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猫儿胡同是个僻静的地方。虽然算是城中,可又和两百米远处的百货中心格格不入。胡同里住了有几户人家,盛夏八月的时候门口还跟新年似的挂着些辣椒串串儿,门上贴着快褪色的对联儿,倒是像城外那些农家。顾简的小酒馆就开在这胡同里。也没个多好听的名儿,就叫“二锅头”。
顾简是江南人氏。大学来了京城,却是一所平常的大学,学些金融管理,到头来家里也就图他继承家里的当铺,也算是不愧对祖宗了。顾简倒也不能说是一个有多大主见的人,打小对古董耳濡目染的,接家里的生意是愿意的。可年轻人就是没有定性,爱玩。顾简虽不像舍友那样整天打网游,但心中有个情怀在,时常想学那放荡不羁的两晋名士,踏着木屐,饮着白酒,招摇过市。因着家中有几个小钱,为人又算是潇洒,倒也结交了京城的几个子弟,几个人一起商量下,就想开个酒馆,算是把大学的青春给灌醉了。于是,几个人纷纷出资,最后在这个租金便宜的胡同开业了。几人本不是为了挣钱开酒馆的,于是随性去了个名儿,就叫”二锅头”。平时没有学业的时候,不单单喝些二锅头,还自己在后门口酿了酒来玩,一年到头,总有好几壶孝敬胡同里的老人家,倒是一段佳话。渐渐的,猫儿胡同的小酒馆也就有了名气。
过了两三年,也是毕业了。顾简倒不急着回家接生意,本地的几个子弟却被家里逼着相亲的相亲,进单位的进单位,竟没有工夫弄这酒馆了。哥们几个约了天晚上一醉方休,嘴一松,纷纷表示不想也没精力经营酒馆,干脆把它给盘了得了。就是这酒馆生意算是中不溜秋的吧,地儿却是在各尴尬地儿,一时恐怕也找不到人要它。顾简酒劲儿上来,略沉吟一番,让狐朋狗友几个甭急,自己先照看些时日,待到找着下家再下江南也好。几人颇是激动,连连敬酒。到了第二日,顾简酒醒了,发现自己应下了这差事,倒勉强符合心意,也是与人一分好嘛。
这一掌就是一年多,猫儿胡同的人都知道了酒馆的顾掌柜,酿得一手好酒,又喜欢在店里头摆些小古玩,这小酒馆倒是个商谈的佳处。可这顾掌柜有个怪癖,他开起酒馆来,忒是任性。好好的工作日,开了两小时,好嘞,歇业,掌柜的把门一锁,出门去喽。有时候却到半夜还见这店里头亮堂着,掌柜的也不站那柜台后面,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踩着那木屐,一口口喝着小酒。偏他那几个哥们儿知晓这厮脾气,也就随他去了。慢慢地巷里人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顾简平日里都住在他那亲戚家租来的小公寓里。他这性格是有点容易得罪人,因此大三就搬离了宿舍,却又不想和朋友几个合租,就摆脱老家亲戚找了个地方。小公寓离酒馆不远也不近,却靠近全国最大的古玩市场,是以顾简得空了就翘个班去淘古玩。他三岁就被带到当铺里,寻常物件还真没入得了他眼的。当了掌柜后,是该收敛收敛他这任性,但此人尤好小酌,酒劲儿上来了就随性而为,自然就歇了业逛起了古玩市场。
八月的京城,可不单单能用酷暑难耐形容了。顾简昨晚喝多了,早早的关了门摘了牌。这不他刚走没多会儿,一哥们就找来了。这哥们儿戴着副墨镜,穿着花衬衫白西裤,吊儿郎当地一路走进了猫儿胡同。有个大妞儿踏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跟在他身后。“哥,今儿见了顾简你可得帮我好好牵线呐。”吴文颇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妹妹一眼,“吴玟(音min)你别闹了,就顾简这脾气,连哥都受不了丫呢。”叫吴玟的妞儿有些埋怨地撅了撅她那涂得饱满的红唇,仍是顾盼左右,恨不得心上人就在眼前。“靠,门关了。”吴文看到那大大的“打烊”这俩字脸就绿了,“老子从城东跑到城西就看到你这俩字儿,你小子也太不厚道了吧。”七倒不至于,下回再来吧。就苦了这妞儿,好不容易缠着哥哥来一回,心上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话说顾简呢,昨夜又是个通宵在门前喝酒,就凑合着在店里歇了整夜。早起睡眼朦胧地起来,打发了几个帮工,收拾收拾准备回公寓补眠。慢悠悠走回去,却看到古玩市场摆起了早市,顿时瞌睡劲儿全没了,红着眼就想去杀他几个回合。
走了两三家,似乎没什么入得了他眼的,也就慢悠悠地晃过去了。
到了第四家,看到个青花瓷笔洗。倒不是成色多好,和店里头记账那个,一个阳文,一个阴文,倒能凑成一对,顿时起了些心思。拿在手里掂量着,倒有些舍不得放下了。这是文物收藏者的通病,看到好东西就走不动路了。店家也是个明眼人,眼看着可能要做成比生意,连忙请进店内,奉上好茶,殷勤地等待顾简开口。
顾简也就一品,这茶确是今年江南新采的碧螺春,这店家倒是满满的诚意。于是淡笑不语,指着那青瓷笔洗。店家了然,左手摊开,伸出四指。顾简点点头,倒也不急着还价,就在这店内转了起来。这家店从表面上看成色倒是挺新的,基本上都是些青瓷小件和民国时期的字画。堂内的珠帘后隐隐约约有个穿着月白色短褂的少女在烧茶。见顾简看过去,那少女也丝毫没有反应,手下动作不停。顾简看她身后有几幅字画,想掀了帘一看究竟。他手刚一碰到帘子,那少女头猛一抬,滚烫的茶水泼过来!顾简差点吓醒了,到底还是眼疾手快闪到一旁。那店主喝道“语娥,不许对客人无礼!”顾简一时吃惊,竟没有听清那女子是叫月还是怎得,就见那少女放下手中茶具,冷着一张脸,掀了帘出来,对着顾简倒了个万福。
“那是在下侄女,倒是让客人见笑了。”店主陪笑着,“客人受惊了吧,要看真正的宝贝,咱们还是进里间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