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道,“知道吗?三岁那年,为了摆脱张云夏的控制,我和我妈,差点丧身在火海里。”
少年的脸,渐入回忆之境。
他说,“知道吗?我对四五岁时的生活并无太多印象,却对三岁那年的在那场大火刻骨铭心。”
安槿身体微前倾,保持着倾听的姿势。虽然充满着惊惧,却还是保持着安静。
有些话,既然他开了头,便会再继续说下去,无需她催促。
“你知道是谁纵的火吗?”他突然地问。
安槿微愣了下,“该不会是张云夏吧。”
苏怀慕摇了摇头,“他不会。我不得不承认,他对我妈和我确实不错,他甚至于哄骗着我叫他为爸。那几年,我们被困在美国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里,生活看似与镇里的人无异,却是到哪都有他派的人跟踪。他喜欢我妈,但是不择手段,挑拨离间我父母。其实有时候我倒是觉得,阮慕天不值得我妈这么怀念,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自是懂得,这个少年的眸里,忽地生出了几分怨愤。
一份轻易就被离间了的感情,一个不能保护妻儿的男人,在少年的眼里,多少有几分不屑。
不说恨,少年的心里,至少有些怨,因为他心疼着母亲的不易。
少年将整个身体窝入沙发里,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撑住了半个头。
片刻的停顿之后,他继续道,“三岁那年,张云夏开始逼婚,甚至于着手准备了一切。那个时候,阮慕天已经死了三年,世上无人知道苏芫的下落,阮家也没有人来寻找。我妈带着我,在张云夏的天罗地网里苟且偷生着。”
“刚到美国的时候不是没想过逃,但每一次,都会被抓回来。然后,阮氏的打击就更深一分。我妈很无奈,一边是自由,一边是亲人,最后只能选择妥协。”
“安安份份地过了三年,直到那天的争执。我清楚的记得,一向温和的张云夏,亲手掐住了我妈的脖子,他说,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云夏虽然对我们母子不错,但我似乎并不喜欢他。我妈后来跟我说,他若抱我我就会咬人,要么就抽他的耳光,怀着一种极为强烈的敌意。”
安槿听到这里,微微地讶了一下,“你才那么小哎。”
苏怀慕呵呵笑了一声,“我也觉得奇怪,那时候就能分出个敌我来了。”
“他威胁了你的母亲,那后来呢?”她回到原题上。
苏怀慕叹了口气,“我妈呢,大抵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女人。她可以被张云夏扣留,但是,成婚,却是不可能的事。她只爱着阮慕天一个男人,哪怕他已经死了。但是那一晚,她却连声质问张云夏,把她的丈夫藏在哪里。”
“张云夏那天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拂袖离去,同时也丢下了狠言,一个星期后进行婚礼。当时我就躲在门角落里,第一次看见我妈的竭斯底里,搂着我又哭又笑地,告诉我父亲没有死。”
“苏姨她……是不是再次带你逃离。”安槿很不确定地问。
苏怀慕冷讽地笑了一声,“中国有句古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不对?”
安槿点了点头,那是自断所有退路,绝处逢生之义。
难不成……
安槿惊骇地睁了双眸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那场火,是苏姨放的。”
“除了我那疯狂的妈,还能有谁呢。”少年静静地笑着,一只手落在桌面上,无声地点着手指。
“可这样做,不是太危险了吗?”她惊道。
苏怀慕云笑笑,开始讲述一场烈火重生的故事。
年轻的母亲,大抵有了不怕赴死的心。只在点燃房子之前,问了儿子一声,怕不怕?
儿子摇了摇头,说只要跟她在一起。
深更半夜,是那些人防备最弱的时候,但并不代表可以堂而皇之地逃走,暗哨无处不在。
这一次,她下定了决心,不是生,就是亡,不想再作笼中金丝鸟。
夜深人静时,乘人不备,点燃了客厅里的布艺沙发,燃烧了窗帘。
这是一栋独体的小别墅,不用担心会牵累邻家。
她迅速朝卧室里跑去,反锁了房门,拖动桌子抵住了门,然后将床堵在窗口,外人无法进入。
床单被子是易燃之物,不过片刻,便悉数点燃。
她抱着儿子躲进了浴室,将他放在盛满水的浴缸里。再将所有的水龙头皆打开。房门上,墙壁上,都湿满了水。
她期待能引来消防车,这里不算太偏,附近有几家民居,有在镇上超市上夜班归来的人。
只要有一人能看见,就好。
屋子里的佣人她早已支开,唯一住着的是楼下的保镖。她相信以那人的身手与警觉性,完全可以避过这场灾难。
即便恨着这些为虎作猖的爪牙,但害人之心,却是从来就没有生过。
果不其然,在火势开始漫延的时候,她听见楼下的声音,似乎是在叫人。
她只有这一夜的机会,张云夏不在小镇上,即便立即坐飞机返回,也要六七个小时的时间。
这是她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她抱着儿子,不停地说抱歉,亲吻他小小的脸。
他的小小的手,抚摸上了母亲的脸,稚嫩的声音告诉她,妈妈,我不害怕。
火势很快漫延开来,两层楼,都被火种点燃。
浓烟很快从细小的缝里漫进来,她拧了湿毛巾,捂上了儿子与自己的鼻子,防止烟尘入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