散乱。她紧紧拽住那人的手臂,坚决不让他走。“你可以拿走包袱,但玉簪子你不能夺走!这是我母亲赠予的。”
甄宓的美貌,男子早已见识过,近如咫尺的容貌,让他色心渐起,顺势抓住她白皙的双手。“从了我,我就还给你。”
“无耻!”甄宓怒骂道,她想要挣脱开对方的手,可对方完全不给机会。“快放开夫人!”青竹刚想上前帮助甄宓时,那个卑鄙的男子就被人刺了一剑,长剑刺穿了他的腹部,鲜血不断涌出,男子痛苦挣扎,最后倒下。受惊的甄宓向后退去,青竹见此赶紧扶住她。
曹丕从地上拾起了玉簪子,轻轻挥去沾染的灰尘,将玉簪子递给了甄宓。“夫人,你的玉簪子。还请夫人收好。”四目相视,曹丕看清了她的容貌,一向冷漠示人的曹丕竟看愣了,幽深的目光久久不去。丞相府中的美人、醉梦阁的姑娘、卞夫人送来的画像、当然还有他心里深藏的那个人……都不及她的美貌。她青丝如墨,几缕青丝散乱在她耳旁,螓首蛾眉,眉似天上弯月,美目之中,流露着淡淡的妩媚与忧愁,唇如嫣红,肌肤胜雪。在她伸手时,曹丕低头瞧见了她的手,手如柔荑,十指纤纤,双手远比其他女子的更显娇小。她面容朴素无华,粉黛未施,却更显她沉鱼落雁、惊为天人。一身竹青色衣裙,衣裙上的翠竹傲然挺立,衬其高洁不俗,她柔情绰态,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人容貌,让曹丕有些流连忘返,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往日神态,他拱手行礼道:“夫人不必害怕,我等不会伤害无辜之人。你们护送这两位夫人回屋。”“是!”曹丕身后的兵卒回道。
“搜府难免喧嚣,夫人忍忍便是。”曹丕临走之前,还不忘细心叮嘱。甄宓紧紧抓着失而复得的玉簪子,本该是透着凉意的玉簪子,在手中甚是温暖。“夫人?你还好吧?”青竹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我没事。”
“夫人,这下我们谁都走不成了。”青竹扼腕叹息,本可以逃出袁府的机会就这样没有了,往后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她一个侍女,能不能活下去都不重要,可是甄夫人怎么办?青竹自幼在甄宓身边相伴,甄宓是她见过最好的名门闺秀,陪她嫁入袁家,感情自是不必说,青竹当然希望甄宓能好好活着。
兵卒催促着她们回屋,甄宓扶着刘氏缓缓前行,刘氏轻轻拍着她的手,望着她笑言:“甄宓,命中注定你与袁家无缘。你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母亲?”甄宓眼中满是疑问,她不解其意。
“我待你这般苛刻,你却从不计较。始终是我们袁家亏待你了。但愿你日后……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甄宓无心思虑刘氏的话,她的心还未平复,她还想着方才的男子,有一种陌生而特殊的情愫在她心中萌芽。男子拾起玉簪子递给她的时候,她的心第一次跳动得如此厉害,她明知对方是曹操的人,可还是压抑不住跳动的心,她更不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男子刺杀无耻之徒,解救迫于窘境的她?还是男子看似冷漠的外表实则细心的叮嘱?她面对袁熙时,这一切都不曾有过。
甄宓与他相遇,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如果甄宓可以回至建安九年八月的袁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宁可选择自刎了结生命,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二人若不初见,或许就没有最后的苦果了,至少对于甄宓而言是如此。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①……”甄宓提笔在竹简上书写,当她写完以后,她看着竹简恍惚出神。
“夫人,你又在写曹丕的诗了?”青竹一进屋就瞥见甄宓在提笔写诗,她给甄宓端来了饭菜。“夫人你这何必呢?如果他真对你上心早该与你说清楚的。”
“青竹,不要胡言乱语。”甄宓收起竹简,她面容微微泛红,责怪青竹的口无遮拦。“他是丞相的儿子,我不过是……袁家俘虏,怎能相提并论。”
“夫人你该为你想想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青竹不懂,如果曹丕不喜欢夫人,那为什么特意派人保护夫人?还送词曲?莫非真的像外人所说的那样,曹丞相攻占邺城,也意在得到夫人,因此身为儿子的他不敢与父亲相争?”
“青竹!”
“夫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就算你斥责我,我还是要说。青竹此前不说,是担忧夫人会遇险。可事到如今,我一定要说了。五日后,丞相设宴款待众将,那天夜里一定会有所疏忽,夫人可以趁此机会离开邺城。我知道那天亥时,城门一定会换守卫……青竹曾经的乡友便是曹军守卫,近几日才得以重遇。”
“青竹,容我想想。”甄宓轻抚发髻上的玉簪子,那日的情形仿佛还在她的眼前。“青竹,等用完午膳,陪我出去走走吧。”甄宓知道,每日的晨时与午后,曹丕都会练剑习武,她想再见一见曹丕,如果她决意离开,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曾经的袁府,如今的丞相府。
曹植在水榭亭台上练剑。他的剑术、武艺远不及曹丕,尤其是当他随军征战时,他才明白,勤奋习武有多少重要,是他一直懈怠了。
曹植一直喜穿青衫,可今日不知为何,穿了一袭玄色衣衫。距离他上一次助阵仓亭,已过三年有余,俊朗少年褪去了曾经的稚气,彻底变成了一个仪表非凡的男子,身形与曹丕相差无几。即使并非同母所出,可二人毕竟是兄弟,总有相似之处,所以单从背影来辨别他们,难免会认错。
甄宓此前未见过曹植,所以错把眼前的曹植当成曹丕,她不知从何开口,只是默默等待着对方。曹植一个转身,长剑划过甄宓的身侧,剑风而过,她的青丝随风而起。而这一眼,让曹植终生难忘,才识过人的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女子的美貌,她简直是神女下凡。曹植尚未经历男女之情,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在意一个人,直到他遇见了她,他才彻底明白这些。只可惜,他迟了一步,早有人比他提前一步走入她心中。初见的惊艳,或许早就注定了他这场不得言说的苦恋。
“姑娘,子建并非有意,还请姑……”曹植未有留意对方的发髻,只当是未出嫁的姑娘,对方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甄宓失望地走了,她没想到是自己认错人了,她想,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水榭廊道上,曹丕与曹真同行,亭台上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停下了脚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嘴角上扬,冷笑道:“子丹,我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很有趣的事?”曹真疑问道。
“五日后的宴席上,我会恳请父亲,将甄氏赐予我,我要娶甄氏为妻。”除此之外,曹丕还要甄宓心甘情愿嫁给他。
“子桓你说什么?可是丞相对甄……”
“你放心,父亲不会为难的。”
“甄氏到底是袁熙之妻,你的身份也不应该娶她啊。何况之前丞相说过,要与清河崔氏联姻,放着崔氏之女不要,你偏要娶甄氏?”
“你以为父亲会替我指婚清河崔氏?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何不退一步?我求娶甄氏,不正合了他心意,他就能为子建指婚了。”
曹真不会知道,甄宓只是曹丕手中一颗报复的棋子罢了,无辜的甄宓更不会知道。曹丕得不到的,他也想让曹植尝尝滋味,父亲妻妾无数,少一个又如何,反正在很久以前,他就少了一个为他付出真心的女人。
注:
①选自曹丕的《燕歌行二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