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混迹于幢幢人影中,我作为一个异数,油然而生的是满心的悲凉。我没有经受过灌篮高手这等热血漫画的洗脑,对于篮球这种运动,实在提不起兴趣。对于冯澜,我也只是对他的零食感兴趣。放眼望去,周遭竟找不到一丝共鸣,这种感觉着实让人很寂寞。
何婧珊拖着我到小卖部买水,一边挑选一边呢喃:“冰冻的可乐喝下去很凉快,适合剧烈运动过后迅速解暑;但是听说脉动可以补充微量元素。筠君你说给冯澜买哪种好?”
后来我回忆起这段时光,觉得我能从这件小事里面看出何婧珊喜欢上了冯澜,真可以称得上是直觉敏锐。但是轮到自己身上,我的心却较大脑快一步的喜欢上了冯澜,以致到最后,我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究竟具体从哪一天开始。
我给何婧珊出主意:“不如都买,到时候让他自己选。”
我觉得不是头脑发热的人根本不可能接受这种荒唐的建议,而何婧珊当时听了这个主意却很高兴,很爽快地付了钱抱着两瓶水直奔向球场。
我们再次到篮球场的时候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表现是每一次当球传到冯澜手中的时候,场边围的一群女生会敌我不分地发出一阵尖叫。我转过头向何婧珊说:“看到没有,什么运动是没有界线的,这个世界上只有美色才没有界线。”
周边女生泾渭不分明的做法显然让场上其他男生很是恼怒,纷纷对冯澜进行了夹攻,我站在旁边,看见汗珠一点一点从他的鼻尖渗出来,他咬紧下唇,一个转身,篮球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进入了篮框。
周遭的尖叫声如浪潮一般阵阵袭来,何婧珊的脸激动到有些泛红,像三月盛开的桃花,引来众多男生的侧目。
在尖叫声中,有一两丝细如蚊鸣的议论悄然入耳:“你说冯澜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人物,为什么会读文科班啊?”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在学科分班的时候,大家经过多年的经验积淀,已经心照不宣的形成一条潜规则,那就是入文科班的,一般都是断定自己在理科道上走下去必定会死无全尸的人。从这点来看,冯澜显然不属于此等范畴。
另一个声音哼了一声:“冯澜这个人,有点奇怪。大家喜欢的,他偏偏不喜欢,他喜欢的,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看到没,他女朋友,就站在那里。”
几道眼光似乎落在我身上,我桃花挡多了,脸皮也犹如城墙般屹立不倒。耳中听着八卦,眼光却淡定地落在场中。
先前的声音又再响起:“那是他女朋友吗?挺好看的啊,抱了两瓶水那个?”
一个声音嗤了一声:“不是那个,是旁边那个,对,就那个拎着矿泉水瓶的胖子。”
叹息之声瞬间大作,先前的声音放得越发低:“我听说高一有个女生给冯澜塞了情书,第二天就从抽屉里摸出了好几条大青虫,怎么他女朋友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
那个信息收集能力强大的声音在一片尖叫声中几欲被掐断:“那还不是因为……,背后给她挡了多少……”
我没有听明白是谁给我挡了什么,只听一声哨响,比赛结束。
那段时间我恰好读了两本言情小说,一般情节发展到这里,就是男主角的小宇宙和人品都腾腾爆发导致连连进球,最终为我方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赛后必有楚楚可人的女主角含泪带笑站在场面,与男主角来一场深情的对视,周遭的掌声欢呼声在这一刹那升腾为背景,仿佛亘古以来的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现实是那天比赛的结果是毫无悬念,自古以来文人相轻便是常态,表现在这次比赛中,就是我班男生在场上毫无协调沟通能力,除冯澜进的三个球之外,被那个理科班狠狠地剃了一次头。
但是事实证明有些人身上就是有一种扭转乾坤的力量。这大概是我校建校以来唯一一场输家比赢家受关注的比赛。当冯澜垂头丧气走下场时,有几个女生大胆地递水过去,冯澜摇摇手,径自向我和何婧珊走来。何婧珊伸出的手一定在瑟瑟发抖,我站在一旁,看见瓶里的饮料泛出的琥珀色水光在微微的上下波动。
