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响。
莫仁笑道:“增援人马已到,反贼还不缴械受降?!”
唐庭健喃喃道:“果然是计……”环视四周,似乎在寻找吴颜的踪迹,而吴颜早已趁乱不知去向。
唐庭健牙关紧咬,道:“唐某誓死不降!出招吧!”右手拔出腰间短刃,寒芒闪耀,严阵以待。
莫仁道:“圣上御赐的舐风刃,你还留着哪?”
唐庭健望着手中短刃,有些怔怔出神,那斑斑驳驳的手柄,仿佛记载着他曾经一段辉煌的功勋。
凌冰道:“唐大人,你的右肩伤势严重,先行包扎一下再战不迟。”
唐庭健道:“多谢凌大人的关心,唐某已抱必死之心,还怕流血么?”他左手一挥,大声疾呼:“兄弟们,跟他们拼了!为了组织,血战到底!”舐风刃一抖,直扑莫仁。
楼上楼下百余教众口中高呼“缚龙!缚龙!”纷纷持刃扑向组织的敌人。
一时间,形成了莫仁斗唐庭健,凌冰率那几十兵卒与百余教众混战的局面。客栈内瞬时一片狼籍,可怜的老板抱着脑袋缩在柜台下面,如惊弓之鸟。
这时,朝廷的一支五十人的精锐小分队增援赶到,在客栈外站住阵脚,伺机而动。
莫仁左手依然退在袖口里,只用一只空着的右手与唐庭健的舐风刃斗在一起。
他是个高傲的人,不愿乘人之危,既然你的肩膀流着血,我便跟你来个单手入白刃!
开始的几个回合莫仁只是闪避,面对舐风刃的锐气,他高瘦清矍的身形左右伏摆,于刀影中闪展。
唐庭健虽已负伤,运刀之势仍快得惊人。也许他已抱定必死之意,也许他想在这位朝廷第一高手身上证明自己,总之毫无包袱与压力,刀刀追风逐电,不离对方要害。
堪堪到第十合,莫仁终于避无可避,右手径直迎向刺来的刀锋。
唐庭健没想到他竟来抓刀,略一犹豫,刀势稍减,被莫仁后发先至,右手变掌为爪,搭上手腕。他只感右臂剧震,登时半身酸麻,舐风刃脱手。
莫仁左手突然伸出,接住了下落的舐风刃,旋即缩回袖中。
这一战已结束。
唐庭健看着莫仁扣住自己手腕那只握成钩状的手,苦笑道:“我终于还是见识了莫家钩!”
莫仁道:“你错了,这是铁钩手。我说过,你不配让我出钩!”
主将被制,门外又有朝廷精兵的封锁,这使得原本人数占优的缚龙教众士气大伤,情势瞬时逆转。
经此一战,缚龙教参战的百余人众死伤大半,主将唐庭健被俘。而朝廷兵卒毕竟训练有素,只有个位数的伤亡,主将莫仁和凌冰皆毫发无损。
应该说,这次围剿是成功的。
其实,若非二当家对吴颜存疑,缚龙教本该派出更加精英善战的力量来针对这次行动,而不会只派一个让莫仁一招之下就生擒活捉的唐庭健,以至朝廷这么轻易就得胜。
在清点俘虏及现场尸身时,莫仁没有发现吴颜——这位“大功臣”的下落。
经受了精神上的致命打击以及一个铁板桥之后,化源的状况急转直下,自感命不久矣。这日,他把儿女们叫到床前,交待后事。
胶布也不贴了,功也不练了,甚至食欲都大大减弱了,心灰意冷的化源顿然憔悴,又成了那个躺了十年半死不活的老废物。
“孩儿们,你们的爹要回去了……”化源的话写起来流利,说出来却是断断续续的。
孟眼:“爹,你要回哪儿去?”
化源:“回你妈那里去……”
桃仙在笑:“爹,你莫胡说。”
化源:“我胡说了一辈子,就这一句是真的……”
孟烬有些迫不及待:“爹,回去之前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
化源:“昨夜我迷迷糊糊地回忆了我的一生,我这一辈子,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什么可歌可泣的壮举,唯一值得骄傲的,便是作过五次新郎,虽说最后一次未遂,可完全归咎于女方,如果换了当时那个小姑娘,我瞅这事也就成了!另外,我生养了三个后代,给老孟家延续了香火,可以说我在尘世间的任务已经完成,已经能够安心闭眼了!昨夜你们的妈在那边对我说,她这二十几年在那边一直守身如玉地等着我,让我不由十分感动……唉,这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啊!我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终于决定要去那边与你妈团圆了!临行前,有些事要交待给你们,有些东西也要给你们分分,我这才可轻装上阵……只可惜,忠儿不在,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听他这番长篇大论最后总算是回归了正题,孟烬暗舒口气。
“烬儿,你帮我把床底下那个大纸盒子掏出来……”化源有气无力地吩咐着。
话音未落,孟烬已嗖的一声掏出了床下的纸盒子,并飞快打开。
纸盒子里却还有一个略微小些的纸盒子。
孟烬又剥开第二层纸盒子,发现里面还有第三层纸盒子……
就这么一层层由外向里剥,每剥一层孟烬内心的激动就多一分,他感觉离最后的财宝越来越近了。
直到打开第八层,孟烬终于看见,在这个纸盒子内,有个蓝花布包。
他的手立时颤抖起来,桃仙在旁边看得也是心惊肉跳。
化源强撑着坐起身:“把布包拿来!”
