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咖啡屋,优雅宁静,早上人不多,他们挑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苏芫从最初的怔愣与重逢的惶惑中回过神来,向服务生要了两杯咖啡。
一杯不加糖的,给他。一杯加奶昔的,给自己。
男人看她的眼神复杂,“我能理解为,这是你口里的慕天的习惯吗?”
事实上,他这十六年的习惯确实如此。
“你喜欢原汁原味。”苏芫看着他,很肯定地说。
他是她的慕天,没有错,她的眼睛不可能欺骗她,一个人不可能长得如此地相像。
他可以不认她,但是她得让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
“夫人看起来与慕天的关系不一般,如果可以,我倒想听听其中故事,想必精彩。”
男人表现出某种程度上的好奇,身体微微地前倾着。
倒是让苏芫微微地怔了下,“你……”
镇定下来的她,终于发现他的异样,那是无关于怨恨的一种疑惑,并无讽刺。
二十年前,她喜欢看他的眼睛,温情的,清澈的,不见杂质。他的眼睛,在她的面前,藏不住心事。
此刻,却是满眼困惑。他看她,如同陌生人,却又比陌生人多了几分热烈。
那是种奇怪的表情,说不清道不明。
男人轻口抿着咖啡,贴在胸口的项坠提醒着他,他与面前的这个女人,在那些遗忘的岁月里,一定有过最紧密的关系。
这些年,他满世界的寻找,只为寻找到一份答案。
却是,在这一刻,异常地镇定。
他不急不徐地观察着她。潜意识里,总觉得那些年月里,一定发生过不一般的事情。
是的,十六年前,他失忆了。
他被人发现在海边,全身浮肿,遍体伤痕。
救他的人家,姓吴,是海边的渔民,一对老夫妇,早年丧子,他便做了他们的干儿子。
忘了自己的名姓,他便随了老渔民的姓。
这一住就是数年,直到那对渔民夫妇相继去世。
临走前,老太太方将这项坠归还于他,让他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老太太说,请原谅他们私藏的自私。
他从来就不曾怪过他们,那是种老来得子的喜悦,是有所依靠的满足,害怕他的离开。
老人走得很安详,说谢谢他的陪伴。
其实他更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那段昏迷的日子,他们竭尽所能的照顾,在醒来的日子里,他只能加倍地偿还。
好在一身本事并未忘,很快地在小城里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他不敢太过表现,全身的伤痕提醒着他暂时只能低调。
他困惑的身世,在项坠入手的那一刻,似乎找到一个出口。安葬了老人,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
他想,照片上的女人应是他的妻子,小孩是他的儿子。
贴在胸口的东西,一定是最要紧的。
在那些迷惶的日子里,他也曾想过,会有家人来寻找他。
但显然,没有。或者说,没有找到那个小城里。
这些年,他就像一个无根无倚的漂瓶。跟随着直觉,从国内到国外,天涯海角的寻找。
他一直疑惑于那遍体伤痕从何而来,头部因何而受过强烈的撞击。
似乎,与人结有仇怨。
那人,又是谁?
而他的家人,又在何处?是怎样的家庭,他们是否安好。
这些,都困扰了他十余年。
在这一刻,他想,答案可能即将被揭晓。
苏芫望着他,眼泪就那么直直地掉了下来。那么多的相思与委屈,那么多的欣喜与惶惑,要她从何讲起?
“怀慕,对不起。”
男人的心,痛了一下,扯过桌上的纸巾,不受自控地就拭上了她的泪痕。
“为什么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温和,淡淡地,听不出情绪。落在她的耳里,却成钻心的痛。
那想握住他指尖的手,也慢慢地垂落了下去。
“如果我说,你会相信吗?”她垂着的眼眸里,划过期盼,却又不敢过份地期待。
是如此地忐忑不安。
男人慢慢缩回了手,淡淡笑道,“如果你不说,我从何判断。”
恍惚里,依旧觉得他的笑,如此温暖。
那些沉沉浮浮的记忆,便如决堤的海,在倾诉的欲望里,找到了宣泄的渡口。
男人自此保持沉默,以倾听之姿静静坐着。
她说她爱他,从未背叛,那些争吵是早有预谋,只为离开而铺垫,而离开是因为迫不得已。
也从她的诉说里,慢慢地拼凑起关于慕天的从前过往。那是否可以说,也就是他的。
如果故事里有了仇恨,是否应该再坚持着怀疑的姿势。
可是,心底里却漫出一个声音,相信她。
相信这个女人。
有些细碎的片断,在脑子里倏然而过,气息太弱,以至于无法捕捉。
但他知道,她是他恢复记忆的一个出口。
他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如同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却是有好几次,欲从脖子上取下项坠。
他终于知道,照片里的孩子,如今已是绰然卓绝的男子。
那是他的孩子吗?
而楼下,苏怀慕将车子停在酒店对面的马路边,他要等的人,恰好地从酒店大堂里走出来。
他们没有开车,徒步行走。穿过街道,朝他的方向走来。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时,两个人已是与他的车子擦身而过,上了咖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