冯澜接过她的水,随手一抛,抛给了我们班离他最近的两个男生。又在我们目瞪口呆的眼光中夺过我的水,一口喝光。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个场景,在晚霞虬结成花的那个傍晚,少年微微地笑:“不就喝了你半瓶水吗,怎么那么小气。”
我扭头看何婧珊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只见她脸上出现的表情并不像冯澜平时做题赢了她的样子,紧紧地把下唇咬得发白,眼睛里蕴了满满一汪眼泪,眼看瞬间就要滚落下来,但是她毕竟好脾气,将眼泪强忍固定在眸子里,迎着绮丽的霞光,泛出潋滟的光将她真实的情绪不着痕迹地掩去,她笑着对冯澜说:“恭喜你,打得不错。”
那天我其实很想给何婧珊解释,虽然冯澜心里喜欢她,但是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心智不成熟,处理问题的方式通常都是别扭又羞涩。他做出抛水这个动作的真实意图或许是想将心意掩盖起来,以免惹来同龄男生的嘲笑。
可惜一直到走回寝室,何婧珊都处于强颜欢笑的状态中,让我的安慰无处落脚。
接下来的日子回到常态。又是一天晚自习课间休息,何婧珊的同桌突然递过来一张小纸条,让我们把心里代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人名字写出来。
这段时间流行心理测试,我接过纸条想,反正我做过那么多次,从来就没有准确过,于是随手写上几个人的名字。写到“秋”时,我却突然顿住了,心想旁边还真是没有人压得住这个不管是丰收还是凋零都尽显文艺的季节。瞥眼看见冯澜还在纸上一笔一笔涂得很认真,在明如白昼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真是尽显妖娆,且不管人是否文艺,这个长相就已经很文艺了。于是大笔一挥,写上冯澜两个字。
何婧珊的同桌见我们都写好了,把我们的纸条收在一起看了一看,笑着公布答案:“春天代表你喜欢的人,夏天是没有感觉的人,秋天是喜欢你的人,冬天是互相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她埋首看了答案,推了推眼镜,说:“筠君,喜欢你的人是冯澜啊。”
冯澜伸手拿过我和他的纸条,笑着看着我:“我不承认都不行了,筠君,你的秋天写的是我,我的春天写的是你。看来我真的喜欢你。”
我瞥了一眼前面何婧珊纹丝不动的背影,在冯澜的手上拍了一下:“别胡说。”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跟在语文教学组年级组长周老师身后走进教室。
周老师的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圈,说:“为了迎接学校100年校庆,学校话剧社准备排一场话剧,在校庆活动上演出,向来我校进行评估的教育界领导专家们展示我们学校的青春风采,需要大家积极配合,踊跃参加。”
我正在和冯澜进行纸上交流,讨论原来体育复兴过后学校的战略又是文艺复兴,只是这个话剧社是什么时候冒出头的一个诡异组织,却是一件很值得探讨的事情。不留神周老师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一声铿锵决定猛地入耳:“我们要排的话剧便是著名剧作家曹禺先生的作品《雷雨》。冯澜,我觉得你很有天赋,就由你来扮演大公子,周萍。嗯,你们班那个叫何婧珊的同学,感觉也很不错,可以演周蘩漪。”
冯澜正在纸上划下:“排练《雷雨》还不如紧跟时代潮流,排练《满城尽带黄金甲》,反正剧本都差不多。”闻言一抖,最后那个字被笔拖得稍微长了一点,看起来有点气息奄奄。
我很是幸灾乐祸,在纸上写下:“大少爷,要是真的排《黄金甲》,你这角色就是刘烨啊!”
冯澜轰一声站起来:“我不演!”
周老师脸皮抖了一下,他在学校算是德高望重的一员老将,校长对他说话都要客气三分,这时却被一个学生当众抢白,实在很失尊严。我见他的脸色渐渐挂不住,冯澜又不依不饶摆出一副不肯相让的表情,不禁有些着急,也轰地一声站起来说:“周老师,其实我也觉得,冯澜同学,他不怎么适合演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