孟烬不敢怠慢,忙将布包双手捧了,交给老父。
化源小心翼翼用一只手掀开布包一角,另一只手有意无意遮挡着三人的视线。
他拿出一只牛皮纸的封套,道:“烬儿,来……”
孟烬心在狂跳,咕噜吞了口唾沫,凑到近前:“爹!”接过化源递来的牛皮纸封,打开,取出一张写着密密麻麻正楷小字的纸来。
化源对不明就里的孟烬道:“你爹我当年生你之后,一蹶不振,后来开药堂的陈发给我开了一副壮阳秘方,我照方抓药泡酒喝了几日,嘿,还真对得起咱这根物事!此后接连生下忠儿和眼儿。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与桃仙结婚时日也不短了,却还无有子嗣,今日我把这张必胜秘方传给你,盼你与桃仙早种早收,为我孟家延续香火,俗话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好了,我收着就是!”孟烬很是垂头丧气。
化源又掀开布包一角,取出一件油纸包裹的东西:“眼儿,来……”
孟眼必恭必敬来到老父榻前,叫声:“爹……”
化源打开油纸包,露出一把已生锈的小铁铲。
化源神情郑重,道:“这是你爷爷当年盗墓时用的铲子,我把它传给你,寓意勤俭节约,持家理财。这个家目前只有你是过日子的人,要牢记老孟家的祖训——不捡就算丢!”
孟眼连连点头,接过铲子,退在一旁。
化源又掀开布包一角,翻出一团白布包裹的物事:“桃仙,来……”
桃仙心说:这老东西好色,应该给我留些好东西吧……由于希望尚存,当下满面春风迎上:“爹,我在呢!”
化源自顾打开那白布包裹,一边动作一边道:“这是当初你们的妈妈给我衲的……一双鞋底儿啊!”几乎是硬塞在桃仙手里,接道:“我把它们传给你,是为让你时刻秉承中国劳动妇女的传统美德,做好贤妻良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桃仙没好气儿道:“还是千层底儿呢!”
化源最后又从布包内取出一把小钥匙,张口欲言,桃仙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妖蛾子,忙道:“爹呀,别光给我们,好东西你也给忠儿留点儿吧!”
化源道:“这是我存放财宝的秘密所在的钥匙,本来想每人分你们一些,难得你如此明事理识大体,看来我刚刚没白教诲于你……好吧,就按你的意思,给忠儿留着吧!”
孟烬不知哪来的豪气,扬手就给了桃仙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咬牙切齿:“好你个败家老娘们儿啊!”
桃仙挨了打却没有怨气,哭丧着脸痛悔道:“爹呀,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
化源道:“不过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你们,尤其是眼儿,照顾我这么多年……当然,你夫妻二人近两个月的努力我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爹我这辈子作人持家的原则就是一碗水端平,所以,你二人不必担心,在这件事上我会做得公平,公正,公开!”
孟烬笑嘻嘻摸了桃仙脸一把:“老婆,我该死,还痛不痛啊?”
桃仙这才感到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要在往常,她能拿剪子捅了孟烬,可现在,巨大的欣喜早已冲淡了愤怒和疼痛,她不怒反笑,抛给孟烬一个媚眼,小声道:“看晚上怎么治你……”
孟烬:“老婆,裆下留情啊……”
孟眼不禁羞红了脸。
化源哪受得住他们两口子如此的打情骂俏,当下干咳一声:“我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向你们交待!”
两口子顿时一脸的关切,孟烬道:“您只管说吧,爹!有大儿子我在,一定给您作主!”
化源叹道:“是关于我死后遗体的处理问题……”
孟烬道:“爹,你放心,我会把你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好所在,保证您全须全尾儿,坟前摆满猪头肉和药酒……”
化源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要你们将我火化!”
一语道出,三人皆惊。孟眼道:“爹,你这是何意?”
孟烬也道:“爹,看不出您还挺注重环保……”
化源瞪他一眼:“你知道个屁!我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桃仙赶紧道:“爹,说说你的想法吧!”
化源抬头向天,缓缓道:“火化之后,我的骨灰一半埋在我的家乡,剩下的一半的一半,埋在我少年时读书的地方,剩下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埋在我长大后风流过的地方,剩下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孟烬忍不住打断他:“好么,您身体不怎么样,这脑子倒是够灵的……”
桃仙:“您等着,我去拿笔记下来……”
孟眼:“嫂子别去了,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