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薛颖做保姆还是尽职尽责的,那段时间老婆的确很忙,又是学习又是调动,几乎不着家,薛颖不仅把家里擦拭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而且做得一手好饭菜,因此我越来越少在外面吃饭,并渐渐依赖上了薛颖给我配的营养餐。每天晚餐后,薛颖会陪我在客厅看一会儿电视,说说话,说得最多的是她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和家乡的一些习俗。我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很新鲜,很有趣。薛颖闲话家常的时候,总是很乖巧的样子,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到我累了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薛颖就会回自己房间看书,她说要从初中的课本复习起,等到可以考电大,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老了。我鼓励她,只要功夫深,铁杵还可以磨成针呢。何况薛颖这么聪明,一定会成功的。‘那先生一定要永远支持我哦。’薛颖说。我说,‘当然,永远!’她便要与我拉钩,当我们的手指钩在一起,听她说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又找回年轻时候的感觉了,我很感动,为人生感动,也为青春感动。
坦白说,我渐渐习惯了有薛颖陪伴的日子,有时候,她也挑逗,我无法抗拒,或许也根本没想抗拒,青春女孩的身体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如果她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后来不得寸进尺又急于求成的话,或许,我不会太多防备,可惜小女孩太沉不住气,在我们处得非常随意,随意得就像自家人一样的时候,她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找我借钱。有时候说表嫂要过生日了,不想买的礼物太寒碜,所以需要钱;有时候说弟弟妹妹要交学费了,必须要她想办法;有时候又说自己生病要看医生,但身上已经掏不出几块钱了。不到半年,她就从我这里借走了十万。你知道十万对于一个乡下女孩子来讲是个什么概念吗?你想象不出来吧?那足以令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的确如此,她开始变得爱好打扮讲究吃穿,蜕变的速度比电脑更新的速度还快。偶尔在她向我借钱的时候,我会说,‘薛颖,省着点花,要学会理财。’可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先生,我已经很节省了,你是心疼你的钱还是心疼我呢?要是心疼钱,那我就从此闭嘴了。’说着眼睛就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真是拿她没辙。她知道我心软,就更加的无所顾忌,当她再一次对我说她母亲生病需要动手术,希望我一次性借她十万块时,我终于发火了。我说,‘你以为我是开印钞厂的?’
谁知,她翻了脸,冷笑,‘王局长,你别以为我是个乡下妹就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我清楚得很,你手上握的权力就是钞票,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开印钞厂还没你方便呢。’
‘你胡说!你以为政府是我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是人民的公仆,什么是公仆你懂不懂?’
‘公仆?你的意思是你和政府的关系就像我和你的关系?你蒙谁啊你。一个基建项目你只要签个名,那不得十万甚至几十万的钞票进你的银行户头啊。借我这点钱你就舍不得了,那钱不也是人民的吗?我也是人民中的一分子吧,难不成我这个人民还没权利花?再说了,你那么多钱又带不进棺材,就算留给你的儿子再加上你儿子的儿子,再加上儿子的孙子,也花不完哪,我帮你花点也不算过分吧。’她说得理直气壮的,越说越流畅,搞得理亏的那个倒好像是我了。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她洋溢着青春神采的红润的脸,我突然觉得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乡下女孩子了。
‘你这样看着我干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还是我说得不对?’她摸摸自己的脸,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说得很对,你说得太他妈对了!薛颖,今天我才发觉,原来我还真小瞧了你。’我说。
‘你干吗要小瞧我?因为我是乡下妹?因为我穷?因为我没念过什么书?因为我是保姆?因为保姆是下人?因为你是当官的我是老百姓?’她每问一句就走近我一步,我感觉到她的咄咄逼人。
我跌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说,‘薛颖,我真没法和你交流了,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多算半年的工资,你回你表嫂店里去吧。说实话,我这里并不需要什么保姆,当初用刘嫂是想帮她,收留你也是因为想帮你。但我今天发现,我实在是能力有限,我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你想要的我真的给不起。’
‘你想赶我走?’
‘别这么说,我真的很感激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你在这里也给过我很多温暖和快乐,但是,那些都过去了,你还是走吧,我累了。’
‘你分明就是想赶我走!你说得没错,你应该感激我,谁能像我这么贴心地照顾你?谁会像我这样忠心耿耿?谁能像我这样给你快乐?你说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薛颖,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有能耐,我说的是实话。这段时间你在我这也拿了不少,我再给你五万,我们就算两清了,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希望你我好聚好散,我也不想刘嫂知道这些事。’
‘五万块?你别做梦了!五万块就想买了我的处女之身?这个算盘你打得也太响了吧?’薛颖说得斩钉截铁。
我一直害怕她提起那晚的事,那始终是我的一个软肋。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甚至天真地认为她得了选择性失忆症,真的已经不记得那事了。没想到,关键时刻,她竟把这个作为王牌毫不含糊地甩了出来,我就像看见对自己的审判书一样,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我只能和她继续谈判,我问,‘那你想怎么着?’
