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果然天地开阔,微风轻云,连地上稀薄的淡白色月光都像是从流萤的金翅中挥霍而出,有一种跳跃的俏皮。我深深地吸入了一口自由的空气,顿时觉得对未来的信心充溢了四肢百骸。身后的蒋翊没话找话:“筠君,你对于最近突然身边出现了很多名人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愣了一下,肯定地说:“当然有。”
他说:“什么?”
一提起这个想法我就觉得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宇宙何其浩大,世界无限美好,这时自然也挡不住那股挥斥方遒的气概在心中汹涌澎湃:“你知道L江吧?著名的古镇景区啊,我想要去那里开一家客栈,然后请吴晓笳、苏乔、冯澜和他们的名人朋友们一起在那里住上一个月。然后他们走后,我就在房间门口挂上牌子,如‘谁谁谁曾于某年某月某下榻’,然后这个房间就按受众不同来定价。比如吴晓笳,喜欢她的都是你们这种青春期的少男,没有什么消费能力,所以房间装修小清新一点,价钱也要定得低一点,原本一百块钱一晚的房间加到五百就差不多了。但是像苏乔那种,受众全是年龄偏大,又自诩有点文化品位所以自认为超凡脱俗的人,那个房间肯定就要装修豪华一点,这么一来,原本两百块钱的房间,一定要加到一千以上,才和这个身份相得益彰……”
蒋翊越听到后来,眼光越发直愣愣,我以为他被我宏图大业的构思所震撼,高兴地一拍他肩膀:“你看我们学的都是一级学科,简称就是找不到工作的学科,如果这件事能做成还有什么好惆怅的?怎么样?要不要入股?”
一个凉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个想法是挺好的,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入股。”
我扯起嘴角尽力形成一丝笑意:“苏大师好巧,你也这么快出来了。”
蒋翊一拍脑袋:“糟了我忘了喂我的蚕了,筠君我得立刻回去了。”
我望着他不顾义气绝尘而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一句名诗“一骑红尘妃子笑,一枝红杏出墙来”。一边想着我需要重新设置一下他在我心目中的定义,似乎每次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表现过或者试图表现过他具有“义气”这种属性。
苏乔站在昏晦的路灯灯影里,手中提了一个颇有艺术气息的小包,白色棉布质地,在灯光下闪烁着幽暗却温暖的光芒。他的面孔看起来比平时更添上了些古典深邃,脸上挂着的那丝标准古风式微笑,让我脑子里一瞬间充斥的全是历史上著名的雕像们。最令人值得称道的是他此刻目光中波澜不起,平静得似乎刚才听见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他抚抚额头作出沉思状:“原来我的受众群体是年龄偏大,自诩有点文化品位所以自认为超凡脱俗的人…… ”
我讷讷笑道:“苏大师你已经如此富有,实在不需要做这种投资打算。我认识有个本科的朋友,现在正在银行做期货投资,改日我帮你问问他有什么投资项目适合你,嗯,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回去找电话号码哈……”
他稳稳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我悲哀地发现在这种强大气场的笼罩下,我居然迈不出通向自由的脚步。
他下巴微微一抬:“嗯?”
我真诚地望着他:“你还没有同意,我不能擅自作主。”
他继续作沉思状:“原来我的意见在你心里还有点参考价值,那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个和你年龄差不多大,又没有代沟的男生?”
我继续诚挚地望着他:“实际上代沟这个词的意思,我一向都不太明白。”
他笑了起来,良久,走上前来揉揉我的头发,眸色深邃起来:“明天就要回家了?”
我点点头,心里默默构建起回去众多热心亲友争相询问男朋友情况的热闹盛景,一时无语凝噎,连声音都黯淡了下来:“是。”
他的手滑下来捏住了我的下巴:“怎么有点不开心?”
不等我回答,他收回了手,说:“明天我就要飞去美国作个交流活动。”
我说:“嗯……”
他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惊觉回神,说:“好啊,是不是还要坐火车?”始终心情郁闷,埋下头:“苏大师就会拿我开玩笑。”
他笑意弥漫开来,将那个白棉布手袋递给我:“里面这些东西你拿回去看。”我接过手袋,正对着里面的东西浮想联翩,他却拍拍我的头说:“天色不早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冯澜照旧开着那辆保时捷卡宴,轻快地行驶在C市与L市的高速公路上,副驾上坐着短发爽利的吴晓笳,此刻正与我相谈甚欢。在连番的折腾下,我终于悲哀地产生了梦游的魔幻感。
于是我抚额将今天的前因后果过滤了一遍,发现剧情从我脚底下那一箱子书开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C市的交通就开始变得十分拥堵。这天早上,我和夏苗苗各拖着一箱子书龇牙咧嘴地来到学校门口,一路上有踩着高跟鞋,背后跟着提了大包小包东西的男友的女生从我们身边施施然走过,皆斜睨了眼光送来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当第三次遭遇这种微笑时,夏苗苗发怒了:“老娘今天不欲挤公交了,我们两个凑钱打车去车站。”
然后我们两个站在门外等了半小时,也没有空出租经过。
夏苗苗越发愤怒,暴露出鲁迅笔下最能体现中国人阴暗面的一个词:“妈妈的,怎么今天的出租车都已经被人染指了?”随即又化身梦幻系娇弱少女:“如果现在有一辆出租车肯为我停留下来,我就嫁给司机。”
原来她对彭洲木的感情远没有到达我想象中那种穷凶极恶牢不可摧的境地,我听在耳朵里大喜过望,祈祷立即出现一个适龄英俊男性司机来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正想着,一辆银色卡宴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缓缓停在我们面前。副驾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的清秀面容,勾勾手指说:“快上车吧。”
夏苗苗欢呼一声,继彭洲木过后抛弃了臆想中的出租司机,跌坐进了车里。我一边为她这种无节操行为感到遗憾,一边看着行李箱在冯澜手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随即躺在后备箱中。
旁侧几个女生路过,见状瞪大了眼睛,故作神秘地蒙上嘴,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悄悄话:“这不就是上次被开玛莎拉蒂的老板包养了一个星期然后被抛弃的那个女生?这这这才多长时间,又傍上了开保时捷的青年才俊?”
在集体主义者、保守主义者和极端怀疑论者纷纷表示不可理解的质疑声中,一个颇为深沉的声音幽幽响起:“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凡事都因缘而起,这个女生,显然是个福报深厚的人。”这个通透的解释让我在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恩格斯说科学终结的地方就是宗教开始的地方。
夏苗苗家住Z市,冯澜将她送到了车站,又帮她把行李搬上大巴,这才折了回来,拦住我正伸出去买票的手:“我送你回去。”
我说:“这不好吧,多麻烦你啊,你还是跟吴晓笳去玩吧。”
他说:“我们是要去玩,就是去L市玩,她说要去爬凌云山,想了很久了。恰好这段时间有空,我又熟悉路。”
我这才想起冯大编剧似乎在L市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而凌云山也确实是驰名中外的旅游胜地。面对这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竟然说不出话来,于是被他一把攘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