‘如果你不舍得借钱给我,又或者说怕我没完没了地找你借钱,我倒有个好办法,你要不要听。’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让我觉得心慌。
‘说说看。’
‘是你说想听的,我可就说了啊。’
‘废话这么多!说!’
‘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离婚,然后娶了我,我呢,又没男朋友,虽然我说不上是国色天香,可也还算漂亮吧,关键的是我年轻,也不嫌你老,我愿意好好地服侍你一辈子。’
‘你烧坏脑子了!娶你?不可能的事!’我一听头就炸了。
‘王老头,我也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她恶狠狠的样子真让人觉得可怕。
我说,‘我累了,要休息了,明天你拿了钱就走人吧。’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要钱了,我只想要人,我要做这里的女主人。王老头,你不要忘了你已经干过我了。如果你不娶我,我可以告你强奸!’她气势汹汹地凑到我眼前,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薛颖,你应该知道我这人是最不喜欢受人威胁和恐吓的,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强奸你?笑话,谁看见了?谁信?’当时我也变了脸,口气变得强硬起来。
不相信?我可还保留着证据呢,你等着,我就让你看看我的证据,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完,她跑进她的睡房,一忽儿就翻出一条毛巾,指着毛巾上的斑斑点点说,‘这就是那晚你留下的东西,你好好看看,王老头。’
我感觉后背发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得意地笑了,‘怎么样?你还是娶了我吧。’而后又很温柔地加了一句,‘我会一辈子只爱你,尽心服侍你的,你相信我,王局长,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我会一辈子陪着你。’
她越说越甜蜜,越说越柔情似水,可是,我只觉得寒冷与恐怖。我粗暴地打断她生动的演讲,说,‘薛颖,你就别做白日梦了!你要告我就告去吧!我要真强奸你,还会让你留下证据?白痴才会信你。’
听完我说这话,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可不到两秒钟,又笑了,说,‘我告诉你,王老头,今天这事还真由不得你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人老了记性差了,一个那么重要的笔记本怎么可以乱放呢,别说我不替你着想,我琢磨着怕你不小心哪天给弄丢了,就全部帮你给拍下来了。王局长,这说起来呢,你还得谢谢你自己,要不是你借我钱,我哪里能买得起那个数码相机。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怕一般相机拍得不够清晰,就买了个五千多的,五千多啊,你想想我可以替自己买多少好东西了。是,钱是我从你那拿的,为这你总说我太贪心,说我这心能吞什么来着?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吧?!可你凭良心说,我这心里惦记的不还是你吗?为了你,我还专门跑去学了半个月摄影呢,你以为我愿意学那玩意儿?你以为我学那玩意儿很过瘾是吧?我学得有多辛苦你知道吗?还有,我学炒菜,我学化妆,我还学瑜伽,这全都要花钱,全都要花时间,全都要花精力。为了你,我花了多少心思,死了多少脑细胞,你知道吗?天地良心,你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像我这样痴情?你就是看在我这么肯替你着想、肯为你吃苦的分上,你娶我也是应该的,我说得不对吗?’她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好像真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说到这里,王仕平停住了,眼睛里蒙上一层悲哀。
郝迈被王仕平这个故事惊呆了,想不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多的心机,即使是他,也不禁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王仕平又说,“薛颖现在拿这个来要挟我,我好烦,也好害怕,我真后悔当初收留了她,最后她说,‘王老头,你放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说完就嘿嘿冷笑着走了。我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我知道,她已经利令智昏,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结果,第二天,她就把事情捅到我老婆那里。老婆闻迅回来了,面色凝重,但很平静,我知道一切已经败露,主动坦白,求她原谅。说实话,我很珍惜我和老婆的感情,我能走到今天的地位,离不开她的支持,对她是即感激又敬佩。但是,但是,她只是静静的听我说,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回房了。我知道,她没有原谅我,她是个重感情的人,是我,把她伤的太深。
第二天,老婆提出离婚,我死活不同意,她说,‘你娶了她,什么事都就没有了。那个笔记本复件在她手里。’我说,‘一个这样有心计,又这样贪得无厌的女人,我敢要吗?而且,我能够拿自己的婚姻作交易吗?我能够与一个掐着自己死穴的女人同床共枕吗?’她说,‘难道你就甘心让薛颖把你送上断头台?’我说,‘我不甘心,但我更不甘心离开你。’她说,‘你已经背叛了,离不离的有什么不同?’我再一次忏悔,死活不同意离婚。她叹了口气,‘那你准备怎么办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先拖着吧。’
后来,薛颖又来要挟我,我没有办法,只能说,‘我考虑考虑。’薛颖说,‘没问题,你考虑吧,反正我还年轻,三年五年我都可以等。’看着她的娇美的脸,我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从那以后,就这样拖了下来,从那天开始,老婆再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跟她说话,她理都不理,冷冷的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我跟她说起单位的事,她也听,但听完就走,一个字也不肯说。那时候,我多么希望她能跟我说句话呀,那怕是一个字也好,但是,没有。只有同事朋友来做客的时候,她才能露出点笑容,在外人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我知道,她是个要面子的人,这种家丑,不想外扬。所以,在外人面前,她还要顾全良好形象。但是,朋友走了之后,她又恢复到冷冰冰的样子,对我不理不睬。
所以,为了能看到她的笑容,我开始找各种借口,找各种朋友往家里请,后来,人也都请遍了,再请人家也觉得烦,那阵子,刚认识你,就盯上你了,那时候,你一定想不透其中的原因吧?”
郝迈点头,的确是想不到,当时对他的热情邀请,的确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知道其中竟然有这么复杂的故事。
王仕平叹口气,又说:“就这样,拖了两年多,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与忏悔之中,这两年来,她只跟我说过一句话,那是有一次,我出去参加学习,跟她说,知道她不会搭理我,但我已习惯,有什么事都跟她说,我说我要出去学习半个月。她说,‘很好,我有半个月不用看着你那张虚伪的脸了。’
听到这句话我真是伤心欲绝,我知道,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原谅我了。出去后,每天给她打电话,并不指望她会接,她竟接了,仍不说话,只是听我说,听一会没有什么大事就挂。即使如此,我还是天天打,只想听听她的声音。”
说到这里,王仕平停住了,喝了口酒,怔怔的出神。
郝迈想了想,说道:“那时,你没想到去自首吗?坦白求得从宽处理,这是最彻底的解决办法。”
“不行!你不知道那个笔记本上记着很多重要东西。”
郝迈猜想的到,所谓“重要东西”,不过是一些贪污腐败的账目往来,那些东西,的确是举足轻重的。
王仕平说:“你不知道那会牵涉多少人,那不是一颗炸弹,那是连环炮弹,是连环炮弹,你知道吗?”
“可是,你不引爆就安全了吗?它始终是一个可怕的隐患,就像身体里的恶性肿瘤,如果不早日切除,等到扩散的那一天就真的没得救了。”
“你以为现在切除就有得救了?郝迈,我陷得太深了,我早就没得救了,现在也就是在苟延残喘,能拖一天是一天吧,等到我死了,爆炸也好,扩散也罢,随它去吧。”
郝迈困惑着,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仕平又说:“这两年,一直很愧疚,很自责,而我老婆她,竟也抑郁成疾,癌症,是早期,但她一直拒绝治疗,我知道,这是绝望,对我绝望。她死之前,我一直抱着她,她想挣扎,不让我抱,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只好从命,但一直闭着双眼,至死也不肯看我一眼。我不怪她,任泪水成河,真舍不得她走啊。但她还是走了,带着深深的绝望。我知道,她至死都没有原谅我。”
说到这里,王仕平又怔怔的出神,陷在往事的回忆和悔恨里。
郝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静静的等着他继续,他知道,这个故事还没有完,一定还有更惊心动魄的故事,他想,他老婆去了,那个薛颖又该出现了。
果然,过了好久,王仕平说:“老婆去了之后,薛颖不失时机的出现了,她说,王老头,这两年多的时间,你都考虑好了吧?反正你现在也自由了,要娶我不再有那么顾忌了吧?”
“我伤心已绝,我说:‘要我娶你,想都别想,你不如坦白谈谈你的条件,只要你离开,并且永久保守秘密,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薛颖冷笑道:‘哪有这么容易?想跟我谈条件?你想都别想,要么你答应和我结婚,要么你找律师和我谈。’
那时候,我真的是无计可施,曾想过让她表嫂和她沟通一下,都是女人,又沾亲带故的,沟通起来会更方便一些,但又一想,根本不可能,她表嫂要知道笔记本的事,麻烦就更大了。这件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坦白说,郝迈,如果不是你已经知道你的为人,我就是再信任你,再想找个人倾诉,再想找个人商量对策,再想找个人帮忙,也是断然不敢随随便便就找你的。王仕平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顾及郝迈听后的感受。
原来王仕平除了他自己,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即使他深爱着的人也不例外。或许,这就是从政生涯走钢丝的生活必备的条件,抑或说是必备的武器,就像做一个成功的杀手就必备狠毒的心肠一样。”